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作酒,碰杯以贺。
把酒言欢,豪情壮志,不外如是。
半晌后,姜禾看着陈相离去的背影,抬手将桌上玉令拿起,轻轻摩挲着玉令上的衔尾鸾鸟,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溢出一声叹息。
“来人。”姜禾轻声唤道。
身侧落下一名白衣人,垂首恭敬的拱手而拜。
看着不同于以往的影卫,姜禾无声而笑的闭了闭眼。
“回府告诉师兄,只说我临时有事,怕是得午时后才能归家。让她不用再等我了,做自己的事吧。
另,传信给王家大小姐,我在夕照湖摆了一桌宴席,邀她前来品鉴一二。”
“是。”
白衣人拱手行礼后如同风吹过,霎那间不见了身影。
姜禾环顾着又只剩自己一人的雅间,缓缓于胸腹间舒出一口气,她转头看向下面的江面,眸光莫名。
“姜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浅难辨的询问在风中逸散,化作天地间的一缕尘埃,再无踪迹。
姜禾闭了闭眼,撑桌站起身,余光却被窗外滑过天际的飞鸟吸引。
她转头看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雍容华贵却又不失温婉的女子看着自己缓缓点头而笑。
“姜毓……”
姜禾不由自主的喊出那个名字。
她愣愣的看着窗外,只是待她眨了眨眼后,那个幻影好似从未存在过,窗外仍是碧水蓝天。
清风袭来,吹动了屋中的轻帘纱幔,亦吹动了姜禾鬓发间的发带,使得她手指微紧攥住了手中的玉令。
缓步走下楼梯,姜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窗边,她心中突然间再无愤懑,亦无漠然,只留浅淡到无能无力的乏力。
夕照湖。
画舫甲板木栏旁。
“尔岚见过县主。”
王尔岚缓步走到姜禾身侧,福身行礼。
“县主今日找尔岚,可见是想起了从前之事。恭祝县主恢复记忆,将要心愿得偿。”
“王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姜禾侧身看向身侧走来的王尔岚,她们二人相视而笑后,抬眼皆看向湖光山色。
“我在这京都数年,从不主动露面于人前,更是无一二知心好友。唯王姑娘一人,只凭借蛛丝马迹就猜出了我的真正意图。
甚至有时候不得不出席的贵族宴席,王姑娘也都极力帮我,更甚至,在察觉到我的动向时,王姑娘也避之不谈,只祝我得偿所愿。我虽为皇家县主,可是王姑娘待我之心,从不似旁人。”
“我虽为太原王氏分支之女,但王氏家训始终牢记于心。
更何况,县主待我之心,更是赤诚无虚假,我又何必笑里藏刀,惺惺作态。”
“你真的很好。与我在这里见到的所有女子皆不同。”
姜禾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转头看向王尔岚,长睫微垂,遮去眼中的犹疑和深幽。
“王姑娘,如果没有如今的我,你会不会为了王家的未来和荣耀嫁给不喜欢你的那个人,会不会将自己套在一个大气得体的模子里?”
王尔岚愣了一愣,她抬眼看向姜禾,缓缓摇了摇头。
风吹起她臂间的香炉紫烟色披帛,也吹眯了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或许会吧。……我王家这支自从脱出主支一脉后,族中再无优秀子弟脱颖而出,姑娘家们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只独独一个庶兄,好不容易得了进士,却偏偏因为权势相逼,抱憾离去。如今,只剩我一个长房嫡女和一个族弟。族弟年岁尚小,怕是五年之内断不可能出人头地。或许,为了王家未来,我真的会做出如县主所说的决定来。”
姜禾听了王尔岚一袭话后,闭眼暗叹。
她手指紧紧握住了木栏,远眺着远方群山,眸光深深。
“其实你已经很好了。真的。这些年来我在京都见过了无数女子,不说百分百了解她们,可我从未听闻有哪家的姑娘能一人独当一面,不输男儿。
唯独只有王姑娘一人,不管于谁,都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世道总不会辜负有心之人。难保王姑娘担忧之事不会有朝一日乾坤颠倒,否极泰来,所以请王姑娘安心,或许此时只是时机未到。”
“尔岚多谢县主劝慰。”
王尔岚行了一礼,只是此次她并非是作女子福身之礼,反倒是男子礼节。
——躬身拱手恭敬而拜。
姜禾来不及躲闪,受了王尔岚的这一礼,赶忙抬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不必如此。我之言,或许并不算什么,亦没有起到任何相助之意。
一切抉择不过一直都在你心中,我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局外人罢了。”
“不。”王尔岚轻摇了摇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县主其实并未发现,于尔岚来说,县主当为尔岚指点迷津之人。”
王尔岚低头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姜禾。
看着姜禾没有立即接过的模样,王尔岚垂眼摩挲着手中之物,眸光恍惚却又坚定。
“这枚龙凤符曾是我们这支前往京都时,祖父亲手交给我的。
他告诉我,有朝一日我或许会于两难之际用上,却并未告诉我此物的真正用途。直到……承安十二年,宁国长公主府西院那场大火后,我隐约得知了此物的来源。”
“所以,承安十五年的上元灯节你才会对我说那一番话,甚至与我谈论起我师兄。”
“是。”王尔岚点头。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犹豫。直到那日我与县主偶遇,瞧见您谈起您师兄时眉眼轻柔的模样,我方才觉得,或许我痴痴苦求的,只不过是别人的负担与不喜。所以……分开之时我才会与县主说起那句话。”
“你放下了……”
姜禾反问,正欲犹豫说出那个不愿提起的名字时,王尔岚轻笑。
“嗯。此事还得多谢县主。其实县主与我说过多次,我无数次想起,反复琢磨。
于那日突然想通,或许,我将那人放下后,所有的苦闷和愁绪将离我远去。也终有一日,我会遇到那个与我两心相同之人。”
“那,我就在这里恭祝王姑娘能觅得良缘。”
姜禾抬手作揖。
待被扶起后,姜禾这才拿过王尔岚手中的龙凤符,眸光浅淡,缓缓吁出一口气。
“百年来的禁锢,终于快要见到光明了。”
“县主所言极是。”王尔岚附和。
远处水鸟掠过天际,消失在湖边树林中。
只听得阵阵鸣叫时不时还彰显着它的存在外,却是半点都看不清它们的身形。
画舫靠岸,姜禾注视着王尔岚身影逐渐被林木渐渐遮挡,她垂下眼睫看向手中的龙凤符,抬手轻揉了揉额角。
忽而马蹄声响起,姜禾抬眼望去。
只见远方白马上的人影虽逆光而来,素缕银簪却蕴着阳光暖色。
姜禾眉眼柔柔的注视着那人翻身下马,看着她缓步一步步朝自己而来的身影,轻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虽淡却格外柔软的弧度。
“陆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此书将要完结了。
谢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与支持,谢谢……
第107章
姜禾向前跑去,扑进了陆霂尘的怀中。
她紧紧攀住陆霂尘的肩膀,依偎在她怀中,眉眼弯弯而又轻快。
“陆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姜禾在陆霂尘轻拍肩背的轻柔动作中缓缓退开些许,仰头看向她,“我没让他们说起我的行踪啊。”
“禾儿从前在这里做了什么,难道也忘了?”
陆霂尘轻弹了一指姜禾的额头,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微眯眼而笑。
这一番话使得姜禾手指微蜷,她故作无辜,惊奇眨了眨眼。
“什……什么啊?……好啦,我给陆姐姐看个东西。”
手掌伸出,龙凤符静躺在手心,白玉蕴含了阳光之色,散发着莹润微光。
陆霂尘看了一眼姜禾手中的龙凤符,抬眼看向她,眸光中的思量一闪而过。
“当年四对龙凤符,分散至太原王氏,太原陈氏,洛阳陆家和爹爹手中。
早些年时候,太原陈氏老家主因为陈相暗中拜访,后来将龙凤符转还给皇帝舅舅。
而陆老那块,早就在承安十一年时就已转交给我,只为让我能在计划之中照拂看顾好陆姐姐安危。爹爹那块,他很早就给了我。至于这块,便是王氏老家主的那块。”
“王家大小姐交由你的。”
陆霂尘问出声,得到姜禾的点头回应。
轻叹一声,陆霂尘握住姜禾伸来的手,与她一同缓步向林径中走去。骏马甩了甩尾巴,亦步亦趋跟在她们二人身后,十分懂事。
“陆姐姐,我想好了。”
姜禾话音微顿,她看了一眼身侧陆霂尘仿若熟知一切的明了眼神,抬眼看向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小径,手指攥紧了那对龙凤符。
“宜安公主之事,或许不是如同明面上的那样。张氏家族……张二公子此人不容小觑。虽说他所图只不过一件小事,但做事果断决然,毫不犹豫。
若是将他放在京都,或许之后在某件事上会使得张氏家族一败涂地。”
“你想将他外放。”
陆霂尘自然而然的接上姜禾的话语。
二人心有灵犀的相视而笑。
姜禾晃了晃相牵的手,沉沉舒出一口气。
“陈翊此人不错。行事有条不紊,长袖善舞,甚是八面玲珑。
如今只不过才一年时间,从一开始的从四品到如今的从一品,可见能力卓著。况且,我曾派影卫私下调查过他,也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他在京都,张二公子在外边,可谓是两大助力。更何况,京都内还有英国公和襄琪郡王。
虽说英国公早已年迈,但武将世家历来就没有不成器的子孙,他家更是如此。
而襄琪郡王是皇帝舅舅的二弟,虽说当年他也曾参与夺嫡,可在最后,却是他帮助了皇帝舅舅。所以……”
“所以,禾儿是打算用龙凤符与这些同皇上谈条件。”
“嗯。”姜禾抿唇。
“龙凤符的作用只不过是能号令天下武将于危难之际护天下百姓,佑仁者之君。但最为重要的是那块衔尾鸾鸟的玉令。
那块玉令有着天下最为精锐的军队,亦或者可以说是影卫,他们曾被大景开国君主赋予素衣卫的称号。
且,我手中还有柳将军曾赠予我的宝藏地图,再加上这些年柳将军代表金城暗中与西域各国签署的帛书。这些足够换取皇帝舅舅的一个旨意,只是……
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如当年那样,念在姜毓的份上还我自由。”
“会的。”陆霂尘轻声附和。
她手指微动,摩挲着姜禾手背,给予她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此时宜安公主之死,正是可浑水摸鱼之时。皇上极有可能会在心力交瘁时允了你的条件。”
姜禾脚步停下,仰头看向陆霂尘,她轻轻叹息后,方才问出一直萦绕在心的犹疑。
“我这些年所做,皆不过是想逃出这座囚笼。我想问……陆姐姐的那个计划是什么?”
陆霂尘眉头轻皱,她抬手将姜禾额前凌乱的发丝拢到而后,闭眼间张口暗叹口气,然后在姜禾看来的眼神中娓娓道来。
“祖父曾经的计划是想利用师父之手,使得洛阳陆家彻底于皇权暗中把控下脱出。
可于承安六年琼林宴后,他改变了计划,却不料想遭到了师父的反对和云州云家暗中寻来的麻烦。
后来,他悄无声息的来了一趟京都,于暗中看到了你,计划彻底被毁。
直到你暗中派出影卫前往陆家,他突然发觉,这才看出你与他之前的计划并无差别,只是颇为柔和。于是……他将我昭回了陆家,但幸好,他从未过问我的计划。
直到承安十一年,他又来京都之时,只是吩咐程伯替我转告他的一句话,言,你之计划可行。后来一切,他从未再插手,一切皆由我负责。”
姜禾思索片刻,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所以,陆姐姐的计划是……我?”
“是。一直是你。”
陆霂尘抬手拂去姜禾流下的泪,她将她拥进怀中,轻拍着姜禾的肩背。
“慈光寺的弘智大师与我曾私下见过面。他告诉我,你的执念太深,又因‘逝景’之念,若是……恐会祸及百姓。我听后才知,原来我之前看到的一切,从未是我真正看到的,并另有深意。只是我有一点不解,禾儿能否替我解释。”
脸颊被捧住,姜禾愣了愣,随即抬眼看着陆霂尘。
“什么?”
“年幼之时,你我初见。禾儿看我的眼神极其古怪,似是欣喜,又似是哀伤。若非后来我明确你所求只一个我,恐怕我当真会多想。禾儿可否告诉我答案。”
“我……我……”
姜禾语噎,她垂眸不再看陆霂尘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抓住袖口的手指指尖泛白透露了她的紧张。
“禾儿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陆霂尘看着姜禾眉宇间藏着的浅淡惊怕和无措,闭了闭眼,将要收回手时,一把被姜禾攥住。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话音出口,姜禾彻底呆住。
她抬眼透过泪幕看向陆霂尘,却并未看到她眼中的怜惜珍视以及了然一切的平静。
话已出口,便再也没有犹豫,姜禾将埋在心底不曾为人知的秘密缓缓说出口。
“我不是陆姐姐这个世界的人,从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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