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忙检查了陆雨的衣服,倒是完好无损。
“荀先生是磊落人,只是不知大妹到底遇上何事了。”
这时陆安打了水进来,她眼角还泛着红,小声问道:“大姐没事儿吧?”
何氏接过水安慰道:“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
陆安抹抹眼泪,似是想起什么,小声跟何氏道:“二嫂,我好像在县城大集那边看到石柱了。”
“那小子就是个泼皮无赖,一天不干正事儿,常在县城晃悠,你见着也不稀奇——”何氏忽然住了嘴,她瞪大眼睛:“难道是石柱?”
吴氏就想到那天石家兄弟来闹。
“石柱胆子不大,能干的了动刀的事儿?”她指着炕上那件染血的外衫说道。
而外面荀湛也在和老两口说这事儿。
“石柱死了。”
第22章
学堂放中秋假,荀湛闲来无事便去县城书铺里逛了逛。淘了两本好书,他正打算回来细细品读。书铺那条街还算清静,拐出来没多远就到了主街。他拣着人少的地方往城门处走,却突然发现身侧小巷有些异动。
往往越是热闹时候,越容易发生拐卖事件。荀湛想到这点,脚下一转,便拐入巷子查看。果见几个衣着普通的男子扛着一个妙龄少女,将她塞入马车之中。
荀湛暗暗心惊,正犹豫该如何是好。
他素日打拳是为强身健体,从未与人打过架。而对方人多,且马车里还尚不知是否有其他被害人,这些人贩子又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一时间便不敢上前,唯恐打草惊蛇。
那些人赶着车出了巷子,荀湛在后尾随,发现他们正往城东大集去。街上人头攒动,马车驶的慢,押车的人伪装成小厮,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车里是被拐的女子。
在大集西侧巷子里停着一辆更宽敞的马车,两边车的人交流了一下,便一前一后出了巷子,直奔城门处去了。
正巧一队衙役在街上巡逻,荀湛当即便想上前说明情况。却见石柱突然冲了过来,一脸焦急神色,大叫道:“差爷不好了,有拐子拐了人,是,是辆马车,我瞧见了,刚过去的那两辆,车壁上有个圆圆的标记,带着花纹的,我都看到了!”
只见衙役脸色一变,当即便叫石柱带他们过去,又使了一个衙役回县衙去禀告知县大人。
荀湛见石柱报了官,便没再上前。城中出了拐卖人口的案子,官府当不会坐视不理。他也不过一介书生,便是凑上前去也无济于事,正打算折道返回,却见陆家二嫂何氏六神无主的在人群里乱窜,似是在寻什么人。他便上前询问。
何氏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急道:“先生,我家小姑不见了!”
荀湛几乎瞬间就想到适才的两辆马车,他忙问何氏:“在何处不见的?”
“钱记布庄。”
荀湛略一思索,对何氏道:“陆二嫂速去寻你家三郎,如我所料不错,那些人出城后定会有处落脚点,我会沿途留下记号的。”
何氏有些不明所以,但见荀湛神情严肃,只好点头应下。巧的是陆祥和项冬青打算提早带孩子们回家,也就荀湛前脚刚走的功夫,陆祥便到了吴氏摊位。项冬青将一行人带走后,他又折返去了陆雨送绣活的铺子附近,正好就碰见了何氏——
蒋氏一听说是拐子拐了人,脊梁骨一寒,忍不住一阵阵的后怕。
“……所以是那些拐子杀了石柱么?”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沉闷。
蒋氏一低头,见陆舟和李云璟正蹲在地上瞪着一双眼睛看他们。蒋氏心一塞,适才心里急,竟忘了将几个孩子带走了。
转而又想到陆舟才说的话,也不禁担忧起来:“石二郎当真死了?”
荀湛眸中生寒,他道:“一刀毙命。”
心里却在想,石柱的死恐怕不简单。还有这件人口拐卖案的背后恐怕牵扯也不少,不然的话怎么会凭空出现那么多死士。
“县城近来不太平,家里孩子们还是莫要出去了。”
李云璟不开心的用肩膀撞了撞陆舟:“不能看灯了。”
陆舟也颇为失望,但想到三哥还没回来,又有些担心。
这时天已经晚了,李老夫人早就听下人说自家的牛车回来了,正在陆家院外停着呢。只是都快天黑了也不见李云璟回去,便派了人去陆家看看。
李云璟就告诉那下人:“我师弟家里有些麻烦事,你且回去告诉祖母,我得留下陪师弟。”
项冬青见他小脸皱着,瞧了瞧天色,便道:“若少爷担心,不如我去看看。”
李云璟点了点头。
荀湛道:“这马车是三郎在城里赁的,你赶车去吧,若遇上什么事也好接应。”
项冬青便想陆祥他们定是遇到了危险,后面的事荀先生没有明说,只怕也在担忧陆祥。他也不耽搁,当下便赶着车出了院门。
蒋氏见李云璟要留下,便转头吩咐吴氏:“去做晚食吧。”
陆满仓磕了磕烟枪,站起身将烟枪别在腰带上,转身去鸡舍里抓了一只鸡宰了。
陆家难得杀鸡,只是众人都食不知味。便是虎头和喜儿也察觉家中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的。只有尚不知事的小豹子抱着鸡腿肯的正香。
这会儿是秋天,天气舒爽适宜,陆家在院子里摆饭,趁着夕阳的余晖,倒也颇有滋味。李云璟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在一张桌上吃饭,还颇为稀奇。
他小声对陆舟说:“你家的饭挺好吃的。”
陆舟敷衍的点了点头。
李云璟看出他不大开怀,便安慰道:“你别担心啦,我青叔可厉害了,你三哥也是会功夫的,他们一定会没事儿的。”
陆舟就托着下巴叹气:“大人们可真叫人操心。”
李云璟闻言一愣,斜睨了眼还没自己高的矮敦子,将嘴里的肉咽下去,道:“你少操点儿心,兴许明年能长个。”
陆舟:……心更塞了。
陆雨还没醒,陆安在屋里照顾姐姐。妯娌俩则收拾了桌子,另又炒了个小菜和炖鸡一并温在锅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妯娌俩正收拾着,便听院门被推开了。众人齐齐望去,见是陆平陆同兄弟。
陆满仓急道:“可见着三郎了?”
陆平陆同则异口同声的问:“大妹找着了么?”
原是大集上的吴大爷找到了兄弟俩,言明事情,兄弟俩一时心急,便在街上找了起来。期间碰上正要往城外去的陆祥。陆祥便道三人分头行动。荀先生并未看清马车里是什么人,若是大妹还好。若不是,兴许大妹还在城里。于是便叫大哥二哥在城内寻找。
直到天黑,兄弟俩都没找着人,便趁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这会儿才摸到家。
陆满仓道:“大娘子回来了,倒是三郎,都这时候了还没回来。”
兄弟俩正要去寻人,听着隐隐有马蹄声传来,直奔自家院子来了。晚风一吹,还有些许血腥气,兄弟俩脑子轰的一声。
项冬青将马车驱进院子,才一停稳,陆祥便撩开帘子跳下车。他身上血气浓重,沾了不少血,若不是人活生生的站着,蒋氏险些就要晕死过去了。
她用手捂住嘴,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这是怎么了!可伤着哪儿了?”
陆祥捂着肚子,声音沙哑道:“肚子上挨了一刀,没大碍。车里还有位姑娘,伤势较重,还得请两位嫂嫂将人背去屋里。”
陆祥又转身朝荀湛和项冬青抱拳行礼:“多谢二位了。”
项冬青找到陆祥时,他们身后还有死士追杀,也幸好他及时赶到,否则陆祥这条命怕是没了。他隐隐感觉这起拐卖案不简单,但李家如今无权无势,又有刘家在背后,他自不敢去招惹麻烦。便将李云璟带回去了,并嘱咐今日发生的事丝毫不能外泄。但此事他并没有瞒着李老夫人。
而陆家这里,蒋氏也早早将几个小的打发去睡了。
妯娌俩将那重伤的女子送到陆家姐妹房里,借着灯光一瞧,不由心头一骇。这姑娘伤的太重了!
何氏出来对陆祥道:“都是刀伤,家里没有伤药,我和你大嫂将她身上的脏衣服换了,旁的却是不敢伸手。”
陆祥眉头紧蹙:“县城里正在搜检,恐怕不好找大夫。”
正烦闷间,院门又被敲响了。来的是项冬青,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他道:“我家老夫人得知家中有伤者,这是自家大夫,信得过的。”
陆祥神色一松:“替我谢过李老夫人。”
大夫先去屋里看了那姑娘,待处理完伤口,已过了半个多时辰。他又瞧了瞧陆雨,留下一颗药丸,对吴氏道:“将这药丸子用温水化开,给她喂下,不消半刻人便醒了。”
陆祥身上也有伤,只是他伤的不重,又惯是能忍的。连大夫看了都不由暗叹,这人倒是一副英雄豪杰相。
“陆三爷的伤不打紧,倒是那位姑娘能死里逃生,实在不易,须得谨慎照看。老夫明日再来复诊。还有口服的汤剂,老夫人吩咐,府里库房有药材,我回去配好药,稍后着人送来。”
陆祥彻底松了口气:“老夫人大恩,来日必当报答。”
荀湛一直在院子里等,待项冬青带着大夫离开后方才问陆祥:“城郊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陆祥捂着肚子坐下,当时不觉得,这会儿包扎上却反而觉得伤口疼的厉害。
当时荀湛只靠两条腿在后跟着,难免气力不支。又恐被那些人发现,便在大路留下记号后,钻入官道旁的林子里,居高远眺,大致能分辩出马车的位置。
而陆祥则在城里赁了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反倒超过了荀湛。
他想了想,道:“我沿着先生你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去,到城郊往东,地势偏僻,少有行人。我便沿着车辙印继续追,发现一处破庙。那破庙里出现三伙人,人贩子,衙役,还有一波黑衣人。”
他蹙着眉头道:“衙役甚至帮着人贩子对付黑衣人,所以我当时没敢妄动。后来又出现一波死士,是冲着黑衣人去的。两方斗起来,衙役则趁乱护着马车还有人贩子离开了。”
“我追着马车过去,却见还有一波黑衣人直冲过去劫了马车。人贩子和衙役们不是对手,死伤惨重。”
他朝屋里抬了抬下巴:“我救下的那女子就是劫车的黑衣人之一。他们劫了车后上车查看,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妹。一时情急暴露了。好在这些黑衣人也是为救人而来,并没有为难我,当下便指派一人将被劫的女子送回城中。”
说到此处,陆祥压低了声音:“那两辆车上有一卷草纹标记,我曾经看到过。那是荣兴镖局押送天字镖的专用车。天字镖是镖局的最高级任务,很多镖局的伙计根本不知道天字镖的存在。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标记。我想镖局辞退我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标记的意义。但那伙黑衣人知道。”
荀湛目光一寒:“所以,荣兴镖局参与拐卖人口!”
第23章
月光洒下清辉,透着丝丝凉意。荀湛只觉那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到石柱去找衙役报官时就说过,他看到马车上有圆形标记。
荀湛闭了闭眼:“石柱被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当时巡街的衙役本身就是在替那些人贩子打掩护。”他声音有些沙哑:“如果当时不是石柱,前去报官的人就会是我……因为我也看到了那个卷草纹的标记,中间是个‘荣’字。”
院子里一时归于寂静。好半响,荀湛才开口道:“你将陆大娘子交给我,又返回去帮那些黑衣人,也是因为这个么?那些衙役处理干净了?一旦叫人看破你的身份,你可有想过会将陆家置于何地。”
陆祥垂着头,暗恨自己冲动。
他道:“屋里那位姑娘我见过,在孙记饭馆。那会儿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的就是那‘荣’字标记。我一时没想起来,直到在城郊看到那两辆马车我才想起来这事。如果荣兴镖局果真参与人口拐卖,那背后的利益网一定十分巨大。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那些黑衣人明显落于下风,我不忍心……”
他攥着拳头,咬牙道:“那些衙役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就帮人贩子转移,只怕县衙早就和镖局串通一气了。德阳县从根儿里就烂了!”
荀湛问他:“那你想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呢?”
陆祥肩膀瞬间就垮了下去。他仰头看着朦朦胧胧的月色,目光染着几分迷茫。
“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心有不平。从大妹被退亲到现在,我心里好像一直憋着一股气。我以为我会功夫就可以让家人不被欺负。没错,在村子里没有谁敢欺负我家的人。可出了溪山村呢?那些人有钱有权有势,我们在那些人眼中不过蝼蚁,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十两银子便能打发。凭什么呢。”
他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他转头看向荀湛,迷蒙的眸子似云雾初开,恢复了清明。他道:“我要走出去,我要让自己变的更强。”
陆舟迷迷糊糊的睡着,隐隐约约听见院子里低声交谈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只是听着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我要变强,我要变强——”
前半夜还是月朗星稀,到了后半夜突然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城郊遍地鲜血早已被这场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除了经历过那场变故至今仍旧幸存的人外,再没有人知道昨日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截杀。
陆平陆同一大早就进了县城,发现城内四处张榜,言明昨日城外出现一伙人贩子,衙役力战不怠,救下人质,却尽数牺牲。另又派了人往小葛村石家去了一趟,表示他及时发现人贩子行踪,替衙门争取了时间。并发下抚恤银以示嘉奖。
石家人拿到石柱的尸体时,哭声震天。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溪山村,陆雨似乎才从那般惊吓中醒过神来。她红着眼对蒋氏道:“那天我去布庄送绣活,石柱缠了上来,说了些浑话。我不睬他,他偏要凑过来。那时人多,挤挤挨挨的,我就和吴家闺女走散了。出了布庄,我本想回摊位找嫂子们,可突然从人群里伸出一双手将我紧紧箍住,我想喊,那人又一把将我嘴巴捂住,拖进布庄后头的巷子里,那有辆马车。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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