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凑近,确认自己这会儿帅得无懈可击,至少眼睛消肿了。
李乘看见我这样,会是什么评价?
说句实话,以前我活得挺累的,总是特别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所以今天染完头发下意识也会想不知道李乘觉得怎么样。
但此刻,我看着玻璃墙映出来的自己,反思了一下,都要死的人了,管别人怎么看呢!
我自己喜欢就完事儿了。
镜子不照了,我觉得帅就是帅。
距离李乘下班还有二十多分钟,我等得无聊,去对面便利店买了一盒烟。
我不会抽烟,对烟也没兴趣,但要死了么,总是想尝试点新鲜东西。
买了烟,出来才想起没买打火机,于是又返了回去。
烟有了,打火机也有了。
我蹲在写字楼下面的花坛边,生疏地点烟。
抽了一口,翻了个白眼。
什么鬼东西?我开始懊恼,有这钱,我能买好几罐可乐。
我起身,到垃圾桶旁边,按灭烟头,丢了进去,还顺手把那一盒都给扔了。
刚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回头就看见李乘站在不远处望着我。
他下班还挺准时的,看来有遵医嘱,少对着电脑工作。
我问他:“嗨,还记得我吗?”
他看着我有点愣,过了几秒才说:“丁医生,我差点没认出你。”
对,我都忘了,今天我帅得很不一样。
我抬手抓抓我的白头发:“帅吧?”
李乘看着我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跟你之前给我的感觉挺不一样的。”
“我之前给你什么感觉?”我好奇了。
“很温柔。”
他的回答让我差点笑出声来。
我温柔啊?这是对我最大的误解。
“那现在呢?”
李乘说:“很不好惹。”
我蹲在地上大笑,笑得我太阳穴都直突突。
他问我:“你还会抽烟?”
“是啊。”我故意骗他,“烟瘾可大了,一天得几盒。”
李乘没说什么,我们俩就那么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我只是单纯地感受着风从我身上吹过,不知道李乘在想什么。
“今天想吃什么?”李乘先开了口。
“火锅。”我站起来,因为起身有点猛,有那么短暂的几秒晕了一下。
李乘应该是没注意到我的反应,我也习惯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明明已经眩晕到站不稳,但外人几乎感受不到。
我说:“你是料到了我今天还会来?”
“没有。”李乘说,“下班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怎么办。”
对于他的说法,我挺意外的。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让我觉得,李乘或许没我想得那么单纯。
这句看似暖心的话,实际上暗藏玄机,要么他真的是那种真诚纯情到心怀大爱的人,要么,这是个会撩会钓的海王。
不过,他又不喜欢男人,钓我干嘛?
“所以呢?”我问。
“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加个微信?”
我正有此意,但我开始愈发觉得,李乘不单纯。
也是,快三十岁的男人,哪有单纯的。
我掏出手机,终于成为了李乘的微信好友之一。
他的微信名很简单,就是“LC”,他名字拼音开头字母的缩写。
我就不一样了,生病之后、辞职之后、决定不写论文不跟导师联系之后,我把微信名改成了——混吃等死的猪。
李乘看见我这微信名就笑了,毫不掩饰对我起名能力的欣赏。
他说:“你头像也怪可爱的。”
我的微信头像,是一头猪。
我不太想用自己所剩无几的余生跟我喜欢的人讨论关于猪的事,我只想尽快吃上火锅,毕竟,天堂有没有火锅还是未知数。
我说:“关于猪的话题我们等会聊,现在是不是可以去吃火锅了?”
他点点头,然后率先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像昨天一样,他坐副驾驶,我在后面。
我从后视镜偷看他,但今天角度对我不利,我只能看见自己随风乱舞的白色头发。
我,活像个小傻逼。
第11章
我不应该吃辣的,对现在的我来说百害无一利。
但又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吃火锅不吃辣锅,就像让孙悟空去取经不给他金箍棒。
所以当李乘问:“你能吃辣吗?”
我回答:“特辣锅,谢谢。”
我喜欢辣,但其实对辣的承受能力很一般,于是这顿晚饭,我一边吃一边流眼泪,李乘一直担心我泪失禁。
但我对他说:“没事,我吃得可太爽了。”
这顿饭我说我请,但李乘还是抢在前面付了钱,这让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然后我就琢磨着,如果他总这样,我就只能把我遗产的一部分分给他了,总不能死了还欠着人家的。
走出火锅店的时候,我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招牌,把点名记下了。
“怎么了?”李乘问。
我说:“我得记着点这家店叫什么,挺好吃的,等我死了,要跟其他的鬼分享下。”
我当玩笑话说的,但李乘忧愁地皱起了眉。
此时天已经黑了,我总觉得有些看不清楚李乘的脸。
“怎么愁眉苦脸的?”我问他。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在我觉得气氛似乎有些过于尴尬的时候,他总算开了口:“走走吗?”
“走吧。”其实我有点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周医生跟我说我的确得了癌症之后,总觉得身体大不如前,每天睡得很不好,还很容易累,这种感觉和以前为了写论文熬夜还不一样,很虚。
可是,就算我再累,李乘提出要走走,我也肯定不会拒绝的。
尽管我早就告诉他我得了癌症,并且试图道德绑架他让他跟我谈恋爱,但其实,我还是不太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像个病人。
我啊,一生要强,没办法。
我们这座城市,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漂亮的。
刚入秋,天气不再燥热,也没那么冷,路两旁的树还没开始掉,黄的红的,很漂亮。
我和李乘沿着人行路慢慢悠悠地走,他说:“前面就是个公园。”
我以前想过,等到我老了,退休了,没事就逛公园,跟帅老头眉来眼去。
只是可惜了,我活不到退休那天了。
“我都没怎么逛过公园。”我跟李乘卖惨,“上学的时候忙着写论文,工作了又忙着加班。”
李乘笑了:“医生真的太忙了。”
“是,所以到现在连一场恋爱都还没谈过。”我这人,机灵,特会见缝插针,紧接着就说,“要是你现在答应跟我在一起,那你就是我初恋。”
李乘笑出了声,但并没给我面子。
他这人,我真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
我们俩安静地并排走着,很快就到了那个公园。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
“和女朋友来?”
“不不不,一个人。”李乘带着我沿着小河边散步,“有什么烦心事,或者觉得工作压力大了就自己过来走一走,吹吹风。”
我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我理解不了,我想说:那你找我啊,我帮你解压。
但我没说,因为以前我俩不认识,以后我俩还得阴阳两隔。
“丁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我得先提个要求。”
“你说。”
李乘这人倒是真挺好说话的。
“别管我叫丁医生了,我都辞职了。”我对他说,“而且你总这么叫,怪见外的。”
他笑:“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太亲密的,我也不好意思要求,只好说:“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丁迩。”
“哎,你看这多好。”我表示很满意,“你都满足我了,那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说着尽管问,但我又不是傻子,该保留的还是要保留。
他要是问我银行卡密码,那我是真不能随便给。
“你生的是什么病啊?”李乘问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冒犯了我。
我没想到他是问这个,还以为他想问我为什么喜欢他,一般来说套路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我指了指脑袋:“这儿长了个东西。”
周医生跟我说我那肿瘤长得位置不太好,手术成功率不算高,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我觉得他后半句就是安慰我呢,怕我一时间想不开,直接在他办公室吓死过去。
他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李乘眉头又皱了起来。
“没事。”我说,“不影响智力。”
他站住了脚,散步停止了。
李乘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
“哪里奇怪?”我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句土味情话:怪可爱的。
但李乘当然不会跟我说这个。
他说的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会像你这么……”
他似乎认真措辞了一下:“这么乐观。”
不知道为什么,我嗓子眼突然就一紧。
我乐观吗?说不好。我相信其实这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会这样,因为我们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这就去死,与其整天哭哭啼啼,不如让自己看起来潇洒点。
“所以,喜欢我了吗?”我冲他挑眉。
他笑了,眉毛也舒展了。
“佩服你。”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继续往前走,“我可不要你的佩服,我要你爱上我。”
论厚颜无耻,怕是没几个人比得了我了。
第12章
我的想法挺自私的,我清楚。
在临死之际抓人家跟我谈恋爱,还臭不要脸地说要人家爱上我。
换个角度,我要是李乘,避之唯恐不及。
可我更清楚的是,这不过是我的妄想,人李乘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我。我在人家身边腻歪着,不过就是寻求安慰来了。
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总得惦记我父母。
我跟李乘溜溜达达地走着,走了没多远,我有点走不动了,不是那种运动过度的累,而是疲乏,像是人七老八十之后体能跟不上的感觉。
我没直接说自己累了,而是看到前面有个长椅,张罗着过去坐会儿。
我说:“以前我还幻想呢,等我老了就到公园来,坐路边椅子上戴着墨镜拉二胡。”
李乘笑我:“这是行为艺术?”
“没错,搞不好还能赚点零花钱。”
他笑得很爽朗,我也跟着笑。
初秋夜晚的风灌了我满嘴,让我又吃了个饱。
这样也挺好,好好品尝下秋天的味道,因为这是我最后一个初秋了。
我们坐了一会儿,我总觉得李乘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吧。”我可受不了这样,“我生命在这儿倒计时呢,你现在不问,搞不好就没机会了。”
李乘无奈地看着我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乐观还是悲观。”
“我也不知道。”
他说:“治不了吗?”
他看着我。
公园里的路灯隔好远才有一个,但我们在的地方恰好有光。
我看着那盏路灯的光落下来,像是月光洒在了李乘的头发上和肩膀上。
如果我能更道德沦丧一点,此时我就可以吻上去了,气氛太好了。
“不好说。”我跟李乘说,“可以手术,然后化疗,一边遭罪一边掉头发,等我秃了,可能也就死了。”
“也就是说,其实还是有治愈希望的?”
“很小。”我并不是对这个病真的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有些许了解,知道它难治,所以干脆放弃了。
花那么多钱,倾家荡产的,最后还是死了,不如把钱留给我爸妈,好歹他们晚年不愁吃喝。
这么一想,我还挺孝顺。
“就算手术成功,也不算治愈。”我说,“复发的风险还挺大。”
我扒拉了一下我的头发:“我这一头秀发,我可舍不得让它们掉光了。”
李乘沉默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爸就是癌症去世的。”李乘说,“我妈也是。”
我惊讶地看向了他,他只给了我一个略显忧愁的侧脸,不知道他是在为我忧愁,还是因为回忆忧愁。
“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哪天我也癌症了。”李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笑意,但那笑听得我觉得特别苦。
“不一定的。”我说,“每年按时体检,发现问题及早治疗。”
李乘转过来看我:“那你都不准备挣扎一下了?”
“你也说了,就是挣扎一下。”我说,“我不要。”
李乘盯着我看,眼神有些变了。
我觉得李乘肯定跟我想的不一样,他这人远比我以为的复杂。
“你不怕死吗?”
我一下被他给问住了。
我以为我不怕的。
自从我身体开始出现危险信号起,我就总暗示自己,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在奔着死亡去的,我牛逼,所以跑得比别人都快,其他人用八九十年跑到终点,我不到三十年就到了,就这速度,可以参加奥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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