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瓶娘娘十一
鬼的习性白天更喜欢睡觉,晚上精神百倍。
于是披着星垂路灯夜幕,司徒偃明带姜画外出散步。
姜画犯懒飘不动了,男人就把他的双腿架在肩头上,让他骑得高高的,似乎伸手就可以碰触树梢的绿叶和头顶的月圆。
他们一边感受湖畔晚风的恣意,一边去便利店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冰淇淋,直到融化的蛋筒花卷把两人的衣服都弄得脏兮兮。
确切地说,是姜画吃相不佳,落了污渍和糖水在司徒偃明头发上。
“喜欢举高高吗?”
“嗯!”姜画摇晃着冰淇淋,长腿一踢,“驾!小马快走!”
男人被他这样驱使竟然没有生气。
记得三百年前,有一天,他也曾这样把尚在人世的姜画抗上肩头,那会儿青年为了学习怎么做一个举止高雅,行为有节的君子,成天装得一本正经,脸上笑也不敢太过放肆,生怕给城主丢了面子,于是,被司徒偃明想出法子戏弄——一意孤行地把人举高背起,身上人累赘的衣裳被晃得打摆,肌肉僵硬,颤栗的温热皮肤带来朦胧触感与馨香。
姜画作为男子即使身材消瘦也依然重量不小,似乎很怕自己和“宝宝”把丈夫压坏了……
于是忙不迭去抓身旁的桃花枝,一屋棚的粉雨簌簌坠落,含着白露,打湿平缓的青石路面。
待稳住后,青年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更多是欢喜,猝不及防的泪水从青年刻意佯装稳重的眼眸中滑落,滴在男人的发稍,却模糊了视线。
时隔不知几载岁月,那样难得的温存,仍令男人鲜如昨日。
他们在郊外的枫园,返程姜画一直吵闹着要去坐儿童乐场的青蛙跳跳机,司徒偃明表情茫然,对比了一下跳跳机的座椅,发现自己可能坐不上去。
一米八的大高个,买了票,还是被工作人员挡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彩灯滴溜溜转的青蛙座椅上蹦下一个个小朋友,即使司徒偃明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也有些遗憾地红了耳郭。
他们被拒载了,姜画委屈地鼓起包包脸,小朋友们看不到他,一屁股墩就占了他的位置,他就没有坐的地方啦。
喜欢青蛙跳跳机的小朋友超多的!
姜画:“QAQ呜哇……”
好在旋转木马没有年龄限制,游客也少,彩色的圆顶转盘内,五色的小马和南瓜车错落起伏。
姜画自己爬上了一匹没人选的五色鬃毛小马,开心得眉眼都是笑,他侧坐在马背上,柔顺的衣角和长发如轻纱垂落,跟随动感欢快的音乐转了一圈又一圈。
司徒偃明双手插兜在场外的围栏边,黑色的风衣猎猎,领口露出雪白的衬衫,休闲牛仔裤,高帮长靴,衬得他身形挺拔,腰下全是占据人灼热视线的长腿,与宽阔孤直的背脊形成如竹如剑的姿态。
他长得比电影明星还要好看呢!还不时冲旋转的木马微笑,这样俊美,早就迷得周围带孩子的妈妈们眼冒星星。
好在这里的未婚人士不多,大部分是父母和孩子。
公园里笑声不断,一片幸福祥和的现代生活气息,与第一次见识世面的艳鬼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待到公园十点半关门,姜画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回家了,他还不停地念叨下次一定要来。
司徒偃明自然答应,并暗暗计划在自己郊外买的私人地皮上也建一座游乐场,当作送给姜画的礼物和惊喜。
返程中,他们穿过一条稍显偏僻的小路,原本就这样慢慢作伴走回家,不过巷口却窜出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徒偃明眉梢一挑,脚步顿住,以为是打劫。
拦路的其中一人对司徒偃明道:“这位先生,您被恶鬼缠身,如果不及时驱逐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姜画呆了呆,左看右看找不到第二头恶鬼,这回娃娃也没有随他们一道出门呀,于是脑壳上冒出三个硕大的问号,“他是说我吗?”
拦路人大喝一声道:“恶鬼,还不快束手就擒!”
姜画吓得哇了一声,躲到司徒偃明身后,紧张兮兮地扒着男人的肩,探出脑袋可怜道:“我不是恶鬼……”
“你当然不是恶鬼。”司徒偃明冷眼发现对方的确能够看见姜画,得此结论,心中不悦道:“你们是修道之人?哪门哪派?把名字报上来。”
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答道:“我们是职业猎鬼人,小东,给这位先生递一张名片。”
另一个青年送了名片上来,司徒偃明没有接。
猎鬼人以杀世间厉鬼博求赏金,相当于人类社会中的雇佣兵,不求证道只求发财,有时候道协也会和猎鬼人的组织合作,抛下一些鸡肋又没有太多修行助益的任务。而猎鬼人多半是一些杂家出身的弟子,只是对灭鬼术略有涉足罢了。
中年男人见他不为所动,狠狠皱了浓眉,危言耸听道:“你身后的这团鬼雾凝实深重,阴气郁积,有成害之像,你肯定被他的美貌迷惑了!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司徒偃明轻轻笑了笑,笑容轻蔑,原来是连鬼形都看不出来的小角色,害他还以为是道协中有谁敢胆大包天到置喙他监管姜画的决定,原来他多心了。
“就不劳您记挂。”他从容不迫地带着姜画从两人身边走过。
“你和恶鬼亲近,只会成为恶鬼的皮囊!”
猎鬼人呼喊了一声,手上飞出一颗刻字念珠,上浮金色光爻,猝不及防间击向姜画的后背!
那念珠上薄薄的一层光,空中划出流线轨迹,杀意昂扬——
“嘭!”
它原本直冲目标,却被一只斜里探出的手拦截了下来,不错分毫,没有伤到吓坏的艳鬼一根寒毛。
司徒偃明手指夹着这枚不听话的珠子,任其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咔咔,捏得珠石粉碎。
青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道:“我的法宝!”
中年男人骤然变色,“你也是同门中人!”
司徒偃明没被这三脚猫的功夫吓着,就是单纯心疼姜画,可怜的大宝贝变成颤抖的田鼠,如果腰肢没有被他捞在怀中,只怕早已经无情地抛下供奉者逃出八百里。
他好气又好笑,“没事。”说完揉了揉埋首在他怀中的姜画,“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姜画这才敢悄咪咪睁开眼睛的一条缝。
司徒偃明回身问两个猎鬼人道:“你们师承是谁?难道不清楚‘不求不救’的规矩吗?”
如果这个被鬼怪缠身的人没有自救的念头,或是本身甘愿供养小鬼,道门修行者便不可多生事端。
中年男人原先见他戴着非富即贵的名牌腕表,还以为能借鬼怪之说敲上一笔横财,没想到竟然撞见同行,他倔强地咬死道:“我们没有佛家师承,不过我们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
这犟起来一根筋的架势,司徒偃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原来是还俗秃驴”,他冷漠地望着二人,“你们好管闲事,也得管到对的人头上,在拦截跟踪我之前,先打听一下我的名字,”他顿了顿,笑容讥讽,“我叫司徒偃明。”
两个猎鬼人一头雾水,“啊?谁?”
司徒偃明:“……”
佛与道分属不同流派,底层小角色没听说过他在道协的名讳很正常,再加上他地位超绝,本就不常在俗世走动……可是当着姜画的面,猎鬼人无知的模样很是让振振有词的他丢了个大脸。
这种情境下,他越发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瘆人的笑,“很好。”
想也知道,这两人的下场会有多么凄惨,偏僻的巷子里,姜画伸手捧着男人摘下的江诗丹顿百万级腕表,都不太敢看倒霉蛋们被揍成了什么泥样。
原来君子端方优雅知节的司徒先生也有不文明的时候呀!
——他不知道的是,三百年前的姜画单纯天真,而司徒偃明则是个彻头彻尾道貌岸然的流氓。
姜画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上的晾衣杆上拿下自己的娃娃,娃娃今天洗香香啦,因为昂贵垂顺的发丝湿漉不宜外出,他这才忍痛将娃娃留在家中,此时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娃娃还在他怀中动了动小手。
“哇,宝宝你醒了吗?你睡了好久!明天我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吧,可好玩啦!”
他搂着小心肝絮絮叨叨今日的收获,他还吃了草莓糖葫芦呢!
隔着一扇门的外面,司徒偃明手心掐了个决,一个小纸人轻轻晃了晃身体,这一动作又引来姜画的咯咯笑声,他就像是操控着傀儡,令娃娃能够回应姜画满溢的舐犊之情。
希望谎言能够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娃娃每天不会和姜画互动很长时间,也暂时不能说话,但姜画已经非常满足了,他可以闻到娃娃身上的气息,令他心安,晚上也能在瓷瓶中睡个好觉了。
几天前他被司徒偃明打伤心口,差点伤到魂体根基,好在一道扶灵术将他保全,如同滋养枯木的灵液,后来在家,晚上必备项目就是洗澡泡药浴,据说浴缸里添加了很多灵药,他不会辨别药草,只能用魂体感受那充沛的养分,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消耗的是价值几何的东西。
在爱人失而复得,脑子逐渐清醒的司徒偃明从本市异族图书馆借阅了数本讲读鬼类以及养魂的书籍,总不能每一次只会念一段扶灵咒吧,虽然道门目前修行最高造诣者念出来的扶灵术,确实要比半吊子的小辈浑厚深重,辅以灵药固体,姜画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留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了。
只是他想要姜画神魂日渐强大,就有必要找个经验丰富的鬼修取取经,他以前很少研习这方面的知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司徒偃明探手试了试浴缸的水温。
水面飘浮着黄色的光滑藤曼药草,散发淡淡的清香。
“阿画,来。”
“噢。”
本来鬼怪根本不需要洗澡,施展一个简单的清洁术它不香吗?——姜画最开始适应药浴时整个鬼都完全是懵的,直到药液蒸腾起草木的苦香,一只嫩黄的小鸭子和姜画大宝贝先后被抛入水中。
青年乌发的发绳散开,青丝缭乱,垂顺地披在雪肤上。
穿了许久也不曾换的衣服被司徒偃明无情抢走,姜画傻傻发了会儿呆,这才发现情况不妙,捉急地喊道:“我没有衣服穿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改名了北鼻们,因为前面的文名含了违禁字不可以用了,那我凑个小系列好了
第12章 花瓶娘娘十二
他在浴缸里挣扎的时候,男人正咬牙抵御着他无意识的美色迷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司徒偃明念了两句清心咒,目光放空不再固定盯着某处,如雕刻般精致的下半张脸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线,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衬衫,胸膛的位置露出肌肉流畅的形状,不时伸展的手臂好似勃发弓弦,包裹着引箭四射的力量。
这几百年清心寡欲的日子没白过。
男人浑身写满了“禁欲”二字,一本正经挽起袖子,叼起一根新发带,三下五除二为洗澡不能自理的宝贝重新束发,“我给你买了新衣服。”
因为姜画一直穿着旧式的单衣,所以他在网上的古裳店购买了一应衣服鞋袜,在花园新添置的香炉房内烧了整整三个小时,供给姜画。
这是供奉鬼魂的古老手法之一。
如果东西不烧掉,姜画虽然也可以无障碍使用,但他终究会觉得东西不属于自己,于是司徒偃明作了全套的流程,沉目静心,一边燃香一边烧纸,轻声碎念道:“冥府诸位,请将此间物件寄予黄泉路上最最可爱的姜画,让他从此衣食无忧,岁岁常在……”
念到后来,男人都有些不自觉地哽咽。
他们终究还是阴阳永隔了。
空气湿润的浴室,满是药草泡泡的大水池内。
姜画藏在水面下,身姿被草蔓遮掩若隐若现,那些深深浅浅的药草,仿佛正在他的后背随意创作,他仅仅仰起光洁的额头和漂散开的长发,纤白的手上捏着一只黄色小鸭子,先是模拟小鸭子游泳,“呼啦呼啦~”
怎么一说话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响声呢?
——鬼在水下是可以呼吸的。
但司徒偃明还是将他的脑袋完全抬了起来,擦去他鼻尖的水渍,指尖刮蹭到那漆黑蝶翅似的睫毛,轻轻震颤的幅度,仿佛还依然如人类鲜活。
司徒偃明手指往下,滑过青年骨骼明晰的肩窝,然后落到心口那受伤的淤痕上,虽然淤痕已经很浅了,但他还是恨不得扇那天晚上出手伤人的自己几个大耳光。
池里泡的药草十分珍稀。
司徒偃明让姜画顺便在池水中修行,结果万万没想到,姜画竟然反问:“什么修行?我不会。”
司徒偃明被他搞得一愣,“你不会?”
如果姜画变成鬼之后没有修炼,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巨大的疑虑瞬间袭击了司徒偃明……他一时怔忪。
“嗯呐,我只要吃饱就好啦!”
魂体的皮肤被温水泡过后好像有变得湿润绵软了些。
男人给他整个人擦了牛奶味的沐浴乳,又修剪了尖锐的指甲,直到十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和脚趾如出水青葱,干净漂亮得令人赞叹。
姜画从最初的抗拒到最终任由面前人造作,像个发酵的面团,行动迟缓得□□爽毛巾一通搓揉,直到头发不再滴水,香喷喷地被男人拢在怀里,一边吹头发,一边梳理轻微打结的发丝,他的头发很长,几乎铺了满床,好在底质乌黑柔亮,即使脏污打结也不怕。
男人一点不嫌麻烦,收拾打理得非常仔细,怀中乱动的宝贝,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珍宝。
他抚过姜画的后脑勺,指尖碰触到某个略有些坚硬的东西时微微一顿,那是怀中人藏在乌发下的秘密——三根刺破后颅脑的针,也是当年他施展禁术试图改变姜画死亡命运的契钉,回溯一次时间便种下一根,可惜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最后徒留下契钉与姜画的灵魂一道不知所踪——他以为他入了轮回,只要契钉上还留着他的心头血,那么无论姜画转世后成了什么模样,他都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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