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皇帝在姜禾抬头后摆了摆手,缓缓背过身,不再看向姜禾。
姜禾闭眼遮去眼中的泪,她拿起长盒,一步步向殿门口走去。
临出门时,姜禾忍不住回头看向皇帝,只见他笑着朝自己摆了摆手。她终于忍不住,憋住将要流下的泪,别过头大步跨出门槛。
殿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身后大殿中皇帝的视线,亦隔绝了姜禾溢出口的泣音。
“禾妹?”
柳昱上前扶住脚下踉跄的姜禾。
姜禾闭了闭眼,眼泪落下,声音沙哑微低,紧紧抓住柳昱扶住自己肘弯的衣袖,轻轻摇头,“兄长,我们走吧。”
姜禾脚步虚软着被柳昱扶出宫门,坐上马车。
待看清马车中坐着的陆霂尘,姜禾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陆姐姐,舅舅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知道我想要自由,所以那道旨意他一早就备好了。”
清风袭来,掀开马车窗帘一角。
陆霂尘看向渐渐远去的朱红宫门,眉目间隐现几分明了和不忍,轻拍着姜禾后背的手掌微停。
“金城立于西域边境。怕是他很早就有如此猜测吧,遂以才会立下那封圣旨。”
“我以为他不会对我留情,没想到……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对于我的仁慈。”
姜禾闭了闭眼,抬眼看向陆霂尘,握紧了她的手指。
“刚刚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何姜毓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我想,若是她仍在,她依旧会这样帮助她的哥哥,只因为那个帝王宝座,无论谁坐,都没有他这么当断则断,心软却不妇人之仁。”
陆霂尘擦去姜禾眼角的泪,将她拥进怀中,“此后,他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这天下从此再无知他懂他助他之人了。”
“陆姐姐,……我明明达成自己心中所想所要,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姜禾抓住陆霂尘为自己擦泪的手指,轻蹭了蹭她的手掌,眉目紧皱,忧思哀伤藏于眉眼。
“以后我们可以每年回来京都看望皇上,也可以带些外面的新奇玩意。就像寻常人家的团圆宴那样一起吃饭,一起玩笑。可好?”
陆霂尘何其懂姜禾,她只是一句话,就引得她破涕而笑,长睫虽挂着泪,但却眉眼弯弯。
“陆姐姐从前暗中帮我良多,又如此顺着我之心意,以后我便将自己抵给陆姐姐如何?”姜禾眼珠转动间,狡黠而笑。
陆霂尘低了低头,双手捧住姜禾脸颊,在姜禾努力眨眼的动作中,单眨眼挑眉浅笑。
半晌后她的声音响彻在车内,在姜禾耳旁犹如放了一把烟花,将她惊艳到一时怔愣。
“以后,我便陪禾儿如何。去哪里都陪,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切都应禾儿可好。”
姜禾紧紧抱住陆霂尘,闭眼倚靠着她的肩颈,长睫轻颤,唇角的弧度欲压却又压不住。
“这可是陆姐姐应了的。无论我在哪里,陆姐姐要在哪里。一定要能平安百岁,康乐顺遂一生。”
“好。”
陆霂尘轻拍着姜禾肩背,英气凌厉的面容眼睛此时犹如春日里的桃花,分外柔软,令人沉醉。
马车停下,车壁被人敲响,随着此声传来了柳昱的揶揄笑音。
“城外到了,不知陆师弟和禾妹可已准备好?我们要去见师父和云清道长了。”
陆霂尘放开怀中黏黏糊糊粘着自己的姜禾,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看了一眼风吹起帘子的马车外,对着姜禾皱了皱眉使眼色。
“长辈都在。这会子可不嫌不自在了?”
“唔不。”姜禾嘟嘴摇头。
陆霂尘无奈摇头轻笑,她牵住姜禾的手,先一步打开马车车帘,走下马车后,伸手扶着姜禾下了马车。
“府中之事自有女官处理。至于你离开京都之事,皇上早有安排,你不必担心。此后,天高海阔,你可想好要去哪里?”
姜禾看了眼不远处的三辆马车,转眼看向问着自己的云清道长,微微抿唇,“爹爹呢?爹爹想去哪里?”
云清道长似乎是看出了姜禾的犹豫,他摸了摸姜禾的脑袋,欣慰夸赞。
“我的女儿长大了。如今有你师兄在你身边,便让她陪你去做吧。
禾儿,你记住,无论去往何处,爹爹永远都在你心中,只要你想回家,便能如愿。”
姜禾听着这一番别有深意的话语,她张口欲言却又被云清道长抢先。
“去吧。我同你琼叔叔要回云州了。数年未曾归家,也不知如今各种模样了。勿要牵挂,你安好无事足以。”
马车旁倚着马车叼着野草抱剑的禹琼抬眼看来,云清道长身旁牵着马的柳昱也抬眼看向姜禾。
姜禾瞬间明了云清道长之意。她转头看向身侧的陆霂尘,眼睫低垂遮住眼中神色,拱手作揖送别。
“不孝女姜禾再次拜别爹爹。”
“去吧。”云清道长摆手。
姜禾深深看了眼云清道长后,转身向不远处的骏马跑去。
鹅黄色的衣角被风吹起,裙角的蝴蝶振翅欲飞,好似仙人携蝶而来。
陆霂尘看着姜禾抬手抹泪的动作,与云清道长目光相对间轻叹一声,“师父当真要回云州?”
云清道长看向姜禾正收回目光时与陆霂尘视线相交,他移开目光,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交到陆霂尘手中,眸光神色千变万化,终化作一抹不舍。
“去吧。”
陆霂尘拱手躬身而拜,在云清道长的闭眼点头中向姜禾走去。
骏马奔驰向远方而去,裹挟着鹅黄衣衫的碧落蓝色背影已经化作一个点,消失在不远处。
“柳将军,多谢。”云清道长颔首谢过。
“云清道长客气了。在下始终记得云家的救命之恩,此事只不过是在下之意,您无须谢我。”
柳昱拱手还之一礼,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禹琼,爽朗的从马上拿下一个酒囊交给云清道长,“这是师父爱喝的西域酒,劳烦云清道长交给他。若是日后,您与师父若是在云州闲来无事,可前来金城。在下定扫榻相迎。”
“嗯。好。柳将军也去吧。”
云清道长接过酒囊,目送柳昱骑马离去,缓步向马车走去。
手中酒囊抛给禹琼,被顺利接过。
“兄长,那个小丫头都走了,我们可要走了?”
“走吧。”
云清道长看了看远处的城门,眼睛轻闭间溢出一声轻叹,随后上了马车。
禹琼只是看了看姜禾和陆霂尘离去的方向,眼睛微眯,似在盘算什么,口中野草被吐出,跳上了马车,拿起马鞭赶车向官道走去。
身后的两辆马车的赶车侍卫见状,也随之跟上。
官道上三辆马车缓缓向远方群山驶去。
清风吹过,留下不可挽留的影子,随后于阳光下消失殆尽。
不远处的城楼上站着身穿常服的皇帝,他的目光悠远又哀痛,与身旁日照香炉紫衫裙少女的向往憧憬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皇上,县主他们已经走远了。”
“王家姑娘果真不愧是姝姀常常夸赞的姑娘家。”
话语散于天地间,归于尘土,藏于时间长河中,不见其踪影。
而早已走远的姜禾,她此刻捏着陆霂尘的手指,歪头而笑,声音软软的问道,“师兄想去哪里?”
“禾儿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陆霂尘将姜禾的手指握在手中,身下骏马的奔驰,使得清风吹起了她散于肩背的发丝,英气凌厉的眉眼隐见几分潇洒阔达。
“那我要是想去洛阳,想去江南呢?”
姜禾偷偷觑向陆霂尘的侧脸。
“好。我陪你一起。”
听闻此话,姜禾闭眼向后依偎着陆霂尘的肩膀,她的头发反射着太阳的光。
陆霂尘轻笑间将姜禾牢牢拥在怀中,她的笑容亦染上了柔情。
骏马飞驰,太阳光辉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自此再没有世俗烦扰,亦没有禁锢的枷锁,只有两颗自由,相知相通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此书正文完结。
这本书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她们的故事已经完结,可是在另一个时空中,她们的故事还仍在继续。
谢谢小可爱们听我讲这么长的故事,谢谢大家的陪伴,谢谢了~
可能会有番外掉落,请大家期待吧~
谢谢大家~真的很谢谢~
第111章 番外(一)
我自出生以来就知自己是京都王家嫡女,身上理应背负王家的未来和荣耀。
可是——
有一个人的出现,她让我认识到了王家的未来和荣耀不该是我一个姑娘家该担的责任,而应该是王家的男儿郎。
第一次认识县主时,是在承安六年的琼林宴。
族兄寒窗苦读二十载,终于考中了进士。
于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
我与族兄关系甚好,胜似嫡亲兄妹。
那时的我,因是家中嫡女,故而家中长辈们纵着,并没有随着王家长辈进宫参宴,而是随着族兄一同进宫赴宴。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我于角落里四处张望。
那时的我颇为好奇,将名门贵女的礼数全然抛之脑后,目光所及之处,在对面的另一处角落里瞧见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姑娘。
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绣蝴蝶的衫裙,鬓间也并未像我们京都女子小姐似的满头珠钗,只单单簪了一支蝴蝶金簪,鹅黄色的发带在脑后被风时不时吹起又落下。
我知道她。
那是父亲极力想要攀上的贵族,也是家中妹妹们和京都女子们艳羡却又暗讽的宁国长公主之女——姝姀县主姜禾。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暗中打量她的目光,含着满嘴的桂花糕好奇的看向了我。
随后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反而冲着我笑了笑,并扬了扬手中的桂花糕。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觉得这京都内关于她的传言大抵是不怎么准确的。
我学着她的礼仪,也还她一个微笑。
谁知,她竟然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但却无由来得觉得她应该是高兴的。
然而下一刻,一个侍女的到来,让她本来惬意的神情变得冰冷。
我从未见过一个与我差不多同岁的姑娘家会有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漠然。正当我探头看去,远方款款而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
我也认识他。
他是定国公府长宁侯的爱子,阮小侯爷阮青瑜。
他好像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人。虽然不太明显,也未广而告之,可我就是觉得他应该是在寻找谁。
直到他缓缓来到县主早已离去却坐过的位子时,我突然明白。
原来——
他找的人一直是县主。
之后,我逐渐坐不住,借更衣之由去了御花园旁边的园子里散心。
在一处藤架阴影处,我看见了阮小侯爷站在月洞门处打量正欲上桥的县主,我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紧。
我原本想出现,却在阮小侯爷看来的莫名幽深的目光里和唇角那抹笑意中踌躇不前。
于是,我看到了他们在石桥上互相试探,作戏的那一幕。
我说不清我是站在哪一方的。
但我因此得知,或许阮小侯爷并不是我曾看到的那样肆意不羁,他也并不是单纯打马倚斜桥的少年郎,而是一个我看不懂也摸不透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总是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该做他的夫人,该是取代那个名叫姜禾的姑娘家。
我不愿!也并不打算这么去做。
因为我时刻谨记,谨记自己是京都王家的嫡女,谨记太原王氏的家训,谨记祖父曾对我的敦敦教诲。
宴会散后,翌日京都传言逐渐离谱。
我曾私下派人去打听过,却没有查出任何。
可我隐隐约约却觉得该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而那个人应当就是阮小侯爷阮青瑜。
我没有证据,亦没有亲眼见到,遂以不能直接出面。于是,我让人私下去通知宁国长公主府的人。
不知事情是如何解决的,我只知,从那以后,京都再也没有同样的传言。
或许是有暗中流传的,可那并不重要,因为县主并未再次追究。
承安十二年除夕夜,宁国长公主府西院大火绵延不绝,火光冲天,甚至惊动了身处深宫的皇上。
我偷偷去看了一眼。
原来,县主是因为阮小侯爷,原来当时宫中锦鲤池的事情并不是如县主对众人所说的那样。
我也因此发现了,原来,县主另有所属,她心悦之人是她的师兄,那位天下闻名的剑客关门弟子,陆霂尘。
我想,这或许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
县主那样的姑娘家不该是踏入定国公府那一潭污泥中,也不该是配阮小侯爷那样心机深沉的男儿郎。
她应该值得更好的,天下最优秀的人。
因为她从不像我在京都甚至是太原见到的姑娘家。
她就像是我曾经随祖父去往草原上看到的鹰,自由来去,无拘无束。
再次见到县主,是在牡丹宴上。
我看到她忿忿地揪着一朵牡丹,差点就将人家花叶都给揪没了,心中甚是觉得好笑又可爱。借由贵妃找不到她的借口,上前搭话。
我看得出来,县主虽是在与我说话,可却是满腹心事,遂以我只能假借眼神变化诱她说出愁苦之事。
一番话毕。
我突然觉得自己该是羡慕她的。
正因为羡慕,我才会时不时关注着她。
因为我想看到她快乐,自由,幸福,就好像一直以来被王家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我会如她那样获得快乐,自由,幸福。
之后再见是藏宝阁,我于月色中清晰看到她说起她师兄的幸福模样,我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句抉择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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