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可你敢闹么?不闹还能落个十两银,得了闺女尸首。真闹起来,说不得胡家使什么手段搅的你不得安宁。那下人也挺不客气,还道十两银不少了,胡家还嫌人死在他们家里怪晦气的呢。”
蒋氏忍不住叹息:“不是说知县大人公正么,丫头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总得讨个说法呀。”
陆满仓摇摇头:“胡家拿了衙门开具的文书,瞧王家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了。”想了想,又道:“也兴许真是丫头自个不小心呢,谁又知道呢。”
“查一查不就知道了!”陆舟突然冒出头来说了这话,吓了老两口一大跳。
蒋氏瞪他:“这孩子,浑说什么!”她素来知道小儿子是个聪慧的,却也是个胆子大的,忙问:“刚才我跟你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陆舟点点头:“听见了呀。王家侄女在胡家落水淹死了,胡家赔了十两银。”
老两口一时无言。
蒋氏招招手叫陆舟过来,语重心长道:“这是王家跟胡家的事儿,你还小,不要出去乱说知道么?”
陆舟点了头,又问:“娘,王家侄女是不是给人害死了?”
蒋氏忙捂上他嘴:“都叫你不要乱说了。”
陆舟眨眨眼。蒋氏方才松开他。
这时陆雨在门外喊:“四郎,快来吃饭,一会儿还要去学堂呢。”
陆舟一溜烟跑了。
蒋氏就无奈:“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管。”
胡家送了人就走了,王家即便心疼闺女也不敢多言语什么,只能强忍着悲痛安排闺女后事。村里好多人都去王家帮忙了。
陆舟去学堂的路上没瞧见什么人,还颇为纳罕。陆雨隐约听说了王家的事儿,特意叫虎头留家里别出去,自个揽了送陆舟上学的活。
她见弟弟左顾右盼的,便道:“你安心读你的书,下学姐还来接你,别自个回家知道么?”
生老病死是常事,但王家闺女横死,村子里的人还是颇为忌讳,便都拎着自家小孩儿嘱咐着最近不要在村子里乱跑,免得冲撞什么。
陆舟乖巧应下,内心里却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导致他上课时有些心不在焉的。李云璟在他身后捅了他好几次,他都无知无觉。
下课后,李云璟忙问陆舟:“你怎么了?上课总是走神,我都提醒你好几次了,惹得先生都瞪我了!”他可委屈死了。
陆舟摇摇头,小脸上还有几分困惑。
李云璟就问他:“你有什么学不懂的地方了?不如去问先生?我可是不会的。”
陆舟才要摇头,忽地想到先生博古通今,他一定能为自己解疑。这么想着,便撂下书匆匆去隔壁书房找荀湛去了。
李云璟也颇为好奇这奶团子能有什么人生大事,便也跟着过去了。
荀湛瞧两个弟子过来,笑着指了指一旁的蒲团,道:“坐吧。”
陆舟盘膝坐下,李云璟也挨着他坐下了。
陆舟蹙着眉头想了想,便将早上发生的事告诉了荀湛。爹娘不叫他出去乱说,可先生不是外人。
荀湛每日清晨都会在大榕树下打拳,胡家人进村时他也瞧见了,当然也知道了王家的事儿。
陆舟问他:“先生常说生命贵重。可我那王家侄女活生生的一条命没了,胡家只一句失足溺死,另赔了十两银子了事,这岂非是对生命的漠视!王家有苦难言,那为何不去找知县大人评理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牵扯的东西不少。
胡家是德阳县巨富,这种地头蛇是从来不把官府衙门看在眼里的,律法于他们而言形容虚设。德阳县如今的知县出身不高,初来时事事都受掣肘。似这种情况,若知县清廉必做不长久。而这位方知县却在德阳县做了四年依旧平安无事。那就只能说明这表面公正的知县其实暗地里早已和胡家同流合污了。这种事稍有头脑的都能看明白。
王巧儿在胡家做丫鬟,虽不是主子心腹,但在胡家这几年耳濡目染自然也听过许多事。王家不敢告官,自然也是因惧怕胡家挟私报复。陈朝的律法沿袭前朝,衙门诉讼要走相应的程序,王家若要上告则需要提交证据。
说到底王巧儿在胡家溺亡既被定性为意外,那么赔偿多少则由胡家说了算,外人顶多说一句胡家不厚道。这不足以成为王家上告的理由。除非王家能找到证据证明王巧儿的死不是意外。但显然现在的王家是找不到的,而民不告官不究,此事至此便算了结了。
只是,荀湛看了眼面前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由心中叹气。他们尚且年少,不知这世上还有诸多黑暗。
想了许久,荀湛给自己斟了杯茶,而后问道:“如果你是知县,治下百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陆舟认真的想了想,说:“衙门有仵作,要先由仵作验尸定性案件性质。”
荀湛点头,又道:“胡家已拿了衙门仵作的验尸记录,证明王巧儿确系溺亡。”
陆舟就犯了难。
李云璟到底出身大族,他转念一想便道:“还需提审胡家同王巧儿相熟的下人。”
陆舟也跟着点头。
荀湛笑着说:“程序上大致是对的。但在实际处理案件过程中会遇到各式各样的状况以致案件不能正常受理。现在说这些于你们而言还为时尚早。王家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们答案,这算是为师给你们留下的课业,也许你们要用一生来解答。”
法理,人情,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权利金钱的诱惑,坚持不变的初心……便是自己将至而立之年,这世间种种他也未必能看透。
陆舟和李云璟一片茫然。
荀湛道:“我们不是王巧儿,当时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意外还是蓄意谋害,除了当事人外恐怕无人得知。但一件事既然发生了,那就必然有迹可循。只是为师要告诉你们的是,于现在的王家而言,不上告才是最好的,王家没有上告的理由,更无法保证上告后自家的安全。”
李云璟挠着腮道:“那胡家也是为富不仁了。”
陆舟便道:“为富不仁还能横行乡里这么多年,如此说来,那位知县也许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公正清明呀。”
这下换成荀湛诧异了。也许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所言代表了什么,但他能从商联系到官,凭他这个年纪,已是天资卓越了。荀湛暗搓搓想着,是时候把《陈律》的教学提上日程了。
第20章
陆舟是个心大的孩子,这件事虽然在他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但平静之后,心湖又复归安静。他正在想晚食家里会做什么好吃的。
李云璟本想劝慰两句,见他自个儿好了,便也不再提及此事。
下学后,陆雨果然来学堂接人了。
李云璟忙问陆舟:“你不和我一起做功课了么?”
陆舟看了眼陆雨,陆雨想了想便道:“你若想去姐送你过去,不过今日须得早些回来,我叫三哥去接你。”
陆舟笑眯眯的应下。
李云璟就拉着陆舟的手嘀嘀咕咕道:“厨娘又做了糯米糍呢,你若不来,祖母必定不叫我多吃。”
陆舟想到书篮里的《西游记》,也凑过小脑袋与他说道:“我得了本新故事书,你一定喜欢看。”
李云璟双眼发亮,搓着手道:“那真是太感谢啦。”
陆舟朝他眨了眨眼:“你家的糯米糍还有栗子糕都很好吃。”
李云璟就明白了:“明儿我叫厨娘做栗子糕。”他忍不住又道:“你的朋友回来了么?他还有快乐神仙水卖么?”
陆舟眼神飘了飘,说道:“回来是回来了,那我明天给你带神仙水喝,不过你得保密。”
李云璟想定是陆家人也不准陆四郎多吃零嘴,便痛快应下,勾着他的手指头道:“说好了,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谁都不说。”
荀湛想着如何制定后续的教学计划,所以今日并未给两个孩子布置太多课业。做完功课后太阳还没落山。李云璟便提议两人玩捉迷藏。
第一轮猜拳是李云璟赢了,他叫陆舟趴在院墙处数数,数足一百个就开始找人。
这院子不大,朝南是大书房,两侧有几间厢房,书房前头有个小园子,种了些好看的花花草草。
陆舟数完了数先顺着甬道到花丛里找了找,没见人。然后顺着回廊去了东侧厢房,推门进去找了一圈,仍不见人。出来后又奔第二间厢房去了,如此反复找了三间,他就不乐意找了。
拐个弯就是大书房,他进了门便喊道:“杨嬷嬷来了呀,哇,有糯米糍吃诶!”
然后就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动静,便退出书房走到临近书房的小室,也喊了一句:“杨嬷嬷送好吃的糯米糍咯。”
果然软塌后的帘子动了动,陆舟眼睛一亮,蹬蹬蹬跑过去一把掀起帘子,果见李云璟撅着屁股蹲在后面。他掐腰大笑:“我找到你啦!”
李云璟则探着头往外瞧,一脸纳闷:“杨嬷嬷呢?”
陆舟嘿嘿嘿的笑了。
李云璟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由大怒:“你个奸人,你诈我!”
陆舟一溜烟跑了,还道:“该你抓我了!”
李云璟气的不轻,哼哼唧唧的爬了出来,认命的趴到院墙上大声数数。数到一百,他转身拔腿就跑,推开厢房门大喊:“杨嬷嬷来啦!”
喊完方才想起,这是那奸人用过的手段,必定引不出他来,便只好进屋里去找了找,不见人。到第二间厢房时他又喊:“呀,我看到你啦!”
还是没动静。
推开第三间房门时他便不再喊叫,只仔细找人。而藏在门口的陆舟却早已在他推门而入时躲在门后,待他进了屋便悄悄从门口溜了出去,跑到第二间厢房躲了起来。
李云璟将屋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花丛他也来回踅摸两圈,还是没有。他就忍不住站在院子中间喊:“陆舟,你出来呀!”
陆舟小心的推开窗户,沿着窗缝暗中观察,捂着小嘴偷乐:“大笨蛋!”
李云璟找不着人就逮着小厮问。李老夫人为了不让人打扰俩孩子读书,院子里只留了粗使下人,下人都各有活计,哪儿能整天盯着主人呢,自是不知陆舟藏哪儿去了。
李云璟急的眼圈都红了,说着就要跑后院去找祖母。陆舟这才施施然的从屋里出来,道:“你输了吧。”
李云璟猛一回头,见那矮敦子扒着门框瞧他,忍不住俊脸一红,抹了抹眼泪气道:“你一直躲这儿了?我怎么没找见你?”
陆舟就道:“这可不能告诉你,若告诉你了,以后还怎么玩儿。”
李云璟撇嘴:“小气鬼。”
陆舟:“大笨蛋。”
李云璟:“哼!我不跟你好了!”
陆舟:……
孩子的脾气就跟七月的天气一样,这会儿暴风骤雨,下一刻就晴空万里了。没多大会儿功夫,不知俩人说到什么趣事,便又嘻嘻哈哈的抱在一起了。
倒是隐在树上的那个青年诧异的看了眼陆舟,并将此事禀给了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只笑了笑,说道:“这孩子我第一眼见着便觉得他聪慧灵秀。阿璟虽也伶俐机敏,到底少了两分灵气。他家兄弟姊妹多,却家庭和睦。四郎知孝悌,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说到此处,李老夫人叹道:“我李家人丁单薄,少禹终日在外为生计奔忙。孙辈的孩子只阿璟一个。当初在太原时虽有族中兄弟在一处,可这孩子非但过得不开怀,性情反而愈发阴郁暴躁。搬至此处,虽无族人照应,阿璟亦是形单影只,难免孤独。却不想这小小村落竟有似四郎这般孩童,也算一桩幸事。如今两孩子都拜在荀先生门下,又同伯庸之子为同门。师兄弟三人守望互助,阿璟未来的路也能顺遂一些。”
她看着青年,说道:“刘家陷于朝廷风波,眼下倒是无暇顾及我们。可谁知道日后她会不会又想起我们来。当初碍着皇帝她不敢有大动作,若皇帝不在了,刘家说不得要斩草除根。冬青,阿璟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那叫项冬青的青年忙拱手应道:“属下必定尽职尽责。”
李老夫人眼圈微红:“只怕委屈了你。”
项冬青摇头:“李将军对冬青有大恩,此恩无以为报,只愿护着李家以慰将军英灵。”他顿了顿,又道:“且冬青已无家可归,承蒙老夫人收留,李家便是冬青的家。”
李老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温声说道:“李家也必不会亏待了你。”
说话间李云璟跑了过来,他见房里有个高大的陌生青年,颇为稀奇。转头又见祖母眼圈红着,忙瞪大眼睛看向项冬青:“你是何人?”
说罢又握着李老夫人的手道:“祖母,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阿璟,不可无礼。这位曾是你父亲账下副将,投奔我家来了,你该叫他青叔。”
项冬青眉眼一动,忙道:“不敢当。”
李云璟已经好奇的跑了过去,仰起脑袋看着他,脆生生的喊了一句:“青叔好。”
项冬青脸色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李老夫人笑道:“他该如此称呼的。”
李老夫人见天色尚早,便问:“你课业做完了?四郎回家去啦?”
李云璟点头道:“陆三哥来接他了。”
若从陆伯庸那论,李云璟合该喊陆舟叔叔的。可明显这孩子是从荀先生那儿照师兄弟的辈分论的。李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李云璟一双眼睛亮亮的,他攥着小拳头激动的说:“祖母,四郎邀请我明日和他一起去县城玩儿。”
李老夫人想起中秋佳节就要到了,县里必定热闹极了。想着孙子被他拘在村子里,想去瞧一瞧热闹也无可厚非,便应了他。
“阿璟,明日你青叔与你同去。你要听话,不可招惹是非。”
“祖母不去么?”
李老夫人笑道:“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凑热闹,你们自去玩吧。回头我叫杨嬷嬷支些钱给你,喜欢什么便自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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