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说,“想到有人请吃饭,开心。”
李乘点点头,又转了过去。
但几秒钟之后,我跟他在后视镜中对视了。
李乘先看的我,被我发现后立刻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怕什么啊?
我是能吃了他还是怎么着?
我靠着椅背想:要不是我还残存一点道德底线,今天就霸王硬上弓了他。
第7章
我并不是一个平时话就很话痨的人,相反,我虽然不至于内向,但很懒得说话。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不能光指望语言的,你说一,总有人理解成七,一来二去的,我就发现,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吧。
平时,除了跟我爸妈,我很少与人闲聊——特殊情况除外,比如我为了李乘天天去病房瞎转悠跟人搭话,再比如我去找我舅打探李乘的消息。
一般来说,我只用语言输出必要信息。
但人总是会改变的。
我快死了,于是就想着换一种人设活活看。
下车的时候,我跟李乘说:“你会讨厌话多的人吗?”
他手上还拿着我给他的那朵玫瑰花,十分绅士地对我说:“不会,你尽管说。”
他是个聪明人,跟他说话不用说全,我表露三分,他能猜个七分。
跟这样的人相处很轻松,反正压力给他就好了。
我都要死了,我还客气个什么劲儿。
李乘带着我进餐厅,环境很不错,只是我有些担心现在刚好是饭点,我们会不会得等位。
没想到,李乘在车上已经预约好了位置,直接在手机预约,电话都不用打。
他这人确实很周到,和他谈恋爱得是一件特别舒心也省心的事。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更得追他一把了。
落座后,我问李乘:“你上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
他愣了一下,似乎很认真地回忆了一番,然后又很认真地回答我:“得有三年多了吧。”
空窗三年多,该不会还对前任恋恋不忘?
“冒昧问一句,”我说,“你前任是男还是女?”
李乘耳朵一下就红了,很快回应道:“女生。”
果然,是个直的。
如果我还有十年寿命,我此刻都应该赶紧收手,但我没有了,我无所畏惧了。
我说:“没事。”
“什么?”
“没啥。”我看着菜单,问李乘,“你喜欢吃什么?”
“你点吧。”他还是很客气,“今天我请客,你多点点自己想吃的。”
他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但我总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啊!于是,我还真就一点不客气,点了三道让我看着就流口水的“本店强推”。
李乘应该也是个话不多的人,而且因为他还有几十年可活,很多话并不急于一时说出来,所以没有要更换人设的准备,我们俩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地当着我的听众,然后在时机恰好的时候给我一些反馈。
我对他说:“这道菜其实我也会做。”
我吹牛呢。
李乘捧哏:“你这么厉害吗?”
其实可能他在回应的时候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但因为他的语气和眼神,会让我觉得别人说出来很敷衍的话到了他这里都变得真诚了。
我看着李乘有些出了神,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好了。将一个自己尚未了解的人在脑中神化,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我又很快说服了自己: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在他“人设崩塌”之前,我都撒手人寰了。
这顿饭,说实话,我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并不是说它不好吃,而是因为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乘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他,我发现他喉结明显,非常性感,发现他有眼的眼皮上有一颗很小的痣,发现他左耳的耳垂上竟然有个疑似耳洞的小孔。
我还发现,李乘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我对香水没有研究,相比于香水,在医院工作的我跟消毒水更熟悉。
不过,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问他:“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怎么?是不是闻着不舒服?”
他太小心翼翼了,就好像手指头戳我一下我就立刻死翘翘似的。
我说:“不是,我觉得特好闻。”
李乘笑了:“谢谢。”
直到我们吃完饭,踏上各自回家的地铁,他也依旧没告诉我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想着说,我得找机会问出来,然后买一瓶,等我死的那天,往自己身上喷点,升天的时候更有氛围感,到时候跟我一起死的其他人都得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想着想着,我就在拥挤的地铁上笑出了声。
第8章
我发现人总是这样,只有被告知了生命终点线时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想做却没做的事,而这些事其实并不会被列入真正的《遗愿清单》,因为它们都是日常琐事。
比如,我从地铁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家里燃气欠费了,因为我前些日子忙,我爸妈不过来就几乎不开火,也就迟迟没交。死前,我得把欠燃气公司的钱补上。
再比如,我爸妈住我隔壁小区,但我总因为工作忙,不太过去看他们,其实就是借口,懒而已。走到小区门口,看见超市在卖我爸喜欢的水果我妈喜欢的糕点,买了点,送去了。我没进门,就放门口了,然后给我妈发了条信息,提醒她拿。不是不想见他们,是担心万一我一看见他们没绷住,把我生病这事儿说出来了,他俩可能当场就会晕过去。
在我调整好心态前,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溜溜达达往自己家走,在这个时候脑子里响起一首歌,歌名不记得了,但大概有句歌词是“把每天当做是末日来相爱”,我现在面对眼前的一草一木就有种最后跟它们见一面的感觉。
我的末日很快就要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再跟它们相遇。
在这种时刻,整个人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
我一边走一边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感受着浅淡的花香和清脆的鸟鸣。
我突然觉得很惬意,虽然我将不久于人世,但万事万物还是永恒存在的,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这是一种安慰,就好像我死后也会变成它们其中的一员。
我猛然想:如果我真的变成一棵树或者一朵花,那个叫李乘的,会认出我不?
我又想到,那我死的时候可得在香水里多泡一阵子,别的尸体泡福尔马林,我就泡香水,这样等以后再遇见,不管我是什么形态,只要他一闻那个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我了,到时候我要跟他打招呼:嘿帅哥,还记得我吗?咱俩一起吃过饭。
我再次被自己奇怪的念头逗笑,边笑边晃悠回了空荡荡的家。
我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房子。
当初我说买个一室一厅就行,够我自己住就可以了。潜台词就是我不会结婚,这辈子就光棍一个了。
但我爸说不行,得考虑以后。
他不知道我是同性恋这事儿,还打着让我早点结婚的算盘。
思及此,我又觉得我死前得把这事儿跟他们坦白了,他们有权利看清儿子的全貌。
我换了鞋,进屋。
这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就已经装修好,我爸还挺不乐意的,他希望能让我自己参与设计自己装修,说是自己装的才叫家。
但我忙啊。
虽然我是个半吊子眼科医生,但好歹也是个医生,医生就没有不忙的。
而且,我那博士论文都快把我折磨疯了,我可不想让装修再为逼疯我这件事添砖加瓦。
现在说起来,我觉得得亏没自己装修,否则这房子可能我还没住进来就先死了,太亏。
想到这里,我觉得应该抓紧时间把房子卖了,不然等我死了再卖,可能会被压价格,毕竟房主病死,有的买家会觉得晦气。
我掏出口袋里的那张纸,把这件事写到了我的“遗愿清单”上。
这可是大事,这套房子能卖不少钱,留给我爸妈养老是没问题了。
我计划着,房子卖了,我也不能回我爸妈那里,死在那儿也不行,他们会难受。
我住院去,反正医院不在乎多我一个死鬼。
生前是医院的医生,死后是医院的鬼,我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归宿。
天已经黑了,我懒得开灯,家里黑漆漆的。
楼上的小孩子又开始练钢琴,就这一首曲子,他弹了半年也没有丝毫长进。
我突然很想跟李乘吐槽这件事,掏出手机却发现,我忘了加他的微信。
我没加,他也没主动提这事儿,甚至一个手机号码都没留。
我估摸着,他其实也就是客气客气,安慰我一下才请我吃饭,说可以以朋友的身份陪陪我,但其实,他没真的打算跟我交朋友。
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受轻伤的,并且痛饮三杯白开水,再听上十首伤心情歌。
但现在我不会了,我都要死了,不在乎那么多了。
我会在明天到李乘公司楼下等他,像今天一样,对他说:“我是丁迩,来请你吃饭。”
第9章
睡觉前,我照例吃药。
虽然我跟周医生说放弃治疗了,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人生,但该吃的药还是得吃的,因为不吃我根本疼得没法入睡。
吃完药,放张唱片,关了灯躺在床上等待入睡。
有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我就此一睡再也醒不过来了。
其实这样也不赖,至少我没遭多大的罪。
周医生当时跟我说并不是全无治疗希望,手术,然后化疗,运气好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但我说:“还是不了,让我死得体面点。”
我这个人,说乐观应该算乐观,毕竟我现在心态还是挺好的,并没有很惧怕死亡,但要说悲观,可能也真的挺悲观,因为我不觉得那所谓的“一线生机”能落到我身上。
我觉得我这一次肯定是得死了,所以想全须全尾地死去,像个正常人一样死。
我不想抱有侥幸心理拼命治疗,最后惨不忍睹地跟大家道别。
睡前,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甚至忘了想想李乘。
这一夜,我没在睡梦中死去,反倒是做了个美梦。
我梦见自己骑着单车去参加我跟李乘的婚礼,我俩都一身白色西装,他站在圣光中等我。
醒过来的时候,心头还挺暖的,原本想在被窝里多回味一会儿,没准能再睡个回笼觉,梦见我俩洞房什么的,结果头痛欲裂,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
最近身体状况真是每况愈下,偶尔会突然眼前一黑,好久才能缓过来。
我知道,如果我不治疗,在我死前这种情况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我就算不手术不化疗,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但我还是打算就这么逃下去。
对,其实我就是怂,逃避。
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死亡,但我没办法坦然接受努力过了还是要死的结果。这种案例,我看得太多了,我不想成为他们其中一个。至少现在的我看起来是潇洒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我不勇敢。
废物一个。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快睁不开,吐过之后也还是呕吐感强烈整个人发晕,丑得要死。
李乘看见这样的我,那保准是不喜欢的。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但也没觉得清醒些。
我双手扶在洗手池边缘,看着水珠滴滴答答地掉落,我深呼吸,让自己放空。
缓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不少,进浴室冲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响了半天。
打电话来的人是周医生,他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我:“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你不要那么悲观嘛!”
“我不悲观啊,”我嬉皮笑脸地说,“我多乐观啊,我在享受生活哎!”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窗外灿烂到快把我晃瞎的阳光说:“老周,跟你说,我昨天去和喜欢的人告白了。”
“啊?”
“我想死前谈个恋爱。”我跟他说,“上学的时候忙,工作了更忙,我想着,人活一辈子,怎么也得谈一场。”
“谈可以,”周医生说,“但你也先把手术做了。”
“我今天还要约他吃饭。”我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你说晚上我约他吃火锅,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周医生在电话那边骂我,骂得我直笑。
等他骂完,我听见他说:“丁迩,你个臭小子趁早来医院做检查,你以为手术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吗?你得各项指标都……”
他没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很没礼貌,但我不想再听了。
我都要死了,我还要那礼貌有个屁用。
吹干了头发,没胃口吃饭,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去理发店。
我的遗愿清单上没写这一项,但我打算今天安排上。
坐在理发店里,我对Tony老师说:“给我把这头发染成粉色,怎么扎眼怎么染。”
我过去的人生都太守规矩了,死前张扬一把。
走出理发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条街最惹人注目的帅哥——我没染粉,因为在做第五次褪色的时候我就没耐心了。现在,我的头发接近白色,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我没机会活到头发花白的年纪,提前体验一下,也不赖。
我自拍了一张,想发给李乘问他我帅不帅,但我没他微信,只能去他公司楼下蹲守,然后当面问他了。
第10章
规矩了二十多年,突然浮夸我还挺不习惯的。
顶着一头白毛站在李乘公司的写字楼外面时,总觉得行人都在对我行注目礼。
我一直往玻璃墙那边瞟,最后实在没忍住,照镜子去了。
挺帅的,就是我妈看见可能会先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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