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平居看到仅半个时辰未见的独子成了这般模样,心疼地差点当场仙逝。
原本祈福祝祷的日子,居然见了血腥。
建章宫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杯箸,吓得屏息,余光小心翼翼地瞄向皇帝和太后,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
楚天阔阴沉着脸,“先将荣昌坤挪到后殿,传擅长外伤的胡太医。”
梁德英领了旨,不敢耽搁,赶紧前往太医院。
楚天阔看看到现在仍旧顺气的荣相,这次他的好皇弟,可是惹了大乱子。
他正欲传旨云楚岫时,腿快的梁德英带着太医院全部太医回来了,难为情地回道:“陛下……胡太医被小王爷传走了,所以奴才只得领着其他太医来了……”
荣平居一听胡太医没来,胸中更是气血翻滚。
他从座椅上离开,行大礼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陛下,臣只求陛下救犬子一命,还他一个公道……”
对于太后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太医们,怒斥道:“还不快去后殿!”
太医们连滚带爬地去给荣昌坤诊治。
云楚岫在京城放荡惯了,早就招惹诸位皇亲不满,如今更是出了此等事情。
毁人双目,此人等同废人。
除却楚墨痕,所有人纷纷请愿,请皇帝处置小王爷。
楚墨痕启禀:“陛下,臣认为应当捋清原委,有错之人不可放过,无罪之人更是不能蒙受冤屈。”
楚天阔应允。
于是梁德英出现在玉兰阁,来请小王爷。
无清听清事件来龙去脉,便要下床道明真相,被云楚岫拦住。
“好好在这养伤,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无清焦急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是死死拉住云楚岫的手,澄澈的眸中全是愧疚之色。
云楚岫视线落在无清紧握住他的手上,半蹲下,和他四目相对,眉眼中的温柔夹杂着半分不正经,“怎么,舍不得我?”
如此紧要关头,这人竟还能嬉笑。
无清又羞又气,顿时撒开他的手,将脑袋埋在一旁的被子里,不再看他。
一旁的无碌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这叫调情!
他在慧山寺的禅房里偷藏了不少话本,里面的人物打情骂俏便是如此。
无碌下意识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住自己的脸,心中想道:“佛门不幸啊……慧山寺未来的香火就这样被小王爷截胡了……唉……”
他正幽怨着,云楚岫撩开了他的衣袖,“这是本王最信任的小厮顾小瑞,你和无清在这玉兰阁,若有什么需求,尽管交代给顾小瑞。”
顾小瑞一听小王爷竟要独自前往建章宫,音量不由得拔高:“小王爷,小的也踹了那俩少爷,凭什么小的要留下来!”
云楚岫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就凭本王是王爷,王爷的命令你这厮不得不听。”
留下话,他便大摇大摆地跟着梁德英走了。
胡太医拿上他的药箱,战战兢兢地随着离开。
不过一盏茶功夫,小王爷毁了荣少双目的消息在整个皇宫内不胫而走。
无尘刚换好衣物,便有太监前来告知午后的诵经取消。
他得知缘由后,当下便往玉兰阁赶。
无清与无碌,只是暂时离了他的眼,便遭了这种祸灾,无尘心急如焚。
云楚岫摇着羽扇,进了建章宫,只见众人严肃端坐,不苟言笑。
云楚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向楚天阔和太后行礼后,径直入座,大快朵颐起来。
墨王爷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奈何云楚岫连头都没歪一下。
楚天阔的脸色格外难看,他将大拇指上的扳指摘下,用不小的力气将其砸在案上。
许是这动静终于传进了云楚岫的耳中,他停下用膳的动作,佯装疑惑不解:“众位宗亲可是都用完了?本王醒酒来迟,真真是过意不去。”
太后不悦地出声:“楚岫,跪下!”
太后极疼爱他,常唤他鲜为人知的表字——知还。如今名从口中说出,便知已勃然大怒。
云楚岫用帕子轻拭嘴角,随后斜倚着身,看似慵懒,却语出惊人:“荣相,令郎的双目可还好?胡太医本王给你们送回来了,还有何不妥?”
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叙述自己的罪行,荣平居一口气噎在胸腔,脸憋得通红。
“皇弟,不得放肆。”年少老成的楚天阔出声,制止了云楚岫嚣张的气焰。“你可知罪?”
云楚岫起身,戏谑地回道:“臣弟何罪之有?”
“臣弟倒要向皇兄检举荣相之子荣昌坤伙同其表弟,意图对慧山寺的师傅不轨,致使师傅无法发声,后背筋骨受伤,延误今日的法事大典。”
赵大嵘并无大碍,他刚从后殿走出便听到云楚岫反咬一口,当下气冲冲地对峙:“小王爷不能胡乱颠倒是非黑白!你早与那小和尚有勾结,我同表哥看得一清二楚。是你先逼良为娼,辱佛家子弟!”
云楚岫轻松一笑,扬开羽扇。
赵大嵘见识过这家伙的厉害,下意识拿衣袖挡脸,气势也减了半。
“赵少爷,您是亲眼见本王和慧山寺的师傅颠龙倒凤还是翻云覆雨了?”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就只有花名最盛的小王爷能说出。
太后极不自然地吭了一声,“知还。”
赵大嵘被他一句话堵地无法反驳,只得在原地干跺脚。
云楚岫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态,认真地回答:“母后,儿臣确与慧山寺的无清师傅相识。他受无尘师傅的嘱托,为师弟买风车,不慎迷路,偶遇儿臣,是儿臣将他送回。”
“出家人不打诳语。母后与皇兄若不信,尽可将无尘师傅传召来。”
赵大嵘当众啐了他一口,“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花灯会上,我明明见过无清!你们在一起游耍!”
“想必赵少爷认错了,那日是本王新收的小倌儿。但没想到性子烈得很,不从本王只好打发走了。”
赵大嵘哪曾想到不学无术的小王爷三两句便把所有指控推得一干二净?
他恼怒道:“小王爷这般毫无证据地辩驳,让人无法信服!”
云楚岫回首,眸中充满了阴鸷,“试问你同样毫无证据地污蔑不理俗事的僧人清白,能否让人信服!”
他掷地有声,殿内所有人也都心虚地垂下脑袋,也不像之前那般为荣昌坤请愿。
“道听途说够了,接下来让本王同在座的各位讲讲荣少爷是如何欺侮佛家子弟的。”
话锋自然而然转到荣昌坤的恶行身上,荣平居显然坐不住了。
恰好,殿外的小太监怯懦懦地传:“陛……陛下……慧山寺的无尘师傅求见天颜。”
楚天阔:“宣。”
无尘进殿行完礼后,随即不顾其他人,向云楚岫道谢:“小僧替小僧的师弟们谢过小王爷的救命之恩。无清师弟暂时失声,遂写了这份陈情表,想要交予陛下。”
梁德英将陈情表呈上,楚天阔过目后,可怕的眼神瞬间直盯赵大嵘。
“阿弥陀佛,”无尘继续讲道,“佛经曾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慧觉大师也曾教导诸位弟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僧与诸位师弟无意引起灾祸,只求勿要冤枉善心施主。”
慧觉大师是当世最受敬重的高僧,就连先皇周怀帝在世时见到,也要尊称一句大师。
无尘搬出师父,无意是在告诫赵大嵘等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赵大嵘一下子慌了。
他赶紧跪下求饶,“陛下……臣和表哥不是有意要侮辱佛祖弟子的……我们只想让无清师傅将小王爷逼迫他的事实讲出来……”
楚天阔脸色乌黑:“那无清师傅讲了吗?”
赵大嵘吓得又想尿,但他忍住了,颤巍巍地回:“无……无清师傅自始至终都未曾承认小王爷逼良为娼……”
第14章 法事大典(4)
自始至终……
云楚岫脑海中回荡这四个字,他想起方才的景象,明明只要承认,小和尚便不用受此屈辱……
他的眉心顿时散发着骇人的怒气。
楚天阔的大掌拍在案上,所有人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荣相!”
荣平居身子陡然一动,“臣在……”
“爱卿是不是觉得朕甚好糊弄!”
荣平居见楚天阔龙颜大怒,使劲朝地板上磕头,“臣不敢……臣不敢……”
“荣昌坤侮辱佛门,亵渎佛法,毁他双目实属不过。念在荣相在朝堂上鞠躬尽瘁,朕不再另行责罚,赵大嵘你自行处置。”
荣平居俯首贴地,“多谢陛下。”
只听楚天阔继续言:“云小王爷,在宫中藐视王法,胡作非为,罚俸禁足三个月。”
云楚岫欣然接旨。
此事一出,法事大典便又多拖了几日,才算完成。
无清和无碌一直住在玉兰阁,但待遇可是天差地别,比如无清可以睡在天鹅绒织造的毛毯上,无碌只能睡偏殿的床榻,尽管也比禅房舒适很多。
顾小瑞把今日要涂抹的药膏拿来,靛蓝色圆钹中的晶莹透明膏体散发着馥郁的玉兰香气。
无清疑惑不解地问向一旁的小王爷,“这不是前几日小僧涂抹的药膏……”
顾小瑞替自家主子回答:“此为云族治疗跌打损伤最好的药膏,名为玉露胶,是小王爷特地遣人快马加鞭从云族带来。”
无清上次听到云族这个神秘的名字,还是在云王府,小王爷为他裁制的春衫便来源于云族的天光云绸缎。
但在他印象中,似乎从未听过大周有这么个部族。
无清好奇地询问,一旁品茗的无碌“卖弄”着自己打听到的传闻:“师弟,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传闻云族,是个隐世部族,拥有长生秘术。天下谁人不想长生不老?历代皇帝派了多少人前去寻找,均未果。”
“云族的物品,更是有市无价。”
听着无碌师兄说得如此玄乎,无清断断是不敢再承小王爷这般珍贵的心意。
云楚岫慵懒地摇着羽扇,顾小瑞为他斟上茶,他呷了一口,恣意地说道:“无碌师傅懂得可真多。”
无碌谦虚地回:“哪里哪里?小僧也只是听这宫中的施主随口一讲。”
可他见云族的药膏出现在玉兰阁,惊讶道:“云族当真存在?”
顾小瑞笑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然存在啊。”
无碌两眼放光,这让他又得知了什么奇闻秘史!
总算没白来一趟,回去可以给整日念经的无霜小师弟讲来解闷儿。
他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顾小瑞却戛然而止。
恰好殿外有其他师兄来寻无碌,见他伤势大好便令其前往法华殿帮衬无尘师兄。
无碌一走,玉兰阁倏尔安静下来。
顾小瑞也不知何时悄然离开。
云楚岫将玉露胶赠予他,“今日到了上药时分,快些涂吧。”
那一棍是落在后背,又不是前胸。
无碌师兄走了,面前的小王爷好似也并无半分离开的意思。
要无清如何独自一人完成上药?
他接过玉露胶,羞赧地说道:“还请……小王爷暂且离开……”
云楚岫挑眉,饶有意味地道:“我走了,谁帮你上药?”
无清站在原地踌躇不安,“小……小僧可以等无碌师兄回来……”
云楚岫唇角浮起一抹不正经的笑,“我又不是没见过,之前在熏风馆……”
他一提到熏风馆,无清便大窘。
只听云楚岫佯装惆怅地说道:“我可是小王爷,缘何低声下气地要为你上药?还不是怕你疼着?我可不是荣昌坤之流……”
无清被他那张巧嘴的歪理也糊弄了,竟鬼使神差地点头同意。
他脱去纳衣,解开最里面的贴身小衣,胆战心惊地趴在床上,将头深深埋在方枕之间,后背细嫩光滑的肌肤一览无遗地展示在云楚岫面前。
经过几日的用药,红印子已然淡了许多,但仍旧触目惊心。
云楚岫眸间全是心疼之色,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那红痕,无清下意识痛得轻哼一声。
“还痛吗?”
无清点点头。
云楚岫微微蹙眉,是他来得迟,让小和尚受了苦。
他用手指从圆钹中舀出少许膏体,轻轻地在无清后背推开。
在小王爷的手指触到他肌肤那一刻,无清不由得颤栗,身体逐渐升温。随着膏体被均匀涂抹开,指尖上的清凉渗入骨髓,无清只觉舒服极了。
“当日为什么不承认,以免受这皮肉之苦?”云楚岫动作轻柔,忽而开口问道。
无清双臂抱着方枕,坚定地说了和当日相同的话,“小王爷没做过的事情便是没做过。”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云楚岫莞尔,“以后记住了,再遇到这样的危险,就往我身上推……”
“那怎么能行?”无清倏地起身,打断了小王爷的话,身子侧躺与之四目相对。
无清的完美容颜便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云楚岫的视线。
云楚岫强行按下眸中涌动的情愫,大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下方的毛毯。
无清觉得这个氛围奇怪极了,他赶紧又重新趴好,脸颊烧得慌,闷闷地说道:“师父教导过要有一颗善心,小僧万万不能做那栽赃陷害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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