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醒醒。”秦承泽上前唤两声,秦承焘慢慢睁开眼,扯了扯身上的喜服,站了起来,眼中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酒醉不过是个借口,不亲自出来迎接只是为了下黎国的面子,可黎国的面子早在赵景宁踏上和亲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掉了个干净,哪里还在意他这些把戏。
赵景宁冷冷地看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高台上只有他们三人,随行而来的侍从都在下面等着,赵景宁看着秦承焘一步步地往自己面前走,而秦承泽还站在他方才坐着的地方,没有挪动半步。
他们相距不过十几步,秦承焘很快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撩起她的红纱看了一眼,轻笑道:“公主一路受累。”
赵景宁垂了眸子瞥见他伸出来的手,将微微汗湿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浅浅一笑,“久在宫中,听闻太子殿下要我……”
她眼中的笑意浮在表面,看着秦承焘就像看着一个已死之人。
赵景宁借力往秦承焘身上踉跄了一下,随之袖中匕首随着她剩余的话没入他的心脏。
“本宫便来了。”赵景宁咬牙往里又入了一寸,整个匕首都没入了秦承焘的胸膛,滑腻的血流在她的手上。
“贱人!”秦承焘抬起脚便是一踹,捂住胸口喊了一声,秦承泽和高台下的侍卫一齐回头。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高台下的凉国士兵几个快步便往上冲,赵景宁带来的那个戏班子也纷纷从靴子里拔出短刃,箍住凉兵的脖子就是一抹。
“公主,接剑。”有人喊了一声,扔了一把剑上来,赵景宁反手接住就想要再上前,却被秦承泽挡住了。
他一手握住剑刃,挡在秦承焘的面前,赵景宁竟然不能上前一步。
“皇兄,走!”秦承泽闷声喊道。
秦承焘此刻也不逞强,捂着胸口就要往高台下跑,赵景宁见状发了狠,剑刃狠狠地压入秦承泽的掌心里,秦承泽余光微瞥,卸力后退,将自己送入赵景宁的剑下。
赵景宁拔剑当空一下,将秦承泽刺倒在地后,一步步往秦承焘而去。
秦承焘提气想要紧走几步,忽觉气脉被堵,面露惊惶,道:“这剑上……”
剑尖上滴落的血缓缓地砸落在高台上,留下一连串的深色血滴,她一脚踩在脱力的秦承焘身上,低头嗤笑一声,“娶我?”
剑重重落下,贯穿了秦承焘的胸膛,湿了赵景宁的嫁衣。
她急促地喘息几声,按在秦承焘的颈侧,确定他断了气,才转过身去。
她带来的十三人已经被凉兵逼到了高台上,围在她的身边,赵景宁看了一眼越聚越多的凉兵,神情漠然地俯下身子,费力地割下秦承焘的头颅,扔在了高台下的凉兵里。
一时间天地都寂静了,凉兵们盯着地上的头颅半晌,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黎国开朝三百年,从未有过公主和亲,你们凉国想要本宫,也配?”她轻蔑地垂眸,明明手都在抖,身边的寥寥数人也都带着伤,可她睥睨的神情却像是在看一群蝼蚁。
沉寂已久的人群终于爆发出一声悲鸣,他们冲了上来,淹没了那抹红色。
第188章 补全局
高台处闹起来的时候,青玄还和一同来的黎国侍从等在门外。
等远处的厮杀喧闹声涌起,传到门外,青玄才惊觉不对,守在门口的凉兵门围住了他们,而门也在他的面前缓缓关上。
这不对,青玄脑子轰鸣一声,久违地感受到血气在上涌,一路而来的画面在他脑中回闪,她北上的每一日都那样珍视,珍视得就好像是在对待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一样。
凉兵们开始搜身,扭住他们的胳膊,胡乱地摸着他们的身上,像是要找出什么东西。
青玄木然地任由他们动作,呆滞地看着随行轿子里的物什全数被翻了出来,本就藏不住什么东西轿子一下子就被翻了个底掉,滚落一个剑匣在路边。
熟悉的剑匣式样撞进青玄的眼中——那是他的蟠龙剑,赵景宁居然一直随身带着。
“公主殿下!”有人临空喊了一声,像是当空给了青玄一棒,他原本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子就醒了。
他撞开钳制住自己的凉兵,踉跄了往前颠了两步,扑在剑匣边,打开后握住了蟠龙剑。
尽管已经过了数年,可握住它的记忆如同就在昨日,青玄握住了这把剑,心一下子就定了。
眼前的人,嘈杂的喊声全成了阻拦,他要进门,往高处去,要去寻那抹亮色。
蟠龙剑低低轰鸣着,应和着他的倒逆的热血,拂尘落在了血地里,青玄道服执剑,破开了门,破开熙熙攘攘往上涌的凉兵,一步步往前走。
道服背后的八卦图已经被血迹晕染地模糊,青玄提剑破万夫,眸间深沉,不移分毫。
血染道服,心境大破。
破开眼前的最后一道阻碍,高台上的血滴落在他的脚底,青玄终于看见那抹倒在地上的红色,正睁着眼睛看着他来的方向,露出一个纯真的笑来。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赵景宁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她盯着青玄提着剑走进自己的视野,光影变幻中好似亲眼看到了青玄当年仗剑天涯的模样。
“真好。”她伸出的手没有落空,被青玄握住了。
“景宁。”青玄握住她的手。
赵景宁的目光已然涣散,她望向天边的飞雁,喉间的血块让她的声音含糊不清,青玄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委屈。
她意识模糊地在向赵祯撒娇。
“哥哥……”她轻声道:“平都外没有什么……好风光,宁儿再不乱……跑了。”
原来皇室养大的花养在平都一辈子便是此生最安稳的幸事,这人间的山水,不看也罢。
赵景宁的手自青玄的掌心滑落。
“景宁我带你回去,我这就带你回平都。”青玄握剑的手在抖,他能感受到怀中的人声息渐渐弱了。
是我送你来的,也合该是我送你回去。
青玄撕下道服成条,将赵景宁绑在自己的背上,重新握住蟠龙剑,面对已经聚集起来的凉兵,往前走了一步,未有犹疑,直接出剑。
剑气破开铁甲,震倒了一排的凉兵。
经年未曾执剑,剑再入手,却是突破蟠龙剑心,一剑破军。
可剑心不消,人力有竭,汹涌而来的满城凉兵他一剑不可当,不过一炷香后,青玄已经濒临力竭的边缘,他走过的路皆是累累尸骨,可前方接踵不歇的人头挡住了一片天,他看不到回去的路。
一声呼哨声划破人声,青玄应声往那处看去,一个中年男人跨马而来,重剑在手,横扫一片人头。
“晚笛!”薛修纵马破开重重人影,一人一马闯到了他的面前。
“上马!”他向青玄伸出手。
青玄咬牙握住他的手,扶了扶背上的人,借力往马上攀。
全是黏腻鲜血的掌心一片滑腻,青玄一握不紧,险些滑脱手。
薛修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咬紧牙关拖拽,“上来!”
忽地薛修闷哼一声,青玄寻声而去,只见薛修的另一条臂膀竟被凉兵齐齐斩落。
“师父!”青玄一下子红了眼,下意识地要松手,却被薛修死死拽了上去。
青玄上马弯腰还想要去捞薛修的断臂,马匹长嘶一声,冲出人墙,此时青玄才看到急急往这里赶的玄天盟弟子们,他们冲到薛修的身后顶住追杀的凉兵且战且退,艰难往城门撤去。
“师父,我来。”青玄看着薛修已经疼得后背全湿,解开绑在自己背上的赵景宁绑在马背上,人转马肚,抱住了马的脖颈,薛修往后一退,青玄重新翻身上马,坐在了前面。
出城已有十里,凉兵依旧紧追不舍,玄天盟众人皆咬紧牙关,不敢半分松懈心神。
忽而自东响起一支令箭,薛修大喜,吩咐众人往令箭处去。
又疾跑十里有余,青玄终见黎军黑甲,“梅”字旗迎风而来,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急急进了营帐,青玄的眼前早就模糊,他看不清前路,踉跄着把赵景宁放在床上,随即自己也脱力跪在了地上。
这剑心来得太晚,他醒悟得也太晚了,青玄一手握剑,模糊中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底部,求道:“求你,喊医师救她,她是黎国的公主,救她……”
“她不是。”怜悯的声音响起,“这一点你要想好,她不是。”
青玄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差点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无我的脸。
一直撑着身子的青玄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看见无我,他就像是看到了依靠,看到了希望。
“师父,求你,我求你救他……我知道,您能救她。”
“晚笛!”薛修草草包扎了一下断臂的伤口,脸色还是灰白的,就赶了过来。
他看着青玄跪在地上,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去扶他,却被伤口牵动闷哼了一声。
“师父。”青玄抬起头,看着薛修的断臂,心中涌上无尽的愧疚。
“这你也要想好。”无我平淡的声音响起,他收敛了一贯的不着调,正色道:“你只能有一个师父,赵景宁也一样,她只能有一个身份。”
“道长。”薛修怔了一下,想要插嘴,却被无我打断了。
“就现在想,想明白,你的选择是什么。”
在这样逼仄的时间里,无我逼着他做出决定。
“你是谁?她又是谁?想清楚!”无我陡然严厉起来,“我给过你不止一次机会,是你没有开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就当是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师父的情分。说!”
青玄握紧了手中剑,眼中神情驳杂,他重新跪拜下去,道:“玄天盟弟子向晚笛求道长出手相救在下的师妹。”
片刻的寂静后,无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出去等着吧。”
向晚笛扶着薛修出了帐子,重新找了个地方给他包扎断臂的伤口,他愧疚地头都抬不起来,“师父,都是因为我……”
“傻孩子。”薛修摸摸他的头,“当年你剑心不稳,师父闭关不在你身边,是师父没能保护好你。我虽然断了一只臂膀,但是谁说一只手就不能拿剑呢?说不定玄天剑因为改成左手而变得更加厉害。”
听着薛修豁达的笑声,向晚笛心中却没有那么轻松,他知道对于用剑之人失了惯用的手是多难,可薛修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
“师父放心,我会撑住玄天盟的门楣。”向晚笛保证,他顿了一下,道:“只是景宁醒了之后,师父能不能收她为玄天盟的弟子。”
薛修的眼中满是慈爱,道:“你都在道长面前说了,我怎么会不全了你的心思,只是陛下那边……”
“师……”向晚笛咽了“师父”两个字,改口道:“无我道长既然如此说了,陛下那里便是准了的。”
一个时辰后,无我从营帐中出来,向晚笛急急地道了谢,便进去了。
无我甩了一下拂尘,瞥了一眼击退凉兵回来的梅韶,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叹气道:“跑了一趟北地,把徒弟跑丢了,真是不划算!”
梅韶看着无我的眼神带着探究,他意有所指道:“道长进了宫,跟着在下过来的时候,好似早就知道会有如此的情形,倒是我,从来不知道道长还有行医救人的本事。”
无我哼了一声,眯了眼睛笑道:“将军不知我,我却知将军。巫族的金蛊传到将军手上,居然只能有分命这样的作用了,也是暴殄天物啊。”
梅韶闻言一惊,眼中流露出危险的暗涌,压低声音道:“道长究竟是谁?”
无我浅浅一笑,避开他这个问题,道:“将军在这儿还要待一段时间,我就不跟着将军回都了,我这就慢行回去了。”
梅韶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越发深沉,他和无我少有交集,可他也知道能在先帝之时被封为国师,无我也不会只有坑蒙拐骗的本事。可未卜先知这样一个能力放在凡人的身上也太骇人了。
“既然道长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局面,当初为什么不在平都阻止,要千里迢迢地跑到北地来呢?”梅韶突然发问,无我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往前走,就在梅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无我叹了一口气。顿住了步子。
明明他们已经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可那声叹息却像是就在梅韶的耳畔。
“我心软了。”无我低笑一声,“徒弟走上了迷途,师父总是要担负起一些责任的,不是吗?哪怕他犯的是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哪怕我已经尽力纠正,哪怕他是自食其果,我还是心软了。可有的心软能够弥补,有些却弥补不了。”
梅韶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无我这段听着发自不内心的话好似说的不是向晚笛……
他还想开口再问,忽而一阵迷雾漫起,遮挡住无我的身影。
半晌,风过雾散,已无人影。
——
秦承焘身死,秦承泽重伤,凉兵军心大乱,梅韶趁机挥师北上,收复三州,重掌晋西之地。
凉兵溃败,据燕州不出,秦承泽护秦承焘尸首回凉国王庭,声泪俱下,回禀凉国帝后燕州之事,凉国皇帝勃然大怒,命秦承泽以皇室子弟之身亲自领兵,举国之力,全军缟素,南下破黎。
王庭全是刺眼的白,就连安置孟烨的院落也是这样。
孟烨坐在床上无意识地发呆,屋中炭火烧得很足,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裳也不觉得冷。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孟烨没有动,轻声自言自语道:“好像已经入秋了,燕州的马场草该枯了,却正是可以打马球的好天气……”
进来的人在收拾桌上的杯盏,没有回应。
孟烨也知道不会有回应,从秦承焘要他之后,秦承泽便将屋中的人全数换成了哑奴。之后秦承泽又跟着秦承焘离开了王庭,他就被关在这个屋子里,也只有哑奴一日三次进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会发出些声响。
这和被关在牢里没有什么区别,孟烨不想成为一个沉默的疯子。秦承泽在他每日的饮食里下了药,他每日清醒的时间不多,浑身也没有什么力气,马上练就的一身好功夫生疏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原先和梅韶厮闹时比过的腰腹肌肉早就变成了软软的一片。
140/154 首页 上一页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