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帝遂停笔抬眼看向他,见到气鼓鼓的栾姜,那显着浓浓病态的脸上浮出了笑,口吻下的溺爱之意似是要溢出来:“我的小七怎的气成这样了?”
栾姜没理他的话,只严肃又认真地说道:“父皇,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那怎么行呢?”栾帝站起身来揪了揪他的脸,“我得为我的小七造一个盛世江山。届时小七什么都不必做,什么也无需忧心,只需要像现在这样,潇洒自在就好。”
栾姜闻言一怔,接着眼睛就发了酸,他微微侧过头,口吻带着执拗:“我才不用您为我做这么多,我会学着如何当好一个明君的,如父皇您那样。”
“可明君永远都是不自由的。”栾帝揉着人的柔软发顶,他的语气里是少有的恼悔。
“我年轻时,你的皇祖父便望我做一个贤良温谦、谨遵祖制、绝无污点的太子,但我令他失望了。你父亲死后,除了照顾你,其余时间我都一心放在了朝政之上;后又听从群臣进谏,广纳后宫,子嗣成群。
但我总在想,当年我若将太子之位让于你的小叔,我和你父亲是不是就能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隐居山林,不用在意世俗偏见,然后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语毕,栾帝用他那泛着淡淡冷意的指尖在栾姜喉结旁的一处吻痕轻轻点了点,又说道:“小七,只有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君王,你才能毫无顾虑的和他在一起。你明白吗?”
没想到栾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挑明,栾姜看上去有点慌张不安:“父皇...”
栾帝望着他面上的急色,全无不悦之意的笑了,口吻却带了点装出来的伤心:“原来在小七心里,我竟是一个会棒打鸳鸯的父亲吗?”
“不是,父皇...我只是...”栾姜难得哑了言。
“沈陵修此人,表面永远都是一派温润君子模样。但我当年在殿试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察觉出了他断然不是温雅之人,内里定是暴戾冷肃的。”栾帝又入了回忆,他的眼中浮上了几分怀念,“因为你小叔就是这样的人。”
“父皇,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栾姜不自然地咬了下唇,死命的将心尖涌动的那股刺痛感给压了回去,语气中深蕴爱意,“但我爱他,爱他的所有。”
即便栾姜竭力隐藏,奈何身体大部分的反应却是他无法瞒着的。
看到他额上冷汗涔涔,指尖似乎都在轻颤的样子,栾帝瞳孔骤然紧缩,他按住栾姜的肩膀,力道有些大,“小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父皇?”
“怎么可能?”栾姜一脸惊诧,“父皇,您多想了。”
第69章 二号反派(二五)
只怪栾姜面上的惊诧太过自然,叫栾帝紧盯了他好一会,也没能挑出什么问题来。
栾帝松了手,视线还是黏在栾姜身上没放,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小七,什么事你都可以瞒着父皇,但你所隐瞒的若是关乎身体性命之事,父皇断然无法了无牵挂的离去。”
“父皇!”栾姜正了脸色,语气微厉,“以后您断然不能将这种事挂在嘴边了!”
然而令栾姜万万没想到的是,距离此日养心殿之谈仅仅不过四天,常怀便带来了栾帝病危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来时,栾姜正在替姜小白清理牙缝、梳洗皮毛,候在两旁的太监与宫女看到白虎正对着他们的七皇子张开了血盆大口,胆小的竟被吓到两腿虚软,差点倒在地上。
“殿下!!!”
常怀的身形还尚在远处,可他那满含悲鸣和无望的早早传入了众人耳内。
能让常怀失态成这副模样,除了栾帝,栾姜再想不出其他人。
他急急起身,却因速度太快而导致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边上的几位太监见了,吓得连忙上前去想要扶住栾姜。
“滚。”栾姜衣袖一扇,甩开了几人。
常怀已经来到了栾姜面前,伴随扑通一声重响,他跪了下去,哀哀嘶唤:“殿下,陛下他......他危矣!”
哪怕猜到了常怀前来是与栾帝有关,可他这句‘危矣’还是逼得栾姜心神一晃,随后不过数秒时间,在众人惊骇失色的目光中,栾姜猛地向外喷出一大口鲜血,渲渲洒洒飘了一地。
常怀大惊,如今陛下病重,殿下可是万万再不能出事了。
他正想擅自起身扶住栾姜虚晃的身形,却已有人先他一步站在了栾姜身旁。
沈陵修扶住人,任由栾姜靠在身上,而后将一粒淡蓝色的药丸喂入了他口中,口吻微沉,蕴着淡淡的慌张:“姜姜,稳神!”
悲气袭心如怒火攻心一样,处理不当,就极易伤心神毁根本。
目中本快要没了焦点的栾姜闻言,心神才算是稍稍稳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硬生生压下了喉腔即将喷涌而出的第二口血,声线沙哑如石磨:“常公公,随我去...养心殿。”
语毕,他推开沈陵修,步履虚浮的往养心殿走去。
常怀望了眼面染忧色的沈陵修,心中暗叹一声,然后匆匆小跑追上了栾姜的脚步。
—— ——
同一时间,有一只从西栾而出的白色信鸽飞跃了千山万林,终于是抵达了目的地——一个远在南燕疆域的小村。
小村里住着的大多是老人,以及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孩童,人人脸上浮着幸福又满足的微笑,竟是颇有一种隐世之地的迹象。
在小村的尽头、通往山上的小道旁有一间散着若有若无药香的木屋,前院开着各种各样、甚至大多都是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儿,瞧上去古怪妖艳极了。
白色信鸽一路飞过数十人家,来到木屋某间房的窗前,咕咕,咕咕的叫了好几声。
阖着的窗扇被人推开。
如有生人在此,免不了要夸叹一句公子好气度。
那是一个瞧着应该已及弱冠的男子,从额头到眉眼,到颧骨,到脸颊,再到下颌,骨肉皆匀亭,肌理线条干净利落,神情淡淡,冷的勾人。
便是一袭粗布衣裳在身,也掩不了他皮骨之下的血腥肃杀。
拥有这等气息的人,定然是上过战场、杀过千万敌军的军士,或许是一方将领也说不准。
可这夹杂着冷淡又狠辣两种矛盾气质的男子却在取下信鸽脚上捆着的那封信后,温柔入了骨,化了那一腔戾气,带着眉眼骤然生情。
推门而进的乖萌少年见到这副模样的男人先是一怔,待看到男人手上的那封信时,整个人就跟被夺了吃食的小动物一样,急得跳了脚,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气鼓鼓的:“不就是一封信吗,值得你这么宝贝吗?!”
“慎言。”
“哼。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少年更气了,在屋中走来走去,“要不是我娘蛊术举世独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那个西栾七皇子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情蛊了!”
原本在拆信的男子听言抬头,眸色转深,杀意尽显,“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殿下半句不好。”
少年住这小村十七年载,被全村上下当吉祥物似的捧着,哪里遇过这般逼人的杀气,竟吓得双眼都泛起了浅浅水汽,他服了软,语气低低怯怯,带点委屈:“凶我做什么...我不说就是了嘛。”
男子这才敛息,又垂下头去细细地阅起信来,刚开始他眉眼还是蕴着温柔的,看到后面,脸色突地一变,赫然起了身。
“怎...怎么了?”少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结巴了。
男子却没有提及半分信中之事,只将小心叠好放入了胸前衣衫下,紧贴心脏。
“我要走了。”他道。
少年一惊,跑到他面前把人拦下,“不行!你伤还没好。”
“我恢复能力异于常人,如今已无妨。”男子解释完便欲绕过少年踏出房门。
少年又是匆匆两步窜到了男子前面,他有些惧怕这人的眼神,可依旧鼓起了勇气发问:“你要去哪?回西栾吗?你要回到你的殿下身边去,是不是?”
男子直勾勾地俯视着他,不带分毫杂念却把少年盯得面红耳赤、羞意顿生,他神色不改,肯定了少年的问话:“是。”
“你,你,你...”少年脸上的红一下褪去大半,他连连出口好几个‘你’字,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思转啊转的,在男人又要绕过他之际,他突然出声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落地有声。
男子不语,只静静看着他,就好像似在无声发问——你去做何?
少年看懂了他的表情,有些犹豫不决的心瞬间坚定下来,“我要去看看你口中奉若神明的殿下究竟好在哪里!”
整天冷冰冰的,没点人气,一见有信来了就开心成那样。
这怎能不叫少年对那个西栾七皇子又气又妒。
“古老不会同意。”男子淡淡道。
少年泄了气,可下一秒又放出狠话:“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我娘亲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我还有蛊王毒后护身,便是你死了,我也绝不可能死的!”说到这,少年的底气顿时又足了不少。
男子却看向他身后,微微弯腰拱手,“祝某在此多谢古老那日愿意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有朝一日古老有用得着祝某的地方,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我定全力相助。”
古老是真真正正的人不如其名,分明已是年逾半百之人,却生得年轻貌美,清丽温婉,状似十八女子。
可她目光却是深而温慈的,透过男子相貌像是忆起了往昔,叹道:“我愧对你娘,欠下她三桩人情,出手救你已还一桩。不过你能否回去替我问问她,何时许我归西栾?”
“...好。”全然不知内情的祝良才听后沉默片刻,最终到底还是应下了。
少年哆哆嗦嗦地转过了身,看着古老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语气软巴巴的:“娘亲...”
古老问:“你当真要去西栾?”
玉英姐不许她再入西栾半步,但从未说过她的孩子不可以。
想来,应当还对她留有几分...情分?
一听古老发问,少年立马沉下心神,坚定认真地同她对视,道:“我要去!”
“好。”古老应允,少年闻言刚露出几分喜色,便又听得她说道,“蛊王毒后皆在你身,故而你此去生死我不会顾。”
说着,古老又看向祝良才,“祝公子,我这顽儿保命手段不少,生死在上天在自己,你亦无需看我脸面对他多加照拂。”
“娘亲,你当真不管我死活啊?”少年哭丧着一张脸,他是真的没想到他娘亲会这般心狠。
对于自己这个当年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儿子,古老没有心软,只淡淡回道:“古乐安,我已照顾你十七年,现如今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再苦再难,为娘也不会助你分毫。只愿你勿惹是生非,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才好。”
被亲娘怼了一遭的古乐安瞬间就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他焉巴巴地应话:“我知道了娘亲,我会小心的。”
古老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嘱咐道:“如此,你们便早些走吧。再晚,那幽林里的路就不好走了。”
祝良才是得古老相救到此,除了红缨长枪和贴身银剑,便再无其他东西要收拾;至于古乐安,他一心记挂的就是西栾七皇子,只随手顺走了古老养得两珠唤魂花,便也无其他行李了。
“娘亲,再...”见字还未出口,木屋的门被无风自动,自己关上了。
古乐安在门前气得直跳脚。
烈马嘶鸣。
古乐安转头,发现祝良才已驾马离去时,只能气急败坏的翻身上马追去。
可恶,可恶!
第70章 二号反派(二六)
为早日赶赴西栾京城,伴他殿下身侧,祝良才驾马速度简直快到离谱,并且他每每经过一城只稍作休息片刻,便又翻身上马。
这当真是苦了古乐安。
快马加鞭五日,祝良才已抵西栾边境。
不消多时,于他身后奔来一匹毛色乌黑发亮、南燕独有的千里驹。
跟着一同赶路赶到甚至消耗了心血的古乐安瞪着微微侧头看来的祝良才,怒骂道:“为了那个七皇子,仅仅只是为了他,这般赶路...你是疯了吗?!”
南燕远疆距离西栾边境极远,途中所经之地又大多为尸骨寒地或穷乡僻壤,满打满算下来,怎么也得用上整整十五天。
可祝良才这人驾马几乎称得上不停不休,竟然将这半月之久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点半。
当真是,当真是不要命了!
古乐安越想越气,越气越妒,整个人都差点快气成河豚了。
祝良才却不再看他,而是遥遥望向西栾都城所在方位,眸色深而远,百般恩思与情意涌动于其中,似是要喷薄而出一般,语气冷淡:“你原本不必受这种苦难。”
古乐安简直要被他的话气到七窍生烟,他瞪着祝良才的背影,又气又怨:“我为何要跟着你来吃这种苦...你难道不知道吗?祝良才,你到底有没有心?!”
“有。”祝良才坐于马上,衣袍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坦言无悔,“尽在一人。”
古乐安听罢,面色青而白,张嘴又闭上,复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只堪堪吐出一字便再无他言:“你...!”
天天叫他气得要命,古乐安都要怀疑祝良才此人是不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了。
马蹄踏,烈鸣响。
显然,祝良才休息够了。
望着骑马渐渐远去的身影,古乐安咬牙,一扬马绳,到底还是跟上去了。
惩罚就惩罚吧,谁叫他,谁叫他...犯贱呢。
又两日,二人二马终于是出现在了京城的城墙之下。
彼时古乐安已经无力再单方面的跟祝良才闹脾气了,他倦惫地趴在马上,见祝良才衣袂翩飞、翻身下马,接着居然径直走向了城门。
他都这样了,祝良才竟然还不愿伸手照料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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