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遥望着远处天边,目光随着天边飞鸟而动。
“哪里都好。只要能出了这座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城,便是哪里都好,哪里都可以。”
“如此,在下便在金城候县主和陆师弟过门而入了。”柳昱笑道。
“柳大哥这话……”
姜禾笑着摇了摇头,她与柳昱一同走出巷子,“柳大哥此次前来,怕是师兄之意吧。”
柳昱听着姜禾虽是疑问,但看向自己却分外肯定的目光,双手负于身后,望着近在咫尺的巷口光明,清朗俊逸缓笑。
“我来之前,陆师弟便告知我,说是县主怕是准能猜到一二。但若是猜到,也让我不要反驳,顺着县主的意即可。还说,县主这次失忆,其实反应最大的那次是我的出现。让我不要藏私,全力配合县主。”
姜禾看到柳昱眼里的揶揄,不禁笑着摇头。
她的眉目轻快而明媚,仿佛从未有过从前种种,自此以来,始终如一。
“这些年来,还得多谢柳大哥暗中襄助。
我知道,爹爹和师兄一直以来其实并不是想让我涉足其中,只是……他们后来发现,不是棋局如此,而是我本身就是棋局。之后种种,无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实我很庆幸,庆幸承安六年除夕夜打开那道门的是我,而不是爹爹,亦或是师兄。”
柳昱轻叹一声,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姜禾,声音压的极低。
“县主,既然决定了一切,那就不要再纠结过往的所有。我知道县主其实是个聪明人。既然聪明,就该忘掉一切,装做什么都不知。这其实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
“嗯。我知道。”
姜禾点头,随即停下脚步,她转身看向身侧的柳昱,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无论何时何地,金城于柳大哥而言,是永远的家。家是不会拒绝出外久未归的游子的。
更何况,于我而言,柳大哥早已不单单只是金城的将领,或是师兄的师兄,而是帮助我良多,不求回报的兄长。”
柳昱犹豫间,姜禾又把手中荷包往前递了递,他这次再未犹疑,伸手接过。
“多谢禾妹。”
柳昱晃了晃从荷包中拿出的令牌。
姜禾轻笑出声,伸手相邀。
“兄长,请。”
“谢过禾妹。”柳昱点头。
他将令牌重新塞回荷包,放回袖中,几个跨步就走出了巷子,利落的翻身上马。
姜禾站在阴影处看着马上柳昱看过来的目光,眉目间的最后一丝隐虑消失不见,快步走出巷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宫门口驶去,柳昱骑在马上跟随在旁。
待快要进入宫门时,姜禾突然掀起了马车窗帘,她掠过马车旁的柳昱看向不远处身后的阁楼。
只见阁楼木栏前站着一个人。
是——陆霂尘。
只见她此时并未再作完全的男子装扮。
一袭碧落蓝色广袖锦缎长衫,层层叠叠的府绸轻纱在清风袭来中如云荡起,身后半披的乌发也轻扬翻飞。
“陆姐姐……”姜禾轻喃出声。
似乎是听到姜禾的声音,陆霂尘招了招手,广袖轻纱在风中仿若要随风而去。
姜禾看到陆霂尘那双英气明亮的眼睛,忽然间低头浅笑,随之她收回了目光。
“陆师弟如此装扮,倒是令人……眼前一亮了。”
柳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阁楼,而后看向姜禾意有所指的轻笑出声。
姜禾明了他的意思,眉尾微挑地看向柳昱,“兄长早就知晓师兄身份,何苦还要再来调笑于我。”
“禾妹此言差矣。”
柳昱摇了摇头,他抬眼看向深深的进宫御道,目光莫名深邃。
“陆师弟颇为聪慧,当年甚至让师父破例收了她为关门弟子。江湖论剑,只一出飞花落叶剑法,就彻底享誉天下。从此人人皆知,师父的关门弟子姓甚名谁。
若不是当年在云州,宁国驸马暗中前来,指名道姓要她前来京都陪伴禾妹,我又何尝能想通其中关联。只是……我从未见过她披发模样,一直以来,于我来说,这就是师弟。虽雌雄莫辨,但分外潇洒闲逸,风度翩翩的小师弟。”
姜禾看了眼柳昱,知晓他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回首看了眼早已关闭进宫的那道宫门,眼底滑过一抹浅淡的哀思。
“我从前一直在怕。怕自己一朝踏错,连累身边人。更怕世俗规矩礼数,众人眼光,伤害于身边人。后来……直到我失忆,我发现无论何时,身处何方,无论是爹爹也好,还是师兄,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我。我甚至还发现了我从前忽略,从未仔细留意的地方。忘了是哪一年……陈太医与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我其实并不需要心药,只需要人。
他还告诉我,有些时候,矫枉过正是不可取的,应该顺其自然。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却在天。”
“所以,禾妹的失忆是因为这个?”
柳昱直接点出了原因,他双眉微皱地看向姜禾。
“嗯。”
姜禾点头,她的目光悠远而又恍惚,却透露着淡淡的令人好奇的满足和幸福。
“那时,我体内‘逝景’已经逐渐控制不住,我又不愿违背自己心意,走投无路下突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当时的我极其害怕,又极度惊惶,生怕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但幸好,如今一切将得圆满。”
“此药不知解药何方,师父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今日,陆师弟在你身旁与你两心相知,怕是也能压制一二。只是……到底还是于命数有碍。”
姜禾听闻此话,闭了闭眼,长睫在阳光下犹如将要欲飞的蝴蝶。
“兄长不愧为兄长。若是将来有朝一日…… 还望兄长能劝住师兄一二。”
“此药当初乃是姜家先祖研制,禾妹既已翻出那些封存的卷宗,想必其中当有记载才是。怎……”
柳昱的话被姜禾出声打断。
“不是的。……那些药并非是姜家先祖研制,也并不是她所拥有的。而那些封存的卷宗也并非是如兄长所想一般。
只是记载了大景建国后,帝后二人以及留在京都内四大家族的轶事秘闻罢了。多为玩笑之语,怕是当事人亲自所书吧。”
“……”柳昱一时无语。
姜禾反而笑了笑,她探头看向柳昱,一脸好奇的询问,“兄长知晓我与师兄之事,为何不惊讶或是厌恶?”
姜禾的话语惹的柳昱沉沉笑出声,他看了看姜禾,抬眼看向不远处将在眼前的朱红宫门,爽朗清举而笑。
“西域民风自由且大胆。那里从不像中原,反而热情而又赤诚。篝火晚会上姑娘家们与男子挽手而舞。
骑马大赛上,姑娘家们也毫不输于男儿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颇为自在。
就连草原上的花儿都比这京都内的花儿更为茁壮,风景更是秀丽。契兄弟或是搭伙过活的姑娘家也是正大光明,落落大方。何来的奇怪?”
姜禾看着柳昱良久,手指轻敲着窗框莞尔一笑。
“兄长身为男子,思想全然不似这样的男子。反而……”
姜禾在柳昱看来的目光中话音微转,“我想……若是兄长换个地方,或许当是长袖善舞,极为尊重他人的爽朗男子。”
就是这句话惹的柳昱仰天轻笑,姜禾看了他好几眼后也笑了起来,随后放下了马车窗帘。
马车缓缓停下,姜禾掀帘下车,与后来的柳昱并步跟随管事太监的领路一步步走向了那座令人不敢直视的宫殿庭院内。
“还请兄长在这里略等我一会儿。我无事,待会儿便出来。”
在踏上台阶之时,姜禾转身看向身后的柳昱,目光掠过前边等候的管事太监,袖下手指微动。
柳昱看清了姜禾的手势,他点头应是。
随之退让在一侧的廊柱旁,与管事太监看来的目光相对时,轻点头回之。
“吱呀——”一声,殿门被旁边两旁侍立的小太监推开,姜禾缓步走了进去。
抬眼看向不远处在桌案上提笔书写着奏折的皇上,姜禾缓缓出了一口气,袖中手指微蜷。
“姜禾见过皇帝舅舅。”
姜禾福身行礼。
书案后的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将手中笔放回笔山之上,撑桌起身,绕开书案。
“这些年来,这是朕第二次听你这么喊朕。”
皇帝看向姜禾,目光却是悠远恍惚,“朕记得第一次你这么喊朕,是在承安六年福寿大长公主入宫后的第二日。那时你匆匆进宫,说是不想嫁给阮小侯爷。朕问你为何,你却不答,也如今日一般。”
姜禾起身,眉目有几分怀念,“皇帝舅舅所言极是。”
“姝姀,你当真想好了?”
皇帝向前走了一步,他负手而立,眉目严肃的看向姜禾。
“嗯。”姜禾点头,她毫不惧怕的抬眼望进皇帝的眼中,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其实,我从未改变过想法。这些年来,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如此。……我知道母亲是为了皇帝舅舅的位置和姜家的江山着想,所以,我能理解。但是,我所做,与她所做,虽目的一致,却全然不同。我想用我手中的一切,换皇帝舅舅一个承诺和一封旨意。”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说吧。”
皇帝看了一眼姜禾后,向桌案走去,他的背影不似之前那般挺拔高大,反而微微弯着,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将回忆中本该高挺的背影压弯了似的。
姜禾一时未能说出话来,她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浮现的些许不忍,袖下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
第110章
“皇帝舅舅,母亲一直想帮您做的,我都做了。不仅如此,我还帮您解决了定国公府。只是,宜安公主之事,……我很抱歉。”
皇帝听闻此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姜禾,随后他遥望着不知何处,声音低沉莫名。
“陆老将他的孙子放在你身边长大,当真是个好法子。只是,朕从未想过,你会比朕的妹妹还要善良柔软几分。这一生,朕亏欠阿毓的实在太多。少时,母妃因家世并不受宠,又因为朕,她这先帝唯一的公主其实过的还不如朕这个皇长子。朕虽极力护着她,可到底是鞭长莫及。
后来先帝身体愈发不好,朕有好几次都看到她不得不去往先帝身边为其做事。
后来朕应先帝之旨意继位,可是之前遗留的世家大族依旧还在。
那时,朕从她的贴身女官那里知晓她其实心悦新科状元陈炤翊,本想在琼林宴时为其指婚,可并未想到……
她居然用计,利用福寿大长公主暗中对你父亲下手,只为了能让陈炤翊能顺利留在朝堂,为朕所用。至于……”
“皇帝舅舅不用说了,我知道后来之事。”
姜禾微叹口气,轻闭了闭眼,手指微动,握紧了腰间的荷包。
“我不怪她了。我明白那时候你们大家的处境,她的做法怕是当时的不得不为。”
“可你在怨。怨她将你父亲拉入这个泥潭中,怨她利用你做棋子,更是怨她多情又无情。”
皇帝看向姜禾。他的目光仿佛明了一切,却又了然于胸。随后,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从书案后走出。
“朕的妹妹,曾也是如你一般。可惜,身在皇家,很多事情不得不为,更是不得不绝情弃爱。
有很多时候,朕也曾私下庆幸,你的父亲是云家曾经的少年家主,而不是朕的朝臣,左相陈炤翊。”
姜禾手指微顿,她歪头看向一旁看着窗棂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皇帝,眸光有些许不解。
皇帝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回头看了眼姜禾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喟叹般的长舒一口气。
“朕与阿毓是一母同胞,自是知晓她是什么样的女子,更是知晓她的品行为何。朕想,她或许在某一刻曾为你父亲犹豫过,也曾停留过。只是……她把姜家的江山看的太重了,所以,她错过了。至于‘落秋’,怕是她那一刻的嫉妒吧。而你父亲……朕很抱歉,亦很庆幸,他曾为朕的妹夫。”
“皇帝舅舅,若是……一切重来,你还会不会劝住母亲?会不会让她放下先帝加于她身上的重担,追求自己想要的?”
姜禾迟疑片刻后,在皇帝收回手时缓问出口。
皇帝像是没想到姜禾会问出这番话,只是微愣间就已恢复如常。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禾儿怕是也知,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她自然是想要什么,朕就给什么。”
姜禾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情绪,她将手中荷包往前递了递,在皇帝看来的目光中轻声解释。
“这里面是我找齐的三枚龙凤符和素衣卫的衔尾鸾鸟玉令。还有柳昱将军曾替母亲找到的藏宝地图。……以及,贵妃赠予我的,定国公府暗卫令。”
“你其实与你娘亲分毫不像。”
皇帝深深看了眼姜禾后拿过她手中的荷包,却并未拆开,只是握在手中。
“朕知道你想要什么。至于旨意,朕早就已经写好了。金城仍然是你的封地,这是朕亏欠你的,只是……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朕的外甥女,不输于朕的女儿。”
姜禾听懂了皇帝话语中的意思,她福身行礼。
“姜禾谢过皇帝舅舅。”
皇帝走向书案,在案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长盒,交给站在书案前的姜禾。
“去吧。你父亲和云家那位大侠在长安城外等你。”
姜禾双手接过那个普通却不失精致的长盒,在皇帝的注视下,双膝跪地拜谢叩首。
“姜禾……谢舅舅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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