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李乘如此直白地向我提问之后,我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不怕。”我硬着头皮回答。
我还是很虚荣,想给大家留下“丁迩潇洒又帅气”的最后印象。
“说谎了。”李乘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你声音抖了。”
他对我说:“我爸去世之前哭着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害怕。在我印象里,他从来没哭过。”
我有些坐立不安,试图转移话题:“今天晚上还挺凉的。”
“他跟我说他觉得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看不到我和我妈,听不见我们说话了。”李乘不接我的话茬,一直自顾自地说,“说死后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类最惧怕的就是未知。”
“我不怕。”我继续嘴硬。
我对他说:“李乘,我是来找你谈恋爱的,不是来跟你讨论死亡的。”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我还是站了起来。
“如果你想聊这个,那我就不奉陪了。”我准备走,“明天轮到你请我吃饭,你下班之前我会来等你。”
我们俩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约定,今天你请客明天我请客。
但我擅自做了主,他可以拒绝。
李乘没有拒绝我,但也没追上来,他就任由我离开,等我走了好远再回头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
第13章
独自回家的时候我是有点不高兴的,我觉得李乘把我惹生气了。
但其实我又明白,他劝我是为我好。
就像周医生一样。
我不是真的不识好歹,只是我也有自己克服不了的恐惧。
因为心气儿不顺,身体也觉得不适,从地铁出来,浑浑噩噩地走回家,进了家门就跑去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我实在太讨厌这种感觉了,就好像身体里有一个闹钟,定时提醒我我有病。
吐完了,也没觉得舒服,找了药吃上,然后直接就躺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家里黑漆漆的,只有我附近的一盏小夜灯亮着。
之前的头疼已经缓解很多,我起身的时候也没那么晕了。
摸过手机,发现李乘竟然在几小时前发了微信给我,这让我还挺惊喜的。
他说:今天抱歉,似乎让你不开心了。
李乘还是很客气,很有教养,也让我觉得很疏离。
我突然很好奇,李乘会说脏话吗?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时间宝贵,所以想到什么,自然立刻就要问。
混吃等死的猪:你会说脏话吗?
李乘过了好久都没动静,我甚至没看到“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估计要么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这无厘头的问题,要么是已经睡着了。
我不想睡,也没什么别的事做,于是放了张唱片,盘腿坐在窗边,等李乘的回复。
我听科恩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这张黑胶唱片是我斥巨资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Let me see your beauty when the witnesses are gone.
我曾经想过,要在自己的葬礼上放这首歌。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除了遗愿清单之外,我该好好写一封遗书了,交代一下后事,比如我死的时候可千万别给我买什么寿衣,我的衣柜里有一套高定西装,就只在前年去听音乐会的时候穿过一次,进焚化炉的时候,我要穿着它,毕竟不能白花钱。
另外,我还得在遗书里把葬礼曲目列个清单,我那么多像样的黑胶唱片也不能白瞎了。
都说人活着麻烦,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死也挺让人操心。
我正在为自己的葬礼操心,手机突然震动了,原来李乘还没睡。
他说:刚刚在洗澡,没看到微信,不好意思回复得晚了。
这句过来之后,很快又来了第二句。
LC:明天我请了假,想去蹦极吗?
我怎么都没想到李乘会主动约我,还是约我出去玩,我以为我们之间也就仅限于每天晚上他下班后的一顿饭而已。
我不太喜欢极限运动,别说蹦极了,平时游乐园的海盗船我都誓死不去。
害怕。
但我不可能拒绝李乘,谁让我喜欢他呢。
更何况,我本来就要死了,更没理由害怕了。
于是,我这只混吃等死的猪对他说“没问题”,决定明天去感受一下飞翔的滋味。
我还特别很不要脸地问李乘:你是为了陪我所以请的假吗?
他倒也坦诚,直接回我说“是”。
这让我非常意外,我自觉跟李乘关系没亲近到这种程度,要么他真的心怀大爱,要么他也喜欢我。
第二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由此可以推断,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真是个单纯的好人。
因为跟李乘约了去蹦极,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不过好在,起床之后整个人状态还是不错的。
李乘发来消息,问我家在哪儿,他过来接我。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就好像我们俩真的是要去约会。
我心说其实不用你接,我自己又不是找不到路,但还是厚着脸皮把定位发给了他。
李乘到的时候,我下楼,看见他就站在我们小区正门的路边,一边打电话一边挥手和我打招呼。
我走过去,他刚好挂电话,对我说:“上车吧。”
“原来你有车。”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前几天送去修了。”
李乘上车后,我们系好安全带,我也不问蹦极的地方在哪儿,反正就任由他开。
我们一路往市区外开,他问我要不要听歌,我把那首《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发给他,跟他说:“虽然这么说挺不吉利的,但我准备在自己的葬礼上放这个。”
他开始播放音乐,车里灌满了我熟悉的声音。
李乘说:“我也有要在葬礼上播的歌单。”
我还挺意外的:“人家不一般都准备婚礼歌单么,你怎么跟我似的,这么丧呢!”
他大笑:“这叫未雨绸缪。”
我再一次觉得李乘跟我想得不一样。
一个,或许并没有那么单纯的心怀大爱的人。
“给我听听呗。”我说,“让我参考参考。”
他倒是真的不吝啬,打开了他的歌单。
我以为李乘是温柔的、简单的,但当我听到他葬礼歌单的第一首歌就意识到,是我浅薄了。
When you ain't got nothing, you got nothing to lose
You're invisible now, you got no secrets to conceal.
我宣布李乘往我心里更深的地方又多走了一步,他触及到了我最重要的一部分。
第14章
以前就听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很羞耻,其实我一直都是很怕死的人,特别惜命,是那种在斑马线准备过十字路口,看到绿灯剩下五秒就要先停下的人。
非常谨慎,非常保守。
然而,我却比谁都死得早。
所以说,这人的命运真是很难琢磨的。我也终于在这个时候看开了,谁都逃不过一死,我怕是没用的,只能面对。
坐在李乘的车上,我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听着音乐,迷迷糊糊地在脑子里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听见李乘问我:“是不是累了?”
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虚弱到那种程度,之前周医生跟我说,我脑袋里那东西长得位置不好,但好在长大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都慢一些。
我说我也就半年的寿命,那是我自己说的,周医生可不会这么跟我说,他整天除了劝我手术就是安慰我一切皆有可能。
我说:“累倒不至于,就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有点困了。”
“咱们过去得好一阵子,要不你先睡会。”
蹦极的地方离市区很远,开车少说一个半小时。
但我有点舍不得睡,这条路是我第一次走,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初秋的时节,道路两旁的景色还挺美,这么难得的机会,我还是想看看。
“没事。”我说,“咱俩聊聊天我就不困了。”
“行。”
李乘答应得痛快,但其实我们俩好像都不知道应该聊什么。
我怕气氛尴尬,也怕错过了跟他聊天的机会,于是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话题。、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李乘似乎很意外,没想到我会这种时候突然跟他说这样的事。
密闭的小空间独处,聊这样的问题,很容易陷入僵局。
但我就是想聊。
“不太清楚。”
我靠在椅背上,把车窗打开个小缝隙,让风能吹进来。
初秋的风还没那么凉,刚好让人神清气爽。
“你是我见过的人里,让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踏实安心的那个。”我说,“可能这话听起来有点肉麻,但你给我的感觉特温柔特体贴,浑身都散发着救世主的光芒。你那种神圣的气质,特吸引我。”
李乘明显愣住了,然后在我自嘲般的笑声中缓缓回了神,还把歌曲切换到了下一首。
我看出他的不自在,解释说:“当然了,我知道,这都是我单方面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也能感受到李乘传递过来的信息,在他看来,真实的他跟我所看到的他是大有不同的。
李乘又好久没说话,我把天给聊死了。
但在我又一次昏昏欲睡时,李乘开了口:“我没那么好。”
“你好不好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哈欠连天,眼泪都出来了,“没谁会为了一个根本不熟的人请假来蹦极。”
他又不吭声了。
李乘的属性里,可能还有“闷葫芦”这一项。
我们后来一直到目的地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别扭死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当我知道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因为是工作日,这地方人不多。
李乘提前预约好,我们到了就有工作人员接待。
这时候我才知道,李乘竟然还是这里的会员,这家伙还真的有点冒险精神。
李乘说:“不介意和我一起跳吧?”
我当然是不介意的。不仅不介意,还很得意。
我们做好准备工作,来到高塔之上。
几十米的高度,我闭着眼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今天天气好到我甚至看不见一朵云,只有蓝天,只有微风。
我笑着说:“想到那句台词……”
李乘很快就接上了话:“You jump,I jump.”
我们俩看着对方大笑,那一刻我觉得,就算不真的了解他也没什么,起码我对他的好感是真的,他来带我冒险也是真的。
人间的事不就这样,真真假假,计较那么多有什么必要。
当我跟李乘相拥着跳下,一瞬间的工夫,我什么都想不了了。
耳边是风,是我失控的叫声。
在他紧紧抱着我一起坠落时,我觉得自己正在提前感受死亡,那种一切皆空一切都不再可控的感觉异常明显。
但这种陌生又惊险的体验又让我觉得是死也是重生。
我确认,我拥有了一场浪漫的告别式。
这一刻我是很感激李乘的。
友情提示:有心脑疾病的不能蹦极,这是小说,丁迩有主角光环。
第15章
我很明白为什么这二十几年来我都竭尽所能地循规蹈矩,因为我很恐惧失控的感觉。
我总是希望自己能规划好一切,希望一切尽在掌握。
可是,命运教会我一个道理:人生从来都不是可控的。
我用潇洒的表演去掩饰自己的慌张,就好像我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真的什么都不害怕了。
但其实我很清楚,现在的我就像从前被我劝说的长辈们一样——讳疾忌医。
只要不去检查,身体就没有任何病症。
只要不去治疗,就没有治疗失败的可能。
当我被风裹着,被李乘抱着,先是眩晕惶恐,之后是突如其来的豁然。
往下坠的时候,我好像在进行一场冲向地心的冒险,一切都失控了,我能抓住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李乘好像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感受身体是如何脱离正确轨道的。
我不是我,人飘在半空中,而心中有什么被打开了。
当我颤抖着被接应到皮筏艇上时,灵魂好像还被挂在半空中没反应过来,而我依旧死死地抓着李乘不放,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回到陆地上,李乘关切地问我:“还好吗?”
我想点头,但头还没动就已经跑去一边呕吐起来。
可能我这样把李乘给吓着了,他特慌,一边照顾我一边懊恼自己不该带我来。
“可别这么说。”等我稍微缓过来一点,坐在一边,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的水,然后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我笑着看他:“这辈子从来没跟别人抱得这么紧过。”
我又厚颜无耻地骚扰着李乘。
他倒也不气恼,果真好脾气好性格,让我都有点觉得自己太得寸进尺了。
他坐到了我旁边,我们俩就在这里安静地看了会儿风景。
李乘选的这个地方我很喜欢,青山绿水的,我都不知道我们这座城市周边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我活着的二十几年里,见过的人事物都非常有限,连这么近的风景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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