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桥提笔写字。赵尤道:“看出来了,他是拿这里当戒毒所了。”
康桥写得很用力,很慢,字迹工整,他写下:秦冉,红星传媒董事长。
待他一写完,赵尤就把笔记本抽走了。康桥的心情不知怎么放松了些,有余裕说玩笑话了,道:“戒毒所?那你也太高看他了。”
“什么意思?”
康桥摸摸鼻翼,吸了吸气。赵尤道:“你看到过?”
康桥搓着手掌,靠着桌子道:“不是我背后说别人什么,我们上课的时候,他经常借口上厕所跑出去,有一回我们在会堂里上课,我也上厕所,我是真的上厕所啊,我就看到他跑到厨房去翻箱倒柜,我喊他,我说你干吗呢,他还让我一块儿和他找东西。”
“找什么?”
“他说这种地方肯定藏着叶子,还说找到了大家一起享受。”
赵尤无奈苦笑,康桥跟着笑,颇有感触地说:“他和葛家那两个,要么是富三代要么是富二代,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无论混成什么样,都有家里帮着兜底。”
赵尤道:“这么说起来,你和延明明,王达诚都算是白手起家啊。”
康桥道:“老王就摘出去吧,”他摇摇头,长吁短叹,“赵警官,做生意,关系可比钱有用的多。”他看向茶几的方向,举杯喝了口水,片刻后,一瞥赵尤,道:“明明姐是个能人。”
“你们关系不错?”
“她性格比较强,有时候看不惯那些富二代,富三代的行事作风,我们有时候会聊上几句。”康桥说着,又望向茶几,手指在桌上轻轻滑动,
“听徐逸说,她上岛是有别的目的,不是来学习的?”
康桥半讥半讽:“谁来这里是来学习的啊,谁不知道这地方就是大家交换情报,谈合作拉投资的平台啊。”
“这里不是修身养性,突破自我的地方吗?我听负责人的意思,这里是什么帮助你们成就更好的自己?”
“拉上投资了,可不就成就了更好的自己吗?”
赵尤道:“其他人也都是抱着这个想法?”
“应该是吧。”
赵尤继续问:“8月10号那天你见到延明明了吗?”
康桥点头。
“那9号晚上,你们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荒岛课程,是由一艘游轮接你们离开了那荒岛是吧?”
“我一上船,洗了个澡,找了个房间就睡了,其他人好像开party开到了很晚。”康桥说。
“延明明也party到很晚?”
“我不知道,”他再度强调,“我一上船就睡了。”
赵尤想了想,问他:“你们在荒岛上一个月都干吗啊?”
“就是公司团建那一套,团队协作,克服信任危及,完善领导能力。”康桥看了看赵尤,“具体说就是大家一起找吃的,找喝的,搭房子,做饭。”
赵尤听着,记着,没搭话。康桥遂问他:“没什么要问的了?”
赵尤翻了翻笔记本前面几页,道:“没有了,就这样吧,谢谢你的合作。”他起身和康桥握手。
康桥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手,似是不敢相信:“就这样?”
“就这样啊……”赵尤说,“麻烦帮我喊葛俊婷进来吧。”
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拆了一包奶油夹心饼干,咬了一口,拿起包装袋看了看,这奶油夹心饼干是诚意食品出品的。赵尤默默看着包装上的食品成分列表,听着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他一抬眼,恰好和进屋来的葛俊婷四目相接。葛俊婷神态从容,大方地和赵尤点头致意。
“坐,坐吧。”赵尤拿了一个新的杯子,倒了半杯水,瞅着桌上的零食,说:“吃一点吗?”
他指指封住窗户的木板,笑着说:“雨好像小一些了啊,台风可能很快就要过去了。”
海上的雨势未减分毫,掌舵的年轻渔夫利用风势,渐渐靠近了一座小岛,筱满还是不甘心,不死心,冲进了船舱里,劝说那渔夫:“都到了这里了,送佛送到西,再往前开一阵就到龟背岛了!!”
渔夫打舵,态度坚决:“不行!风只能送到这里!不然我们就一起上西天了!”
正说着,一道巨浪凌空而来,渔夫要转向,舵却被锁死了,他脸色一变:“要触礁了!”他回头冲着筱满和林舍前狂喊:“抓牢了!闭气!”
筱满再想望一望那龟背岛,放眼看去,一只白色的巨爪拍打过来,渔船颠倒,天旋地转,他被死死压进了水里。
葛俊婷问赵尤:“那个小孩真的是被榴莲砸死的?”
赵尤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一擦嘴边的饼干碎屑,说:“我发现了。”
“你有什么发现??”葛俊婷激动道。
“我发现……你是第一个问起我那个死者事情的人,刚才徐逸啊康桥啊,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葛俊婷笑了笑:“可能因为都是女孩子吧……”
“你认识她?”
“小孩?”
“不认识,但是见过。”
“哦,徐逸和康桥认识她吗?据你所知。”
“这我就不清楚了,据我所知,也不认识。”葛俊婷道,“年纪那么小,挺可惜的,你说是吧?”
赵尤点了点头,吃完了饼干,喝茶,翻开笔记本,道:“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么?”
他在先前康桥写下“秦冉”名字的那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葛俊婷”三个字,问她。
“对,就是这么写的。”葛俊婷问他,“秦冉是谁啊?”
“康桥没和你说过?给他写推荐信的人。”赵尤问道,“你弟弟也是别人推荐来的吧?刘老板什么的……他叫什么啊?具体是做哪方面生意的?”
“刘德洋,开了挺多公司的,中木集装箱,中洋航运都是他的。”葛俊婷一扭身子,挺直了腰杆,颇为自豪,“我是问刘叔叔要了个联系方式,就这里后勤部的地址,我发了自己的简历过去,申请报名,选拔上的。”
“他自己一个人开那么多家公司,管得过来吗?”
“现在年纪大了,逐渐转给孩子做了,这几年也就和老婆一起打理打理拍卖行的生意。”
“拍卖行?”
“对啊,得意拍卖行,他给他老婆开的,富太太平时在家没事干,又很喜欢开宴会,做这个生意正合适。”葛俊婷说。
赵尤道:“你上岛之前认识延明明吗?知道她会参加这次培训班吗?”
那葛俊婷约莫想到了什么事,忍俊不禁,笑了一阵才道:“赵警官,老实和你说,我就连我弟要来这里我都不知道。”
“啊?那你们姐弟相见,一定很开心吧,在这么个地方有个亲人互相照应那不错啊。”赵尤又拆了一包奶油饼干吃了起来。
葛俊婷拨了下头发,说:“我当然认识延明明,西美华的明明姐,做酒店的谁不知道啊。”
“那她老公呢?你认识吗?”
“不认识,没见过,听说过,听说靠几张小画骗走了我们油盐不进的女强人的心,”葛俊婷看着桌上的烟,道,“说实话,我本来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她冷笑道,“她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对的选择,冒险的选择,下了那么多险招,没想到在结婚这件事上一着下错,满盘皆输。”
“康桥说,是王老师告诉你们她出事了的,是吗?”赵尤把笔记本翻得哗哗响。葛俊婷道:“对,说是警察联系他,说是延明明的老公自首,说自己杀了人,有警察会上岛来询问一些事情。”
“挺意外的吧?”
葛俊婷点头。赵尤又问:“你们几个,就你们这一批学员,私下里讨论过这事吗?”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葛俊婷沉下了声音,沉下了眼神。
“就是人怎么死的啊,怎么被杀的啊,她老公干吗杀她啊之类的?”
葛俊婷想了想,摇了摇头,又过了会儿,她说:“可能人会下意识地逃避讨论不舒服的事情吧,和眼不见为净是一个道理。”
赵尤看了看她的头发,道:“对了,听徐逸说,延明明上岛是有别的目的,不是为了拉投资和拓展业务关系的。”
葛俊婷看了赵尤一眼,攥了攥手指,说:“不知道,没听她提起过。”
“作为学员里唯二两个女学员,你们交流比较多吧?”
“还好,就偶尔聊几句,她和她老公好像最近在闹矛盾,两人岁数差得挺多的,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我们一堂释放内心负能量的课,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之类的,我是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就哭得都快昏过去了。”
“她和你说过8月10号放假,她有什么安排吗?”
“去和她老公吃饭啊,大家都知道啊,我们平时没事吃饭的时候,会聊聊放假的安排。”
赵尤竖着笔记本,认真倾听,认真画圆圈,不时点一下头,并不去看葛俊婷。他道:“9号晚上,康桥说,接你们的游轮上开了party是吧?延明明也一直在party,对吧?”
“对啊。”
“party上都干了些什么啊?人多吗?”
“人挺多的,好多岛上的人都来了,你问我都干了些什么吗?”
“延明明。”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没有一起party吗?”赵尤喝水。
葛俊婷寻思了半晌,说:“我喝了点酒之后就挺晕的了,就找了个地方睡了。”
赵尤看着葛俊婷。葛俊婷补充道:“睡得很死,一个月荒岛求生太累了,我弟说我睡得和昏迷了一样。”
筱满知道自己昏了过去。他在做梦。他被卷进了海浪里,他正在往海底沉去。他梦到了一头巨大的鲸鱼——他能看到那头鲸鱼,但同时他知道自己被吞进了鲸鱼的肚子里。他刮取鲸油,挑灯划舟漫游。他像变成了匹诺曹。
赵尤说:“麻烦你喊徐逸进来吧?”
葛俊婷开门的动作迟疑了下,回头看他,道:”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他了吗?”
赵尤微笑,道:“对了,”他喝水,“你的头发是新剪的吗?”
葛俊婷抓了几下半长的头发:“啊?啊……这里的女的头发都差不多这个长度。”
“老师要求的?”
“打理起来方便。”
“延明明是长头发吧?比你长一些?”
“比我长一些。”葛俊婷开了门,作势要出门。赵尤还在和她说话:“她怎么不修个方便打理的长度啊?”
“这我怎么知道啊……”
赵尤比划了下:“不过草帽一戴,头发多长好像看上去都差不多。”
葛俊婷陪了个干巴巴的笑便出去了,赵尤在屋里等了会儿,没人进来,也听不到什么对话声,他无聊地又拿起那奶油饼干包装袋,读上面的成分表。徐逸迟迟不进来。
“砰”。
雷雨声的间隙里响起这样一记重物坠地的声音,赵尤起身走了出去,这进了会堂大厅一看,只见康桥和徐逸扭打在了一起。许秀芬在旁劝架,王达诚和葛俊华一人拉一个试图把两人拽开,可人没拉开,康桥一扭头还揍起了葛俊华,场面更混乱了。葛俊婷不见踪影,汪建国心无旁骛,跪坐在小孩身旁闭着眼睛握着双手。那王老师站在一旁,无声地观望着。
“我去你妈的!”缠斗间,徐逸滚在了地上,抓起一根蜡烛往康桥身上砸去。康桥身上着了火,众人忙把他推倒,赵尤脱了外套就冲了过去扑打他身上的火苗。
“水!有没有水!”
“好烫!好烫!”
“水!”
“你打滚,打滚啊!”
雨真的变小了。
筱满苏醒了过来。他咳出了一口咸涩的海水,喘了几口气,定睛一看,他正躺在一片海滩上,身边散落着些木板残骸,雨还在下,风也还很急,天边的乌云散了些。天色微微呈现出水泥似的灰色。近旁就躺着那年轻的渔夫,身穿救生衣,一动不动,筱满心火一烧,踉跄着起身,连滚带爬地过去就去拍渔夫的脸,不停呼喊:“小方!小方!!”
小方还是一动不动,筱满一探他的鼻息,没气了,他拽开了小方的救生衣,跪在他身上就开始有节奏地按压他的胸口。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连按三十下,他停了停,继续,“一二三,一二三……”
小方仍旧没有一点反应。他的身体很冷。
这时,林舍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拄着一根树枝,脚上就穿了一只鞋,小腿上满是血污,他艰难地跪在了小方边上摸他的鼻息。筱满打开了他的手就去给小方做人工呼吸,往里送了三口气,重新按压小方的胸口。
“筱满……”林舍前低低喊了一声。
“一二三,一二三……小方!”筱满喊着,按得更加用力,喊得更加大声,“一二三!一二三!”
他听倒肋骨断裂的声音。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想抽自己耳光,想把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挖出来塞进小方的胸腔里。他是扫把星,他害死了他爸,连累了戴柔,差点让小靖被抓,可想而知,赵尤如果继续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林舍前说得没错,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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