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去,沈珩自始至终没看过梁瑄一眼,仿佛这样一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就是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除了碍事,没有第二个作用。
身后的屋门又轻轻合上,不带一点泄愤的摔砸,不带一丝留恋的余情,只是极有教养地把自己和无关人员隔离开来。
梁瑄又被夜色埋了起来,他站在空荡的客厅里,仿佛刚才的擦肩而过是场幻觉。
“...挺好。”
梁瑄的唇微弯,最后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房。
他坐在电脑前握着画笔,第一次发现脑袋里是空的,仿佛所有灵感都如水流走,一点都不剩。
他沉默半晌,起身随意冲了个澡,缩进被子里,蜷起身体,像是受寒的小动物,难耐地打着颤。
梁瑄不耐烦地伸出手臂摸了一把藏在抽屉里的止疼药,看都没看直接往下咽。
干涩苦楚的药片刮过食道,惹得梁瑄难受得眼泪盈眶,他使劲抿着唇,捏着被角,将手臂抡过头顶,直接将自己埋进了憋闷的被子里。
胸腹疼得快要麻木,分不清是心窝的疼,还是胃壁的疼。
梁瑄咬着牙无声掉了眼泪,虚弱急促的喘息声被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仿佛困兽在笼子里无声地嘶吼。
一道墙隔了两间房,易地而处,同样的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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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瑄醒来时,不过五点刚过。
他被迫在噩梦里周旋,好不容易挣脱,又落入现实的魔窟。
他疲惫地抹了一把汗,仿佛刚跑完马拉松,腿脚手臂全是酸麻的,没有一丝力道。
平躺在床上,梁瑄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身体里传出来的隐约疼痛。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奔涌,即使是以疼痛的形势来退潮落幕。
好不容易有了灵感,他一刻都不敢浪费,立刻撑起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到桌子前面。
胃里像是扎了刺,动一下,都要疼出一身汗,当他挣扎着坐到桌前时,身后的薄薄一层睡衣已经湿透了。
他从桌上拿起数位板,不小心碰了鼠标,发现屏幕上还是显示着他没画完的那张图。
之前经常画着画着就失去了意识,转天醒来,自己已经在床上好好地躺着睡了,电脑是关着的,电源也是按灭的。
这不是什么海螺姑娘照进现实的童话故事,而是沈珩默默地处理好了一切,甚至妥帖地不需要他操一点心。
如今这没有关的电脑意味着昨夜沈珩没进来过,估计也不会再进这里了。
梁瑄没有失望,反而有点庆幸。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越早剥离,越早解脱。
他慢慢地握起了笔,腰背挺得很直,垂头在数位板上安静地画着。
艺术,是一间放任人放肆发泄的禁闭室。
人先要把自己关进去受苦,才会在艺术里得到解脱。
梁瑄觉得很幸运,自己在余下不多的时间里,有机会将自己的思想付诸纸上。
而人最幸运的地方,就是能拥有思想意识来延续物理生命。不管是服装设计,随手涂鸦,还是素描临摹,都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寄托,是他的安息之所。
人总会死。
就像有形之物总会腐朽。
可他知道,思想长存不陨不灭,只要他的画还在,那他就不算真正的死去。
梁瑄画得很专注,腰背挺得很直,下笔很快,多了几分潦草,像是拼命燃烧自己的蜡烛,想要在起风之前,多发一会儿光。
可桌子上的电话蓦地响起。
梁瑄手颤了一下,纤细的线条瞬间如同晕了的墨点,毁了一整张画。
幸好是电脑,覆水犹能收。
梁瑄轻轻按了接听键,另一手按了撤销,想要将那副画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你好,设计部梁瑄。”
“梁总监您好,我是法务部的王旭。如果您今天有空,是否可以回公司一趟?”
“法务部?”
“是。”对面那人声音是例行公事的平淡,“有人举报您涉及抄袭,泄露公司机密等多项问题,麻烦您回公司配合调查。”
“抄袭?”
梁瑄有点想笑。
“是。”对面的人语调依旧没什么波澜起伏,尽力压着语气里的不耐烦,只是反复重申道,“向竞争对手公司泄露公司内部设计稿,属于违反保密协定,也属于不正当的商业竞争行为。沈总说,该类事件必须详细调查严肃处理,所以,请您理解。”
梁瑄听到了沈珩的名字,攥着画笔的手发凉,他搁下笔,右手反复地攥拳展开,努力使冰凉的掌心摩擦生热。m'm嚯g e氵夭艹冫欠
“是有人内部举报,还是...”
“是。具体事宜,还请回公司面谈。沈总说,您当然有申诉的机会,请提供有效证据来证明自己即可。”
梁瑄握着电话,抬眼望着白墙,仿佛透过薄薄一堵墙,看见了沈珩皱着眉加急处理这件事的疲惫表情。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这样周全公正,证据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了,他竟然还要自己自证清白。
真是二十一世纪的包青天。
可惜,他梁瑄不是亟待自证的犯人,不能要他的救赎。
梁瑄冰凉的右手背抵着额头,垂下眼,轻笑一声:“不用证明,我承认。有什么处罚,我都接受。今天下午我就回公司,希望离职手续可以尽快办好。”
搁下电话时,梁瑄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无可抑制地抖。
他认下了一个荒唐的罪名,可他竟只觉得遗憾,不觉得后悔。
另一个电话掐着点准时打了进来,梁瑄抖着手接起,电话里还是那个呆直如机械音般的低沉嗓音:“梁先生,早上好。”
“...好什么?”
“为了方便您履行合约,刚刚岑先生给您送了入职嘉和的贺礼。”
梁瑄一声轻笑,笑得很讽刺。
“贺礼?就是诬陷我偷画稿给你们?就是断我后路,彻底与思源决裂?就是毁我前程,让我背着抄袭的骂名过一辈子?”
“这都是小事。人的记忆比互联网还差,不断被更刺激的事情刷新着认知。今天您的抄袭是大事,转天就被明星出轨的劲爆消息覆盖了。等到您来嘉和再创辉煌的时候,您的个人履历也会被刷新。毕竟,大家对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很宽容。大家都会说,是思源这种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为了‘抹黑’您而‘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而您,是埋没在沙子里的珍珠,与嘉和是千里马伯乐,互相成就。”
梁瑄牵了个没表情的笑。
“听上去,很不错。”
“那么,我代表岑先生,期待您的到来。”
电话被彻底挂断。
梁瑄倒在椅子上,表情空洞,呆呆地望着电脑里那副未完成的画作。
黑鹰被锁在金丝雀笼里,敛着翅膀,屏气凝神,望着天边的阴云缝隙处漏出的黄金丝缕光芒。
四周的树叶朝向各异,似乎起风了。
梁瑄在那双翅膀上着墨很重,羽毛柔顺有亮,似乎将要借风振翅,一朝乍而腾跃,翱翔九天。
他看了那副画很久,最后,默默地关了屏幕。
过了许久,他听得对面房间的门开了。
沈珩的脚步一点点靠近,在门口处停了下来。
那双脚步声很迟缓沉重,像是绑着石头踩在滚烫的沥青上。
步步都有血溅出来。
梁瑄的心被攥紧,他踉跄奔向门口,把手紧紧握在把手上,紧张到几乎要将那金属门把手攥断。
可脚步声又渐渐远走,也把梁瑄身上为数不多的力气全部抽干。他抵靠着门板,慢慢地滑坐在地面上,右手捂着眼睛,头垂得很低。
“沈珩,对不起。”
茶叶二两
看评论区有很多小伙伴很疑惑老福特的事。
我是上个月才签过来的,之前的章节在老福特上都锁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误会!(没有一文多发~)
新的章节需要大量的重写和修改,之后不会每天多更了,不过按照我的更新速度,很快就会完结了,本来就是个自嗨的小短文,不是什么宏伟的大故事,只是两个人想要好好谈个恋爱而已~
之前还有读者朋友们问我收费的事。这篇文至少完结以前不会入v,也是给一路追过来的老朋友们一个交代,毕竟,大家一路看过来都辛苦了。
本来今天不想三更的,但还是更了吧,我写得虽然累,但读者等着也挺累的,毕竟我当读者的时候,每天都要等疯了(啊~如果人人都能相互理解就好了呜呜呜呜)
第51章
许清刚被提拔为市场部总监,整个人忙的跟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食不下咽。
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像是被拔了电源的插头,瞬间宕机。
他抬起满是青黑的眼眶,呆呆地问:“你说,梁总监出卖我们公司?”
八卦群众:“啊,对啊,公司都传开了,你不知道?”
“公司传个屁!茶水间那些编故事的越来越离谱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
许清正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去茶水间瞅瞅造谣群众,却看见他的梁总监斯斯文文地站在门口,单手揣兜,朝他一笑。
“工作还能应付得过来吗?”
许清快步从座椅上起身,脖子上的工牌左右摇晃,梁瑄失笑,捏着工牌抬手替他搁在衬衫胸口的小口袋里。
“头儿,他们说你...”
“你工作做得很好,只是心理上也要尽快适应新身份才行。”梁瑄拍拍他的肩,鼓励地微笑看他,“现在,你是头儿了。”
许清嗓子酸得发紧,他赶紧把梁瑄扯进办公室,正要关门问他详细情况,梁瑄却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扣住门板,摇了摇头:“不要关门。”
许清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是不想连累自己。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绝对不相信你会出卖公司!”许清气得神志不清,忘了自己低调做人和稀泥的人设,吼得半个楼层都一震,“头儿你要是想出卖公司跳槽走人,早几年就做了!何必在公司刚刚有起色的时候走!我看那些骂你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大半个办公室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看着他们,嘈杂的办公层一瞬间变得十分安静。
都是曾经一起流过汗熬过夜的同事,听到消息心里没有愤懑是假的,不少人试图起身声援梁瑄,可脸上神色变化,最后斗争几许,还是待在了座位上,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梁瑄的存在,用冷漠的疏离做出了选择。
前上司的旧情,抵不上保命的饭碗。
许清心也寒了,环视一周,最后落在梁瑄斯文冷淡的脸上。
他看见梁瑄正看着他,笑他傻。
“头儿...”
“知道你心肠好,行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取我的东西。之前出了点事,一直没来得及转办公室,东西还一直搁在市场部。跟你打个招呼,我就直接去拿走了。”
许清挡在他前面,硬着脖子,不说话。
梁瑄从左面走,许清挡他左面;梁瑄又想从右路绕走,许清又横跨一步挡住。
梁瑄失笑:“怎么当起了路标?”
许清抓他手臂,不放他走,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我不想你离开。”
梁瑄视线平扫一圈,周围的同事都用余光看热闹,似乎有的已经拿出手机在拍照了,眼看着无稽的流言又要被发酵,梁瑄赶紧甩开他的手,无可奈何地退了两步,隔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梁瑄无奈:“怎么当了几年的社畜,还没习惯?”
“不可能习惯的。”许清垂头,倒在座椅上,失望溢于言表,“沉默的大多数,都是潜在的凶手。头儿,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杀人。”
梁瑄失笑:“行了,夸你两句,怎么还不听劝了。”
许清咬牙,把眼睛的热憋了回去。
“好,我带你去。”
“都说了,别跟我...”
“我带你去!”
许清硬着语气,不顾梁瑄的反对,扯着他的手臂就往仓库走。
在众人目光的簇拥下,许清像个骑士无畏地在前带路,跟平时那副笑嘻嘻又和稀泥的小人物一点都不一样。
许清压根就不想当英雄,只不过,也不能窝囊到当狗熊。
仓库里堆满了零碎的布料和板样,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陈设中,一个白色纸盒子安静地躺在角落,朴素地格格不入。
梁瑄蹲下,从兜里掏出纸巾,抹去纸箱上积的一小撮灰尘,抱着箱子要起身,可身体实在是有些虚,他踉跄向前栽倒,眼看着就要朝着那堆灰尘栽过去。许清赶紧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把他虚虚握着的纸箱子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头儿...”
“没事。”
梁瑄掐着腰站直,微微气喘,抬眼时虚汗已经挂满了额头。
许清看他脸色白得不像话,想找个人进来扶一下,可又想到这群白眼狼,瞬间打消了念头,只一手撑着他的手臂,一手抱着纸箱子:“头儿,我送你回家。”
梁瑄摇摇头。
“不用,我离职前还要去一趟总经理办公室,这些东西,麻烦你帮我放在大堂就行。”
“可是...”
“我还有别的事请你帮忙。”梁瑄把手里的U盘塞给他,压低声音说了两句,末了,眼中含着恳切,“...所以,一切拜托你了。”
许清重重点头:“你放心,这也是为了设计部,我会把这些发到客户手里的。”
“谢谢。”
梁瑄卸下担子似的,笑了笑,大步走向电梯,一路搭到了十二层。
他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忽然想起,那天早上,从沈珩手里接过合同时,好像也是个晴天,跟今天一样,万里无云的清朗。
真是有始有终。
梁瑄跟秘书打了声招呼,坐在等候室的沙发上,捧着纸杯小口喝热水,顺势又咽了一片止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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