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庸言辞激愤,话说一半余光对着汪晚意冷哼一声,瞪着眼睛捋着胡子继续说道。
“下官敢问汪公公,商大人刘大人和众吏部官员犯了大明的哪条律例!”
“汪正。”朱昭延软着语气,目光忽闪的望向殿下跪着的汪晚意,底气不足的说道。“你不是告诉朕,商大人辞官回乡了吗?”
“罪臣有罪!确是没有对陛下如实禀告!”
尚容见汪晚意败露,得意的上扬着嘴角,兰花指捋着乌纱上垂下的朱婴,甩了两下拂尘。
“汪正!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商大人与朕师生之谊,你竟然!”朱昭延大拍御桌,他白着脸,神色虚弱,那双凤眼里几分怒意。
“此事事出有因,罪臣也只是想为陛下分忧!”汪晚意连忙拱手说道。“请陛下注意龙体。”
汪晚意面无表情抬手,身后跪的宦官从后递过来一副卷轴,被他双手呈了上去。
“西厂奉命监官,罪臣手下探子查到商陆三月前秘密觐见衡王,商陆借下官复职之由愤故辞官回乡,实则同乱党与衡王密谋夺权,夺门之变后罪臣深感危机,遂派人深入敌营掌握证据,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有意隐瞒陛下,是罪臣罪该万死!”
“经审讯,嫌犯罪臣已招供伏诛,罪臣手上便是乱党所签的认罪书,请陛下过目。”他语速极快,噼里啪啦说的言辞合缝,字字珠玑。
内侍将汪晚意手中卷轴呈上,朱昭延接过翻了看起来,打开卷轴迎目而来的是触目惊心的血指印,一笔一笔的认罪书里有十几名要员的名字。
朱昭延急火攻心,大拍桌案。
“罪臣刘奕已招供,衡王与商陆和徐家里应外合,证据确凿,请陛下派人搜查,便可一目了然。”汪晚意继续说道,他眼神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阉狗你血口喷人!”徐则庸见汪晚意祸及徐家,立马双腿跪地激言辩解。“皇上勿听信这阉奴的一面之词啊!皇上!”
“皇上!汪公公所言极是,此等奸人试图颠覆朝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请陛下诀不能姑息,望陛下圣裁!”戴绍妗见形势大转立马出列,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为汪晚意唱和道。
“望陛下圣裁!”
“望陛下圣裁!”
越来越多的官员纷纷应声,也有不做声之人并不想踩进这滩污水里。
尚容有些意料之外,他抹着脂粉白花花的脸上皱纹叠起,懵了片刻转着眼珠子也跟着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皇上!都是老奴听信奸人一面之词,老奴入宫五十载从先皇还在时就在身旁伴驾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东厂主内同西厂主外一同监官,老奴是老糊涂才会冤枉了汪公公啊!”
汪晚意轻扯嘴角,淡淡的开口。“尚公公为大明卑躬屈膝,今日也只是被奸臣的妖言猪油蒙心,汪正又岂会怪尚公公的无心之举呢?”
“皇上!皇上!徐家真的没有……”徐则庸惨白着脸浑身直打哆嗦,他瞳孔巨震手脚冰凉。
“此事牵连重大,朕就全权交给汪正,将涉案人员收押处置!朕累了无事便退朝吧!”朱昭延站起身甩着宽大的衣袖,离开了龙椅。
汪晚意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看了眼瘫倒在地的徐则庸,冷哼一声,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
走出殿外,戴绍妗小跑着跟上,他是三年中榜探花郎,年少风发,任翰林院编修后被汪公提携升为侍读,官居从五品。
“原来提督大人早有准备,太和殿上下官真是提心吊胆!”戴绍妗长的很是俊俏,瓜子脸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如春水含情,又是纨绔子弟显得轻挑浮燥。
“怕什么?怕本督倒台?”汪晚意调笑他。
“不不不,不敢不敢!”他连忙摆手,笑着说道。
“那徐章今早抬出来的时候这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哎呦那真是惨不忍睹啊!啧啧啧。”
戴绍妗在外等候的时候,瞧见了被抬出来的担架,麻布盖着血都透了出来,被邪风那么一刮,黑洞洞血肉模糊的眼眶就这么被他看了个清楚,当真恐怖食不下咽。
“要是绍妗想换个靠山,也想效仿着有眼无珠一回的时候,念在你我一场的情分上,本官发发善心,就只挖那么一颗,给你留一颗完整的,你看如何?”他笑着贴近戴绍妗的耳垂边,眼里是看不透的雾。
“下官就是说说而已!开个玩笑,我对提督大人忠心耿耿说一不二!”他吓得闭上眼睛用手宝贝的护住。“醉玉楼的姑娘们都言下官的眼睛生的好看,能把人看酥了去,我可不想被剜一颗剩一颗!”
汪晚意被他逗笑了。
“本官也是跟你开个玩笑,绍妗还当真了不是,我们进内廷当奴才的,要逗主子开心舒心,做不得也要刀架脖子上逼着做得,我汪正除了会抽筋扒皮,拔骨剜心之外,这讲笑话的本领也是宫中一最,你那眼珠子值几个钱,自己留着吧。”
他笑起来也是好看的紧,狐狸眼笑着眯成一条线,眼波流转间有妩媚的流光星星点点。
“提督大人,京口新开了一家红楼,听说哪儿姑娘们个个如花似玉堪比天上仙女儿,不如让下官带着提督大人,快活快活?”戴绍妗亮着眼睛笑道。
“可别带上韦应了,他那么严肃,姑娘们看着都害怕!”他心里又合计了几下,又开口道。
汪晚意身材高瘦纤细,仪态雅正,并不似寻常内臣内侍那般,躬身久了落下驼背的毛病。
西厂厂主,汪正,字晚意,心狠手辣之外爱财好美色,京城上下红楼寻花问柳,从不避讳自己失了宝贝不带把儿。
“今日就不了,改日吧,圣上吩咐的要事还没办妥。”汪晚意笑着说道。
出宫坐马车回到西厂的时候已经天渐晚,锦衣卫翻天覆地的搜查徐府上下,掘地三尺果真是搜到了一批数量惊人的冷器火器。
帝王大怒,下旨诛九族,菜市口问斩以儆效尤。
徐家被抄,徐妃倒台被伏,衡王被俘下狱,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平民百姓,一时间,京城之内人心惶惶。
三日后乾清宫外。
“汪公公此次立下大功,陛下命西厂抄徐家满门,想必你西厂,又是从中捞到了不少的油水。”尚容在殿外侯着汪晚意,虽是打着趣,但话中还是能听出来是红了眼。
尚容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便净身入了宫,受先皇宠信设立东厂,紫禁城这么多的太监宫女,死一个奴才扔出去,又能进来几个活的,这当中能熬出头的又能有几个,哪能都记得住。
但汪正他依稀还是能记起一些,入宫时也是个五六岁的半大娃娃,机灵聪明长得也是个好相貌。
尚容年过半百才得的厂主之位,而汪正如今还是个双八少年,陛下为他另设西厂,短短单年势力发展就远超过东厂,在他面前站着的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乳臭未干的男娃娃。
“尚公,咱们都是吃皇饭的,皇恩浩荡你我立场都是为陛下分忧,东西两厂还用得着分你我吗?说句不当说的话,要是他日汪正抄的地儿是尚公京城的后院,汪正也定会将您的家眷对食不论男女,待如汪家的家眷一视同仁。”
第三章 弱娇小皇帝延延子
“你!你个坏心眼的臭小子!”尚容一听脸立马黑了,他翘起兰花指,气的吹胡子瞪眼,只不过他是个没宝贝的,长不出来胡子。“不当讲你这臭小子还给讲出来!”
汪晚意看着尚容气得不行的模样,他眯着眼,笑意盈盈。
“就不陪尚公了,陛下还在里头等着汪正复命。”他走过尚容身侧,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在尚容耳边轻声道。
“三日前尚公在太和殿上是无心之举还是要将汪正就地正法,汪正都可以不计较,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商公还是认清局势活在当下,方能善终。”
尚容勾着背转过身子,看着汪晚意直如竹立的背影,甩着袖子直哼哼。
进入乾清宫,内殿外候的内侍躬身颔首,面色两难,两边都不敢得罪。
“提督大人,陛下刚歇下……”
这内侍太监话还没说完,汪晚意摆了摆手,就给他支了下去。
内殿里,云顶檀木作梁,雕金龙钳红玛瑙做柱,上百颗的琉璃宝珠串成帘幕,殿中升着一炉燃龙涎香的香炉,云雾缭绕宛若云顶天宫。
沉香木雕龙画凤的阔床边,悬挂着明黄色宝账,轻纱遮掩,朦胧间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侧着身的影子。
纱帐后的人斜靠在榻上,一身绯色大红闪缎寝衣,披散着的黑发下,是一张面色病态苍白的脸,他闭着眼睛,眉头却是皱成一团,唇色也是破碎的病色。
汪晚意皱着眉,只瞧着朱昭延腰腹间仅盖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锦缎。
这小皇帝怕是又在折腾龙体,身子弱,还容易得风寒邪病,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偏偏又任性的不行,说也说不得,管又管不得,最是难搞。
还没等他给朱昭延加床龙被暖身子,那榻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琉璃般的眸子淡淡一扫,在看清床前人是汪晚意的时候,眼眸悠的一亮。
“晚意。”有气无力的沙哑声,语气却是柔软的。
“内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汪晚意跪地叩首。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纱帐中伸了出来,轻拨开帘子。
“咳咳。”人还未见,这咳嗽声就先到了耳朵里。
“陛下,可有按御医嘱咐按时辰服药?”
汪晚意双膝跪在地上,下臣未得平身不可直视君王,他能看见的只有朱昭延撑着膝盖的手,还有暗绯色的衣料。
“在朕前晚意不必如此,平身吧。”他轻咳了几声,毫无血色的唇被描出了几笔血色。“那药佐着蜜饯也是苦的难以下咽,朕不想喝。”
朱昭延欲支起身子,汪晚意连忙上前搀扶,黑发垂下来拂在汪晚意的手背,痒的挠人。
“朕很害怕。”
那双长的漂亮的手紧紧抓住汪晚意的赐服,琉璃般的眸子里是害怕是无助是泬寥,就像是碎掉的玉。
“陛下可是又梦魇了。”汪晚意关切的问。
朱昭延闭着眼睛深深点了点头,才将凤眼睁开,眼尾有一抹深红。
“朕梦见妖道李子龙,梦见衡王叔,梦见老师,梦见女真大军逼宫太和殿,梦见了很多想害朕的人……”
从夺门陛下登位,到妖道李子龙勾结内官韦设,两个奸人狼狈为奸意图谋害陛朱昭延,再到衡王内叛一事,高处不胜寒,人在高位,每一刻都提心吊胆。
“陛下,乱臣贼子已经被五马分尸,暴尸街口,衡王一党内臣定连根揪出,望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忧心。”
他轻抚着朱昭延的背,汪晚意先服侍于万贵妃又伴在陛下身侧,主仆年少相伴,朱昭延经历的所有他都看在眼里历历在目,包括他的恐惧他的懦弱。
他给他荣光赏他尊严,他也为他排除异己,稳定朝权。
“满朝上下,朕信任的只有晚意。”他说道。
躺在龙榻上,汪晚意服侍他盖上龙被,又给朱昭延复命道。
“陛下,臣已查封徐氏,缴获火器冷器万支火炮三台,黄金白银万两,涉案之人均伏法,臣今日又得边关战士报信,境外女真蠢蠢欲动,臣觉事有蹊跷,臣有一事斗胆进谏。”
“讲。”朱昭延皱眉说道。
“我朝内忧外患,除锦衣六扇门东西两厂训练体系之外,我朝兴文官,寒门武将人才并不受到重用,臣觉得既有文举,那武举亦可有壮榜探三元,我朝火器虽强,但同不可疏忽武官,只有国强兵壮才能为百姓造福保陛下国泰民安。”
汪晚意垂首,这不仅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他自己站稳脚跟。
社稷是第一,提拔武官稳实权是第二,笼络人心为第三,有了衡王徐氏做铺垫,他便可见风使舵,顺水推舟。
“一切事宜交给晚意你来办就好。”朱昭延躺在龙榻之上,虚弱的闭上眼睛。
“那臣便不打扰陛下休息,内官先行告退。”汪晚意起身便准备退出内殿。
“晚意刚来见朕就要走吗?”朱昭延又微微睁开眼睛说道。
“内臣还有今日的奏折没替陛下审阅完,等内臣审阅完再交给陛下批阅,陛下请好生休息。”
拉上帘子,汪晚意便退出了乾清宫,两侧的内侍将殿门关上。
“好好服侍陛下,有任何风吹草动来报。”他对着门外等候的内侍说道。
“是,提督大人。”内侍紧张的应道,这位西厂厂公的威名可是震慑宫廷。
西厂“巨魔”汪正,汪公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再见到商陆时,他那双脚被烧的焦黑,身体被铁链腾空绑在刑架上,就像是一只化了茧的蛹,他怂拉着脑袋,胸膛上下起伏喘着气,有气无力。
汪晚意提着食盒走进囚室,韦应见是汪晚意,立刻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拱手道。
“义父请上坐。”
商陆听见声音虚弱的抬眸,从被抓当日到今时,有六日他米水未沾,哪怕是他饿死,现如今的境地,都能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他动着起皮的唇讽刺他。
“汪公好计谋,这指鹿为马的本事商陆佩服。”
他这边的人被一网打尽,再无回天之力。
第四章 可怜的商陆大人,上路了
他商陆,两代忠臣,状榜探三元及第,有我朝贤佐,商公第一的赞喻,如今却落得个被阉奴迫害的下场。
“商大人倒是还有力气含沙射影。”他坐到太师椅上笑着说道,食盒的盖子被韦应打开,三菜一汤,还冒着热气。
汪晚意深信一个道理,权谋之道本就是踩着尸体往上血雨腥风,立场不同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计谋?商大人真是折煞本官了,本官只是有些小聪明,唯一不同的是还有一副狠心肠,和您这般大智慧的圣人相比上不得台面,太监没了子孙根,能追求什么?用之不尽的银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经历过穷途末路才令汪正明白了一件事,别人奸我就要比人更奸,别人贪我就要比人更贪,这才是宦官之道,活的长活的好啊,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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