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在轻声叫他的名字。
一丝光影也无,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也难以分辨瞳孔的颜色。
就连平时明明光听语调就能辨明身份的,而现在也失去了作用。
他的耳朵好像被这声轻幽的呢喃摩挲得不太灵巧了。
“……你喝醉了吗?”盛怀昭悄声问到,吞咽藏在喉间。
“不知道。”跟前的人缓缓覆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迷路的小孩在寻求安慰,“我不知道。”
若不是他将自己的手禁锢住了,兴许现在还能抱着他安慰一下。
“我刚刚打翻了那个酒瓶子,可能有酒撒到兔团子上了,”盛怀昭费劲地解释着,“你如果觉得晕,我们现在就上岸回去休息,好不好?”
“不好。”
干脆利落的回答,让他不会说话了。
他第一次被云谏堵得哑口无言。
云谏慢慢地将额头往他的颈窝里靠得更紧,像是失落的小孩在闷声数落大人的不好:“你总看着他……不好。”
盛怀昭被他弄得简直头昏眼花:“我看着谁?”
“……你记得他爱吃什么。”跟前的人慢慢将线索抛出。
“会好脾气地哄他。”
“与他更加亲昵些。”
“你晚上对我……总不是这样。”
一条条,像是石头砸在盛怀昭的脑袋上,眩晕之后他便逐渐清明。
他就说今天的小哭包为什么不对劲。
像是黏他又有些拘谨,与他亲近又束手束脚。
云谏的人格没有切换,非但没有切换,或许从醒来到现在……他都是夜间的冰山。
自己还被摆了一道?
“你现在到底是谁?”盛怀昭下意识手腕用力,想挣开他的束缚。
如果真的是冰山在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惜他挣不开。
颈窝处忽然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感,贴附游移的水被驱逐出薄薄的距离,被酒灼过的唇烙在上面。
烫。
像是烈酒洒在了伤口上,血液燃烧的烫。
烫得盛怀昭浑身都颤栗了一瞬。
“云谏!你喝醉了,清醒一点!”他有些慌了,“你分明很讨厌我的,说我自作多些,说相看两厌……”
“那些都是假的。”他含糊地说道,慢慢磨出距离,像是在坦白自己深藏的,从不打算公之于众的秘密。
“唯有万物生说的是真的。”
一见钟情,是真的。
但盛怀昭现在脑子像被高温烫着,压根不能从万物生说过的那么多话里翻出哪句来辨别真假,只能放软语气:“好,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你。”
无论如何,得先让这个醉鬼冷静下来。
“我错了,你先别亲了,我好好跟你道歉。”
然而跟前的人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盛怀昭愈发觉得情况不对劲,他可以任云谏撒娇,可以听他宣泄不满,偶尔的亲昵也能接受。
但若是要强行做什么,他当是不愿意的。
大概是挣扎太过用力,云谏松开了指尖,盛怀昭的右手得以挣脱,但刚想推开时便察觉肩膀一疼。
淡淡的血腥味沁入了灵泉之间。
云谏咬伤了他的肩膀,像是渴望已久,顺着伤口将血液裹卷,只有齿间刺入的片刻捎带着凶蛮,余下都是温柔。
盛怀昭的手落到他的后脑勺,揪住了他的发尾:“很疼。”
云谏也倒不明白,为何自己对他的血液会产生出如此渴望。
他嗓音喑哑,沉闷着问道:“白日我对你这样,你也会推开吗?”
“……”盛怀昭后知后觉。
“他们皆知白日的我对你无所遮掩,”云谏似心有不甘,“你也一味纵容着?”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介怀什么,只是一想到自己方才的所言所行,换做是白日,盛怀昭会无底线纵容。
心口就像被陈年的醋泡染,又酸又涩。
那兔团子里有酒,侵蚀他的理智,消融他的自持。
有许多话含在喉间要问,又怕得到回答。
“白日的你……”
他凝着盛怀昭的唇,蛮横地贴靠了过去。
这是清醒时的第一个吻。
他不打算装了,借着另一个自己的幌子偷来的亲昵,比什么都苦涩。
水声潺潺,月上枝头。
银纱般的淡光飘落到池面,像是布落得隐秘的网,玉盘上的兔团子都拢在淡光间。
人影又暗至明,轻靠交织,密不可分。
垂落浸泡在泉水中的黑发勾缠,像是被急切的水流推得更紧,在涟涟水光中勾缠缭绕,牵出水线。
蒸腾的雾气洇湿呼吸,先前浸入泉中的酒像是被蒸了出来,盛怀昭也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但他向来是占主导的那个,尤其是面对冰山时。
所有焦虑难安被刚刚贴附而上的薄唇点燃,那股匿藏在心头的不服输像是接连引线。他费劲地想去抓那材料极好的天蚕丝,却几次手滑,只能攀着眼前人的肩膀。
盛怀昭依凭记忆,回想起自己被咬出血的大致位置,顺着抓在了云谏同样的地方。
跟前的人很轻地抽气,情玉悄然破茧。
他听到了,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得意:“既然你……那么纠结白日,那我便给你留些……白日我不会做的事情。”
抓痕蔓延至锁骨,那装盈着清透泉水的骨窝里落下细细的血痕,像是初雪中横生的樱。
违背时节的美,如梦似幻。
明明知道他是在报复,是在逞凶,云谏却顺着他的掌骨缓缓上移,将他往自己的肩至心,一寸寸带落。
“好。”
盛怀昭的另一只手慢慢顺着他的下颌顺延,落到颈部,收紧指尖。
他用指腹压住了云谏的喉结,并无过分用力,却感受着每一寸的滑动与颤抖。
“……敢骗我,”愤怒后知后觉,他垂首看着比自己站深一层的人,“反了你了。”
云谏很轻地嗯,继续带着他的手,往腰下带。
经历过一次的记忆在慢慢复生,经识海里的多次演习,渴望故伎重演。
“不准动。”挂在盛怀昭眼睫上的水珠垂落,他的指肚顺着喉结轻轻上移,抵在云谏的下颌。
压住了脉搏,是威胁。
“你想要,只能我来。”他湿润的发丝贴落在云谏的脸边,似顺着那道明艳的红痕蜿蜒出的花纹。
游蛇般狡黠。
“你只能臣服于我……而不准反抗。”盛怀昭凝着他的眼睛,贴得极近,水下的指尖收紧,“因为我很生气。”
想起自己之前的一味苦恼与惊慌失措,他眼底光色更深。
是自己低估了,云谏这两个人格,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月光清晰起来,云谏白日里隐藏的瞳色退却,浅淡的血色渲染瞳仁,深不可测。
盛怀昭垂着眼,那日在魔域冰山隐忍避让,处处受限,而现在……
“才多少天,就换了个人似的。”笑音碎散在喉间,他低声质问,“还是都想起来了,发现骗不了自己?”
他手腕的力道骤变,跟前的人极轻的闷哼一声。换做是从前,大概又是好一阵言语相对,不相契合。
而现在,跟前的人只是默不作声地承受着。
盛怀昭舌尖抵在上颚,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在他手里栽的跟头丢脸,不肯善罢甘休:“刚才一直说不好,那……”
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又蛮横地靠了过来。
从前盛怀昭拿捏他的方法,被他尽数学会,反作用在他的身上。
一个吻就行。
盛怀昭一时气恼,水中的手刚要抬起,又被稳稳扣了回去。
水面被搅乱,光影破碎,云雾纷杂。
刚刚分离的发丝又重新勾缠在一起,不同先前生涩的摇曳交缠,而今是谁都不肯服输的镇压反抗。
最后是盛怀昭先落下风。
他是凡人,气息比不过修者,气喘吁吁地别过了脸。
手臂酸至麻木,跟前的人却倏然失力,沉入了他的怀里。
盛怀昭尚未将手往他身上擦拭,便见跟前的人晕晕乎乎地撑在身侧。
他眼睛微眯,预感不详。
果不其然,跟前的人似魂魄附体,慢慢地抬起一双雾气蒸腾的眸,嗓音沙哑黏连:“怀昭……?”
这次,盛怀昭确切地听出来了。
醒的是小哭包。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吃醋,一边占大便宜
第35章
刚睡醒浑浑噩噩的小哭包浑身颤抖了一下, 只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蚕丝缀垂的腰下甚至有些陌生又隐蔽的酥麻感。
脑子里像有烟花燃尽,只剩下星火闪烁着熄灭。
他迷迷糊糊地垂下眼, 看着盛怀昭缓缓从水里浮上的手, 朦胧的茫然散去, 只剩下寂然。
……怀昭手里的是什么?
盛怀昭当然没让他久望, 回头抓过云谏放在岸边的外袍擦拭指尖。
怎么那么粘稠。
他的视线凝着沉静的灵池, 深色徐徐浮沉。
白天一天将他耍得团团转,爽完就跑,还要留个烂摊子……冰山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否则他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个人。
“怀昭。”
他刚将手撑在池面想起身离开, 身后的人一把搂住他的腰。
云谏带着哭腔, 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这醋吃不完了。
温热的眼泪顺着浸在刚要透干的中衣上, 盛怀昭险些被他抱沉进水里。
踉跄两步,确认自己挣不开了,只能长叹一口气:“松开。”
小哭包犹豫片刻,缓缓放开指节。
哭得像只小兔子似的, 丝毫没有刚刚咬伤他肩膀时的半分凶狠,盛怀昭支着下巴:“你什么时候醒的?”
云谏哭哭啼啼, 每一个字都压得委屈:“刚刚。”
“记得白天的事情吗?”
他摇摇头, 哭得更厉害了:“白天我们还做了什么?”
小哭包的记忆停留在薛亭柏上门找茬,自己被那黑袍人瞪了一眼,之后便如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梦魇,浑浑噩噩地。
黑暗之中, 像有无数面目可怖的长虫攀上他的四肢, 有的绞过他的手臂, 有的蚕食他的血肉,痛苦得让他奄奄一息。
他想挣扎着醒来,但浑身却如被铁链束缚,神识魂散,无论如何都醒不来。
然后,他看见识海里有一棵树,扎根土壤,蔓延天际。
等身上的枷锁松懈褪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再睁眼便在池子里,而怀昭的手……
银辉淌落,如薄薄的一勺糖落在盛怀昭的轮廓上,他神情散漫慵懒,像是一尊可望不可即的雕塑,唇瓣是比平日更加旖旎的红,像是先前被散漫碾压吮摩过。
而那素白漂亮的锁骨间,还渗着点点血色……怎么看盛怀昭都是被强迫的那个。
云谏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啜泣:“对不起,等明日一早,我便去认罪。”
盛怀昭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认什么罪?”
“奸丨淫之罪。”
盛怀昭忽而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脚滑踩入水里。
云谏连忙将他从水中搀扶,但却又像害怕自己又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将他扶好后又迅速别开,双手背在身后。
他克制着自己眼底的担忧,认罪般垂首:“小心。”
“我也没有怪你。”盛怀昭缓缓叹气,“也不是你的错。”
云谏目光随着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他真的没有生气,倾身凑到他的身边:“那你们除了……除了……”
他磕巴半天,愣是说不出来刚刚自己睡醒时所看到的那一幕。
犹豫半晌,他只能可怜巴巴:“除了那个,还做了什么吗?”
盛怀昭不自在地别开眼,眼底藏下一晃而过的不自在:“没做什么,就用手碰了下,你过去点……硌到我了。”
云谏微顿,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小鸵鸟似地转身远离,将自己达半个身子埋回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可怜吧唧地看着他。
盛怀昭轻摁着眉心,只觉得系统说得对,得早日将神魂相融一事提上日程,不然这俩作精白天晚上这么闹腾,谁都受不了。
上岸之后,天蚕丝遇风则净,盛怀昭重新穿上外套时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将一头如瀑的黑发挽起,看着水底飘游的小水母:“上来吧,走了。”
*
薛亭柏回到引麓时,民间街巷正是照花节,家家户户将自己园中最好的花端在门口争奇斗艳。
引麓四季如春,此地居民亦是爱花如痴,每年的这个节日都要将家中珍护了一年的花放出来夺魁。
薛亭柏入城门时便闻到纷杂的花香,比往日还要浓郁,近乎有些呛人。
“少主你回来啦,快来看看我家的花,我这白荼蘼可是混仙种,祖上是在灵山上长的哩。”一个妇人迎面上来,拽着薛亭柏便往花前带。
路过的屠夫连忙摇头:“少主别看他家的,我家这白菊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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