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汀一如往常沉睡在安静的月色中,只是有一处偏僻的长廊上,还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以及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直到别院的宅门被轻轻拉上,说话声才逐渐消弭。洛青尘步步紧跟,在林塘二人走进偏门后,才停顿了一会儿,将身上的黑衣裹得更加严实,寻了一处墙垣,悄悄翻了进去。
月色下,祁余行和林塘二人静静伫立在落月湖的湖边,望着湖面上,被晚风拂起的粼粼水波。
林塘见自己师兄脸上露出稍有隐忧之色,语气也颇是凝重起来。
“七宿已现,星月分明。今晚应是看召的好时辰。”
“师兄,你五年前所占的那次天象,到现在已经显现出了苗头,近一年来,上疆各处仙家连番出现怪事,最近的修士失踪案更是离奇。倘若这次……仍是这番卦象,那……”
祁余行知道他未说完的结果是什么,杵了杵拐杖,他神色微凝。
“师弟,若真是这样,桐疆的未来,你我怕是见不到了。”
“若真依你所占那般,尘世末日即将到来,而我们还没有办法挽救这场灾厄,那到时候……”林塘语气更加焦急了几分。
祁余行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自乱心神,接着平静宽慰道:“师弟暂且宽心。九垓山那位定然比你我更加在乎此事。”
“早有预兆的灾难是不可回避的,但人定胜天,纵使你我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尚有后生继往开来,何况近日又有先机预示展露,我们先借这天象,暂窥一点预警罢。”
林塘虽得他宽解,却依然不忍心道: “可这些子女年纪尚轻,若真有什么大难降临,他们又如何担得起?”
“今夜异象所出,正是救世之人的身份。或许你所认为的孩童稚子,与这个人之间的差距只是一份必要的磨练而已。”
“这……”林塘一时止语,似乎也心知变局未定之前,再多的担忧与猜想都是无用的,便沉下心,陪他师兄一起静待天机突现的时辰到来。
当子时的撞钟声猛然报响的那一刻。
净月湖的水突然变得很清很清,平静地像一面镜子,月色被融化在水面上,泛出淡淡光泽。光的中央逐渐出现一副又圆又亮的水墨画,画上是一副安宁和谐的人间之景。
仙林清平,岁月静好,无论何人,都在这样和平的桐疆,安然心宁。
林塘二人静观这明亮一幕,愁眉顿然舒展。
月光的灵气不断撒向湖面,光圈如日晷一般缓缓转动起来。水墨的黑白逐渐变成一幅幅有声有色的动态景象,色彩缤纷,充满生机。
“这就是现在的桐疆。”祁余行感谓说道。
林塘点点头,道:“确实是盛世纷繁,海晏河清。”
“可惜,这样的太平持续不了多久了……”
祁余行话音刚落,湖光却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淡黄色的光晕乍变成浓稠的黑红色,中央的景致也画风突变了。
林塘一眼望过去,只见那幅水画上的白天瞬间转换成了黑夜,极为压抑的夜色下,万家灯火通明,灯市如昼,可从湖心的一块黑点开始,慢慢扩散出的黑色元素,如毒雾一般,逐渐笼罩整副画面,目光所到的那些灯火也随着这份黑暗的侵蚀,而一盏一盏熄灭了……
最后的桐疆只呈现出,天地同色,漆黑不见五指,死气沉沉之景,再没有一丝生息了。
“这难道就是……“林塘震惊观望完这一幕。
祁余行神色沉重:“劫难濒临,无力回天啊。”
“那,那救世之人怎么还未显现?”林塘又一追问。
祁余行沉吟一瞬,又望向不远处的灰暗。
黑水沉沉的湖面突然清澈起来,流金月色,又集中在湖心,不断碾转光芒,没一会儿,湖面悠悠冒出一朵未开的金莲来。
见时机成熟,祁余行挥了挥手中的绿玉杖,将一道绿芒洒下,催开了莲花,绽放出一副白茫茫的画卷。
林塘定睛一看,画卷上面出现一个少年的背影,束着长发,背着双手,心情愉悦地站在一片桐花林下哼曲儿,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般悠闲散漫的模样让林塘的眉越皱越深……
突然,那少年猛然转身,冲身后露出一张纯善的笑脸,略带调侃地笑道:“哈哈。你来咯。”
……
“怎么是他?!”
林塘被少年的面目吓了一跳,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想再确认一下,可那朵金莲却迅速枯萎了。
再看一眼旁边的师兄,一向稳重镇定的他,似乎也被惊讶了一瞬,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他们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这救世之人居然会是祁余行的关门弟子,一个成日不务正业,像个小混混一样的祁终。
连埋伏在屋檐角落偷窥的洛青尘,在看到这一幕时,都差点不屑嗤笑出声,这般事实显然滑稽地令人发笑。
“会不会弄错了?祁终这小子怎么可能……”
震惊过后,林塘理性分析。
“不是他。”
祁余行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接着又说:“他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救世主是他身后没有露面的人。”
这么一提醒,林塘猛然想起祁终刚才那句“你来了。”又略是冷静下来。
“那……这个人又是何人?这小子成日都在长汀待着,又会去哪里结识救世之人呢?”
“或许只是时机未到而已。”祁余行面不改色地说着,余光却轻轻瞥向屋檐的一角。
“要不……”林塘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他师兄将手中玉杖一挥,一束光点从自己眼前横穿而过,落在侧面的屋檐边缘。
林塘瞬间反应过来,檐角一阙黑衣的暴露正告诉他刚才的对话已经被偷听了。
他愤怒不已,大喊道: “是谁?”
洛青尘得知自己已经失去窥探的机会,便也不想再暴露身份,反应过来后,迅速逃离了净月湖。
“别去追。”祁余行连忙拦住准备奔去的林塘,“今晚之事不能散出去,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可是他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你我刚才的谈话,有哪句是真的吗?”
“这么说……祁终这小子到底……”
“天意未明,救世之责,谁都责无旁贷,而非某个人一己之力就可扭转的。 ”
“看来这天机中的变数也不是那么好揣度的。那我们要一直隐瞒此事吗?”林塘问道。
祁余行想了想,道:“赶在刚才窥探的那人之前,删词减句,上报九垓山即可。”
林塘恍然明白过来:“你这是将明暗置换?你是怀疑刚才那人其实是……”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上疆不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如果秘密很难守住的话,不妨就让这个秘密换种方式公布于世。”
“那我立马去修书一封,如实禀告仙尊。”林塘得知祁余行意思后,便着手去办。
可两人刚一推开院门,长廊外就传来弟子急促的通传。
“师尊,师伯……,九垓山仙尊急令!”
林塘接过那张金黄的信帖,摊开来和祁余行一起看,上面的内容叫二人都皱了皱眉,一时竟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
第22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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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山林间,一道身影快速窜跳。
洛青尘身手敏捷,须臾间便回到后山藏身之地。
正当他准备跳向另一棵树的树梢时,恍惚间,望见一个老实的身影徘徊在古井周围。
他一下愣神,实在没有想到,这么晚了,祁终那小子居然还在树下等他。
想起刚刚看到那一幕,洛青尘心情复杂,迅速脱下身上的黑衣,变幻了一副脸色,平静去见他,假装去晚了的样子。
祁终不禁意间回头,一下望见来人,开心大喊:“诶,洛师兄,你来啦。”
话音刚落,祁终一句你来了,让洛青尘瞳孔一滞。想起刚刚亲眼所见的一幕天机,他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呃,是。”
“今日学哪一首了呀?”祁终还想着讨教洛青尘曲艺,没多心地问道。
洛青尘挑了挑眉,随意回答:“今晚不学。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祁终顿时惊愕:“告别?难道你升岗了?”
“没有。”洛青尘有些无语。
祁终又问:“那你是要出师门了?”
“嗯。”
“可你不是长汀的弟子嘛?离开师门又要去哪儿呢?”祁终语气有些遗憾。
洛青尘目的已经达成,随便编道:“我在长汀也待了好些年头了,想回家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那林师叔知道了吗?”祁终更加惋惜了。
“我一个无名修士,师尊事务繁多,不会特意去记的。”
“那以后你就只能去做江湖的散修了?”
“……嗯。”洛青尘迟疑地答应了一声,目光稍显落寞。
祁终似乎觉得话被他聊到了一种尴尬的境地,随即宽慰道:“其实没了管束,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洛青尘没急着搭他的话,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颚,神情有些郁闷。
“不过好好的,干嘛要退出师门呐?“纵然离别在即,祁终还是很想知道洛青尘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哪知他沉默片刻,随后释然地舒了口气:“因为……因为舍不得。”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既然舍不得,干嘛还要走呢?”
“不明白也罢,以后你会知道的。”洛青尘失了耐心,也不想再和他深谈下去了,心底的旧疤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低头看了眼祁终手里的竹笛,他懒得再要回来了,就说:“这东西送你了,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吹吹,尤其是半夜吹最好。”
“啊?那不会把别人吵醒嘛? ”
“吵醒一个算一个。”洛青尘笑了一下,觉得这小子有些憨。
他早就不习惯自己一个人难过了,如果自己过得不好,别人也休想比他舒适。这小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天真……
祁终摸了摸后脑,估摸着洛青尘可能心情不好,在说气话,也就回应地笑了笑。
临走时,洛青尘又突然回头来:“对了。”
“还有什么事吗?洛师兄。”祁终连忙跟上去询问。
洛青尘忸怩地低了低眸,语气突然很轻很柔和:“你有一个好师父,要珍惜!”
“啊……师父待我是挺好的。”
为这话感到莫名其妙,祁终捏了捏手中的竹笛,有些懵。
等洛青尘离开后,他才反应过来,好像这一次,这人走得最慢,似乎在留恋什么,又似乎真的在告别什么。
×
在清寒洞养伤的这段日子,祁终已经习惯早起早睡,劈柴打水,静养身心的流程了。
洛青尘离开的第二天早晨,他正出洞门,冲着破晓的黎明伸了个懒腰,却不小心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正朝他这个方向跑来。
原以为是来给他送食材的小弟子,祁终想着去和他打个招呼,可当人走近后,他才发现认错了,对方啥也没带。
“诶,你来这里干嘛?”祁终好奇问道。
传信的小弟子捋了捋气,说:“祁,祁师兄,林掌门命你辰时之前,去议事阁找他。”
“嗯?找我?”祁终惊讶反问,内心有些欣喜,这意味着他的禁足解了,又可以出山去玩了。
跟着带路的人过去的路上,祁终乐呵想着杂七杂八的美事,比如等会儿可以去厨房找一只烧鸡解馋……
哪知事情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进了议事阁,祁终就规矩站在一边,望了眼高位上的林塘,神情严肃,威严地盯着他,似乎还在考虑着什么。
目光转了一圈儿,祁终没有找到祁余行的身影,心情有些低落:师父他老人家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都不出来见我……
“这份信你拿好,等到了九垓山,这就是证明你身份的依据。”
失神间,林塘已经走到祁终跟前,将一封祁余行亲笔书写的信交到他手中。
“九垓山?信?这是怎么回事啊?林师叔。”祁终诧异到不敢接那份信。
林塘眉头一蹙:“九垓山仙尊有令,命你前往决明殿一趟,详细说明那日遇险的状况,以便于早日破解‘玲珑心’害人悬案。”
“我一个人去吗?”
林塘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还有谁陪你去?”
“呃,没有没有。”祁终误以为林唯尔也被叫去当证人了,多心问了一嘴。
“那师叔,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怕我吃不惯那里的饭菜……”
祁终小声提了一句,有些不情愿出门。
林塘又无语又生气:“你小子能不能出息点?仙山宝殿少得了你喝的吃的?过去之后,最好给我老实点,注重礼仪,别丢师门的脸。”
祁终不悦了,反驳道:“诶,师叔,这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师父说的。”
“你!”林塘被他气地胡子微翘。
却不知他这一再推脱的原因,只是不想再让师门蒙羞罢了,这些天,祁终人虽然在后山养伤,可也没少听见外面的闲言碎语。
自己作为祁余行的关门弟子,却在师门门前遇到危险,还被打个半死,说出去都嫌丢人,长汀脚下那些中小仙家,有不少在背后埋汰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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