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自己配不上一样。
“为什么是我”它本身就是一句询问自己存在意义的话。说出来就意味着发问者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质疑。
邢刻不是想远离他。
邢刻是在怀疑自己。
许拙低头想了想,伸手拉住了邢刻椅子的把手,这椅子下边是有滚轮的,他拉住之后,直接把邢刻给拽了过来。
才拽到一半,邢刻就踩住了凳腿,不让他拽了。
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许拙又把自己的腿规规整整地放到了邢刻腿上。
邢刻:“……非得这样?”
许拙说:“嗯,靠着你安心,你再坐过来点。”
邢刻垂眸看着许拙,他已经猜到这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理智上来说,他应该拒绝许拙,最好借机嘲讽他一下。
能在某个方面一直没有成长,说明没在这方面受到过打击。只要他嘲讽许拙一次,真的在这方面把许拙弄哭一次,许拙以后就不敢再这样了。说不定再见到他时,还会露出畏缩的眼神。
……但邢刻哪里舍得。
小时候他不走,许拙就算再想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戏,也会在他身边守着。
这小团子不靠谱,他守人完全不能给人物理上的安全感。
但却能在人心上照一片暖阳。
“阿刻阿刻阿刻。”每次急了,就偷偷叫他:“你好没?我想去玩一会会,再不去他们都要结束啦。”
邢刻如果烦,就会回他:“想去就去,我两连体婴吗?你非得在这。”
许拙听他那么冲的语气,愣了一下,却也能捂着嘴嘿嘿笑起来说:“对呀,我两连体婴。”
再回到当下,邢刻看见许拙略显沉默的眼神,在原地顿了片刻之后,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他那边移了一点点。
而他一过去,许拙就想都没想,直接往他身上抱,额头埋进邢刻的颈窝。
拥抱能给人以力量,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真的就和对方连在了一起,连能量都能共享。
“我家也没比你家强到哪里去,那时候我外婆刚走,我爸爸也刚做完手术,我妈忙得三头倒,连外婆都没来得及多悼念。我就是喜欢呆在你身边,和你家什么样没关系,你不也喜欢和我呆在一块吗,咱两经历过那么多事,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走的,你是什么样我也都接受。对我来说,你跟我爸妈一样重要,所以你别成天想把我甩一边,我两在一块的时间比不在一块的时间多多了,你非得这么干,是嫌我吃多了想割我肉吗?”
“我平时高兴那是因为很多事不高兴也解决不了,不如高高兴兴面对。但这不代表我不抗事,你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呗,我们两什么事没见过啊?小学就打过通缉犯,到现在了我能怕李书梅?你怎么想的。”许拙勉强笑起来。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邢刻之前上药的时候丢在床上的黑屏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没有储存过的号码开始疯狂发信息。
“阿刻,你在哪里?你不要妈妈了是不是?你认别人的父母当父母,你被别人勾走了是不是?”
“妈妈生你那么不容易,你信不信我报警!你别以为邢东海不让我报警我就真的不敢报警!”
“阿刻,阿刻,你回来,妈妈错了,你别跟别人走……”
来第一条的时候,许拙只是瞥了眼。出于对隐私的尊重,他没有看内容。
但这短信来得太高频了,屏幕就没暗下去过,一直震动。到最后,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的许拙意识到了是谁发的,直接将脑袋探过去,把手机摸过来看。
邢刻没有拦他,从许拙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开始,他就没动静了。
而那手机落到许拙手上以后,还在继续发送新消息,震得许拙手发麻。与此同时,也因为那满屏的文字感到压迫和窒息。
“……这是李书梅?”片刻后,许拙不可置信地抬头看邢刻:“她有病吧,疯了?”
李书梅短信一来,邢刻胃又开始疼。
他都不用看内容,他听见声音就觉得恶心。
许拙因为看手机退后,不再抱他。流动在一起的能量中断,这种时候反而是邢刻受不了。
他从椅子上倾下身体,将额头重重地靠在了许拙的肩膀上,黑色的直发一缕缕落下。
“你们搬走的那天晚上,她觉得我也会跟你们走,半夜开我房门,想守我,想和我睡一张床。”
许拙:“?”
“我觉得恶心,很恶心。她恶心,邢东海也恶心。我不想留在临西了,我想离开这里。”
“我没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没走很远,我只是……需要很多钱,出出。”
邢刻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以前是因为得收老曹的货运消息,后来是因为得收许拙的废话。
这天晚上,许拙直接就没回去。
他把邢刻的手机关了,然后和邢刻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个住所简陋,床也跟着没有多大。
两个少年面对面地睡在一块,像狭窄床上的两个括弧,许拙睡的位置要更高一些。
那天晚上,邢刻断断续续和他说了很多。
李书梅是怎样换号骚扰的,又是怎样威胁他不许换号否则报警的。
邢刻算了一笔账。
如果他真的参加奥数比赛离开临西,那么以国赛制度,往后他一定没有时间再出去打工了。
所以他最好是能在去参加奥数比赛之前,准确的说,是在第三轮比赛,进入省队之前,攒到足够他上大学的钱。
许拙当时宽慰邢刻说,如果真的能进省队,那么从高中到大学一路都会有奖学金保驾护航,不用太紧张钱的事。
但邢刻并不接受这一点。
他对金钱的执拗太强了。他不相信父母,所以也不相信任何人。学校、市政府、省政府,他都不信。
他没办法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第三方身上,这会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只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属于他自己的金钱,才能撑住他往下走。
哪怕比赛也只是手段而已,邢刻只是想要通过比赛离开临西。
如果比赛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李书梅闹到他连这些都做不下去,他得有后手。
许拙听到这里,不说话了。
他回想起了上一世的邢刻是怎样在初中入学的时候就开始一鸣惊人,然后又是怎样努力参加比赛,最后在万众期待之下,背了个作弊的名声回到附中,险些辍学。
有了李书梅现在的参照,当年邢刻为什么会那么想离开临西市已经不用多想了。
许拙要思考的是,重生一次,推迟一年,邢刻还是在李书梅的逼迫下走上了这一条路。既然如此,他要怎么做?
邢刻只要去了比赛,回来险些辍学不成之后,就会遭遇车祸。
是另寻他路,还是为这条路排清障碍?
许拙思绪万千。
反倒是邢刻在把内心的话都说出来之后,貌似放松了很多,直接倚着许拙睡过去了。
睡着的时候,额头不自觉靠在了许拙的锁.骨上,耳尖发热。
许拙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一夜未眠,脑子里转的全是之后的打算。
而天一亮,他就接到了孙芳丽的电话。
*
暑假,许拙家的店面是很忙的。
孙芳丽夫妇忙了一夜回家,也没想过一向乖巧的儿子竟然会破天荒外出过夜,第二天一早推门才发现。
吓得孙芳丽立刻打电话。
好在,许拙也立马接了,他说自己在刘良家看动漫,看晚了就没有回。
孙芳丽表示狐疑,许拙撒了两下娇,和刘良对个口供,这事儿也就给含糊过去了。
许拙之所以没有透露他和邢刻呆在一块,还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许拙发现李书梅令人窒息的行径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求助自己父母。
而他告诉邢刻之后,邢刻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对许拙说:“最好不要。”
许拙问他原因。
邢刻说:“叔叔阿姨现在不太喜欢我两走近。”
许拙说:“啥?为啥啊?”
邢刻沉默了,看了眼手机。
“……李书梅跟我妈说事了?”许拙蓦地回想起年夜的时候,以及孙芳丽后来突然变化的态度,一切瞬间就通了。
至于李书梅跟孙芳丽说什么了,无非就是手机上那些,邢刻被许拙勾走了,许拙是勾人精。
站在许拙的角度,他觉得没什么,能这样讲话,只能说明李书梅有病。但站在孙芳丽的角度,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她没见过李书梅那么有病的样子,另一个是哪怕见过,她想的和许拙可能也不一样。
许拙能理解,他现在不想让孙芳丽那边复杂化,想着能瞒一会是一会,反正他也不会天天在邢刻这住。
而孙芳丽的电话挂了,许拙回到屋子里之后,发现房间里的邢刻竟然醒了。
他走的时候,邢刻明明睡得还很熟。
等他回去时,就见邢刻已经起来了,正皱紧眉头在房间里找着什么。
看见门口的许拙之后,眉头才一下子舒展开,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将目光偏移开,不看许拙了,开始掩耳盗铃。
脸皮薄得许拙直乐,别扭怪么这不是。
“你确定你想参加奥数比赛啊?”许拙把手机收回去,问邢刻道。
邢刻:“嗯。”
“但就算参加奥数比赛,进省队肯定也得监护人签字,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邢刻说。
对他而言,奥数比赛是手段,不是目的。
手段是可以千变万化的,他的目的只是离开临西,去到李书梅不可能骚扰到的地方。他最差的打算,是直接跳车省队来去路途,隐入临市,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到他成年。
许拙没理解到这一层,还在想考试的事:“可惜,我没法跟你一块去参加,顶多报名初试,然后给你陪跑一场,第二场我就进不去了。”
“你不用参加。”邢刻说。
“可你要是进了省队,咱两至少三年见不了面。”
省队是要集中训练的,如果最后真的足够拔尖,说不定会一直留在首都,整个高中都不在临西,那可真有的许拙受的。
“不会。”但邢刻却很坚定地否认了:“我会想办法回来见你。”
“说得容易。”许拙皱了皱鼻梁:“我虽然没去过,但省队一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地方,搞不好24小时做习题压死你们。”
“那就退出。”邢刻说。
“……你怎么说得省队像你家,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严不严不说吧,那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正经点儿。”许拙说。
邢刻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说。
把许拙推出去,安静洗漱完了。
而等他出门的时候,就见许拙在门口等他。
说:“我想好了。”
邢刻:“?”
“我也跟你一块儿攒钱,如果你真的去了省队,我去看你,这就方便很多了。”许拙眼下分明发乌,但还是笑眯眯的。
就在刚才,他已经决定了,他要选帮邢刻扫清障碍这一条路。
这本就是从进入附中开始他就做好了的打算,再加上邢刻这么想参加奥数考试,是否说明:“所以说,你对学业还是很有想法的嘛。”
许拙说这话的时候,邢刻正在调整电脑桌上的代码书。
物理书都被他压在很下面了,邢刻顿了顿,回眸看了许拙一眼。
他想说他对学业没有什么想法,省队和比赛也都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其实如果可以,他完全可以现在就丢下一切,去一个李书梅和邢东海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所以还选了省队这条路,是因为他还记得小时候答应过许拙的话。
他答应过了要带许拙去找希望。
虽然对邢刻来说,书本里早就没有了他想要的希望。
但许拙有,所以他还得留在这条路上。
“所以我两现在,是不是算和好啦?”换好衣服,准备去吃早饭的时候,许拙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执拗地问了邢刻一句。
邢刻沉默了片刻后说:“我没想和你和好,是你非得招我的。”
许拙:“?这有啥区别?”
“……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拙眯起眼睛来:“你怎么开始卖关子,你昨天晚上睡我怀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卖关子,你是不是觉得就我离不开你……”
邢刻嘴唇一抿,不看许拙,却反手按住了他的脖颈,压着他走了出去。
*
两个少年的关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愈合了,在除了刘良以外,谁都不知道的时候。
初一的这个暑假,许拙拼命给孙芳丽打工,乖得孙芳丽忍不住在暑假结束之后,给他包了一个特大红包。
他把钱全都给邢刻了,邢刻把存折换成了银行卡,把密码和卡都放在许拙那,他那个住所现在也确实不方便放银行卡。
没人知道两个小人的关系偷偷修复了,而等到开学之后,许拙就开始心情复杂地等待奥数比赛的通知。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临西市在许拙初二的这一年,竟然没有办奥数比赛。
据说是之前连着几年,临西市的市内比赛结果都很差。初一那年的比赛已经是市内经办方非常心灰意冷的一届了,取得了比之前更差劲的结果之后,选择直接摆烂不办了。
周立也是突然收到通知的,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即便他之后为邢刻去跑动,也没来得及把这个窗口在初二的时候撬开。
许拙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可以说是既失落又高兴。
失落在于,邢刻想离开的法子推迟了,高兴也在于这一点,他们可以更晚分离。
但如果更晚分离的代价是让邢刻痛苦,许拙还是选择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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