司徒偃明一怔。
曾几何时,模糊的记忆中也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姜画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被剧烈的疼痛撕开时,几乎瞠目欲裂,惨叫声力透骨髓,“我不要……不……不要……如果它真的能够活下来,那么我会拼尽一切……”
司徒偃明倏地松手,似是被心爱之人的泪水烫到指尖,他察觉将人逼得太紧,想要挽回一点自己在姜画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僵硬地笑了笑道:“我们另想办法,好吗?”
这变脸的速度,比王家桥头的翘脚女鬼还快。
姜画已经彻底被他吓破胆,转身抱起花瓶,挑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藏进去,不出现了。
司徒偃明浑身泛着寒意,半晌伸手捂住眼睛道:“是我太心急了。”
他拥有让蝼蚁们生不如死的力量又如何?阿画只要一个眼神,一次推拒,就可以比杀了他还疼痛了。
房间内不会再有回应,只留下空窗外稀疏的风声,梧桐树叶摇晃,在地上跳跃出灿烂的光斑,屋外的温度并没有融化男人苦涩的血液。
直到有人咚咚敲门,邵然进来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僵直坐立的姿势,目光落在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个一动不动的瓶子,和毫无生气的、仿佛在向他耀武扬威的BJD娃娃。
“来看我笑话?”
邵然摊了摊手,“虽然私心非常同情,但例行公事,我们要向花瓶娘娘问话。”
“是么。”
邵然并没有把花瓶直接抱进地下一层的审讯室,显然是看在了虎视眈眈的司徒偃明面子上,记录案情的林芷和负责问话的陆风同时在房间内集中,一手翻阅着备录,一手摆正铜炉准备燃香。
“你就不回避一下?”邵然发问归然不动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男人。
司徒偃明饮了一口普洱茶,厚重的茶味在唇齿间回荡,他一手持杯,一手搭着沙发背,无甚态度,“我代表道协要求旁听案情。”
于是,整个下午无论陆风怎样威逼利诱,“花瓶娘娘”姜画明明醒着,就是死活不肯从里面出来,也可能因为他刚被恐吓过,有了拒绝的决心。
林芷添了第二杯咖啡,连连哈欠,屋内烟熏火燎,水云香的勾1引也不起作用了,她受不住道:“头?”
在案情毫无进展的状态下,邵然对身边人道:“他不配合,你又打算怎么向道协交代?”
司徒偃明不动如山道:“我的人,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邵然挑眉道:“你们这是商量好了?”
司徒偃明苦笑了一下,他倒奢望可以有商量的余地,可惜被现实狠狠抽了一个巴掌——在姜画心里,他还不如一只垃圾桶中随处可见的脏娃娃。
“阿画不想布娃娃死掉,我只要他高兴。”
桌上的白瓷花瓶顿时晃了晃,像是有些震惊。
显然姜画也知道布娃娃罪孽深重,遇上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肯定难逃一死。
可凭借他自己的实力,根本逃不出眼前的牢笼,更别说把娃娃救出去,他原以为面前这个极厉害的男人会和别人一样让布娃娃去死,那不是在要他的命么?结果出乎意料!
面前皆是豺狼虎豹,相较而言,手段阴狠的道家人反倒对他还有一丝怜悯。
平日里一团懵懂的姜画此刻犹如柯南一般脑子火花一闪——那是智商上线的开门声作响!
“包庇是重罪,不只道协,连精怪协会也不会容忍你的这种行为。”邵然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眼睁睁看着闻言便立即从花瓶里爬出的姜画,生动地演绎着何为有奶就是娘,前仇旧怨一并烟消云散。
这是一只雌雄莫辨的男鬼,拖着一袭像花瓣的雪白长衣,身姿飘忽,因为很瘦,甚至有些形销骨立,使得雪白细长的脖颈看起来盈盈一握,但他还是很美,星眸夜瞳,睫毛如燕尾剪水,下颌精致,因为是魂体现形的原因,皮肤若细瓷奶白,更显得红唇艳美,脆弱动人。
即使滴着晨露、插在花瓶中的百合也根本比不上这样的美人!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偃明,游魂菟丝子一般攀附着沙发背,揪住男人一点衣袖,神情委屈,不断凑近,仿佛恭顺又可怜的小兽在讨食,“呜……”
好家伙,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他吓得涕泪涟涟。
非人的容貌搭配艳鬼媚术的有效性直线上升。
邵然不自觉地偏开尴尬视线,林芷手中的咖啡勺掉了。
少年陆风则彻底看呆了眼,好刺激鸭!这就是成年艳鬼的风情吗?随后,他被邵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眼睛。
“非礼勿视。”
整个房间内的氛围突变,像是花园里的玫瑰集体盛开,气温攀升,芳香催促情1欲分泌出荷尔蒙和多巴胺,沸腾了一整个空间里的生者血液。
司徒偃明半晌才挣脱开面前人的欲1望牢笼,觉得无奈,也为患得患失被姜画牵制所有喜怒哀乐的自己好笑,他动作轻柔地为青年抚平凌乱的发丝,破开他的法术,满心满眼皆是藏不住的纵容和心疼。
哪里就走到连媚术都使出来的地步了?
“不要调皮。”
姜画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暧昧气息顿时一滞,犹如被一只手拨散开来。
以前的他哪里会做这样不顾夫君体面的动作,未免有失城主侧室的身份,可是现在表演起来却毫不费劲。
司徒偃明不愿再继续深想姜画身上发生的诸多变化和缘故。
邵然默不吭声半晌,站起身道:“我公事公办,上报精怪协总会。”说完带人离开。
跟着出门的陆风简直一头雾水,连忙询问身旁的女人道:“头儿和司徒先生是什么意思?那个布娃娃的魂魄不是已经碎了死透了吗?”
林芷急忙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他不要瞎掺和。
陆风一脑门的问号。
房间内,随着打开的窗户,人心头的焦躁不安也一并被风吹走。
得到一丝劝慰的姜画歪歪坐在茶几上,双腿并拢斜放,无端显得修长又美艳,白皙精致的脚踝探出里衣,粉嫩赤足正好搭在男人的黑色皮鞋边,他拽了拽男人的袖扣,艳鬼的惯用招数就是吸引对方的眼球,不过法术破了,他忐忑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可惜司徒偃明在玩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怂了,头也不抬,“我今晚就走。”
“那……那……”姜画咬了咬唇,“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美人的请求总是令人难以抗拒。
司徒偃明看起来有些为难,一时没有应承。
姜画再一次呜咽道:“求求你了,我会听话的。”
小兽似的杏眼楚楚可怜极了。
不知道这样的可怜模样是不是经常向别人流露。
习以为常看人眼色,又百般讨好……
司徒偃明鼻尖一酸,感觉像被残忍地挖开了心,却又不得不硬起语气道:“不行。”
姜画表情一滞,如同掉入了冰窟窿,指尖泛白,几乎就要失声道:“如果你不带我走,他们……他们就会杀了宝宝!求你了,救救我们!”
男人一瞬间声音嘶哑,“你真的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如果姜画知道布娃娃已经死在他手上,或许会和他拼命的吧……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放手。
“要!”
“那你还会离开我吗?”男人孤注一掷道。
姜画不假思索,“每天给我供奉水云香,我就会一直实现你的愿望!如果你的愿望是希望我不要离开,那么我就不会离开你!”
司徒偃明心头铡刀落地,切断了他所有的优柔,“那好,契约成立。”
他们离开时大摇大摆,车子驶出特殊刑侦司的地下车库,无一人阻拦。
车上,司徒偃明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有一条邵然发来的微信——“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小心戳穿后反噬自身。”头像是一朵佛心莲花和一株多肉植物的PS合影。
司徒偃明面无表情实则心潮汹涌地回复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说完,他给身旁副驾上的白瓷花瓶照了一张正面相片,将自己漆黑的头像替换了下来。
不知道邵然没有看到他试图反击的骚操作,邵然道:“行,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不能再拖延,不然我真的公事公办。”
“明天。”司徒偃明按下文字,“谢谢,虽然你是一个佛修。”
他曾在十八岁找回记忆后,为姜画做了一幅素描画,几乎不报任何希望地交给了当时游历经验丰富的邵然,而如今,十几年过去,邵然却还能回想起姜画的模样,为姜画搏得一线生机,他真的感激不尽。
邵然被他气笑,也知道司徒偃明的意思,“下次感谢人的时候请把最后一句去掉,这样会显得更诚挚一些,司徒道长。”
司徒偃明最讨厌别人一板一眼叫他道长,“呵呵”了一句差点将人拉黑,不过总归是欠了邵然天大的人情,必须回报,“以后有事招呼,绝无二话。”他关掉手机,摸了摸副驾上稳稳当当放置好的花瓶。
至少现在,他要带姜画回家。
打从这一刻起,他将会成为姜画鬼生中新的占据者。
第09章 花瓶娘娘九
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郊外的某处园林别院中静坐,仿佛惩罚一般,轻易不会外出,留下满园萧瑟的落叶,每逢秋季,枯树落黄,瑟瑟飞叶,也不请园艺师们上门打理,没办法,只得劳烦司徒老总和夫人偶尔过来给他浇浇花、添置一些衣食,或者打发助理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可怜可叹,司徒老总及夫人操着父母的老心,却不知道别院里住着的是一个干涸的灵魂。
徜徉时光磨砺出了这个灵魂的孤独与锋芒,却将他的感情与心深深埋葬。
然而,这一次司徒偃明出了一趟公差,回来时竟然眉眼上都带着似春水的笑意。
自打儿子十八岁成年来变行尸走肉的头一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年轻男人在花园前的流水长廊和此世的父母撞见,双双皆是一怔。
司徒夫妇眼球差点脱框。
司徒偃明则破天荒主动掐指算了一卦道:“你们今天看起来精气神不错,有财运,但要记得避开地上有水的洗手间……哦对了,别担心,此卦免费不收钱。”
司徒夫妇:“???”
司徒偃明笑了笑,“就是从今天起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我的住所,否则后果自负。”
语罢,他抱着瓷花瓶稳稳当当地穿过了门廊,高挑身影消失在一簇簇粉白嫣红的海棠花枝后。
“任何人也包括我们吗?”刚刚给一棵发财树松过土的司徒老总一脸懵逼。
司徒夫人尴尬地点点头道:“我想应该是吧。”
除了他们,还有谁能随意进出这座私宅呢?
“真是生儿子不如养掰蒜……”
“就是就是!”司徒老总跳脚附和道:“明儿赶紧叫个搬家公司,把我的花花草草都拉走!”
整座私宅,坐北朝南最通透宽敞的一个房间内,司徒偃明已经按照方位和姜画的八字置了香案,炉内燃三根清香,白瓷瓶就奉在光洁如新的漆木桌台上——“花瓶娘娘”入住新家啦!
得当个宝贝好好供一供。
如果不是两人相逢的情况比较令人措手不及,司徒偃明甚至想要把姜画藏到更大更奢华的房子里去。
作为一个每一世都有上辈子记忆传承的人,他名下的房产和资本累加之后简直不可估量。
他要把前生受尽苦楚的姜画养成最娇气的存在。
被召唤而出的姜画先是抱着香雾胡吃海塞了一通,然后傻傻望着这个明亮梦幻的房间,窗沿纤尘不染,雪白的床榻,黑色平滑简明的书桌,电脑,最松软的懒人靠靠椅,以及他一直非常想要的、和李老头提了许多次也没有实现的小霸王游戏机。
司徒偃明温柔道:“这是你的领地了,你还想要什么就和我说。”
姜画呆在原地,这个屋子比当初孙先生供奉他的地方大好多倍。
“什么都可以吗?”
司徒偃明道:“但凡是你想要。”
姜画眸光闪烁,有些犹豫,“可是……我想要的东西很贵……李老头说他一辈子也买不起。”
司徒偃明挑了挑眉,自认就算是星星也能给他摘下来,“你说说看。”
姜画脸色微红,似乎第一次有人愿意不取分毫地送他礼物,他试着伸出手比划,“宝宝想要一辆那~~~么大的玩具车,我上次去孙先生家中看到了!小娟还借我们玩了一次,真的好开心呀!”
他笑得傻乎乎,仿佛那是多么新鲜的经历。
司徒偃明一愣,“玩具车?”
姜画紧张得不行,见他迟疑,表情僵住,“是不是很贵,那我不要了,先生您能救我们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不贵!”司徒偃明内心怒骂着抠门的死老头,臭不要脸,利用了姜画却连一件像样的玩具都不舍得买,不弄死你我就不姓司徒,表面微笑道:“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马上给你买。”
“哇!”姜画眼中绽放出光彩,抱着娃娃一个转圈道:“宝宝我们也有小汽车啦!”
司徒偃明看着他终于变得快乐的身影,整颗心都仿佛被酸甜的橘子糖水浸满。
他必须在喜欢的人面前多多表现,争取让姜画离不开他才行,按照目前他对于姜画的了解,想要抓住这颗流离失所的心,就必须先抓住姜画的胃。除了每日不断的供奉,还有零食和各种吃食都必须安排上。
他自己下厨,争取留一个居家技能满分的印象。
于是君子必须远离的厨房内终于有了一个忙碌的背影。
不过这还是男人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一日三餐的菜色与营养搭配,在这些无数个爱人空缺的日子里,他掌握了许多本领,可是真到表现的时候却发现,他连姜画喜欢吃什么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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