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岫替他盖上衣衫,等药膏起作用。
在无清看不见的他的眉梢之处,全是温柔的笑意。
无清只觉周遭皆是岁月的静好,与世无争,暗自欢欣,竟不小心睡了过去……
云楚岫的大手悄然抚上无清的侧颜,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小和尚,我等你还俗。”
近日,无尘碍于无清背部的伤势微重,不敢让他挪动地方。每日的祝祷仪式结束,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玉兰阁,看望无清。
不过无尘对于云楚岫,并未像那日在建章宫如此客气,甚至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攥紧了拳。
要不是念在这是大舅子师兄,云楚岫早把他赶出玉兰阁了。
这日,无尘又是带着怨气沉沉的神情离去。
云楚岫斜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对正在看经文的无清说道:“我是不是在哪儿招惹上你师兄了?我何以感觉他每次仿佛想吃了我……”
无清伤势大好,他看着经书,明明梵文都认识,一颗心被小王爷搅扰得愣是一个字也记不住。
半晌才小脸红扑扑地回:“小……小僧不知……”
一旁的无碌塞得满嘴糕点,口齿不清地说:“小王爷……这件事小僧知道……”
顾小瑞被这秃头凭借身高长上几寸的优势按住脑袋,双手根本够不到新鲜出炉尚且热乎的桂花糕,气得直接下口咬他的胳膊。
无碌疼得嚎叫出声,嘴里的桂花糕喷得空中都是。
顾小瑞趁机夺过桂花糕,护在怀中。
无碌内心暗道:“白给这位施主抄那么经书祈福,竟连口桂花糕也不让吃。”
身为佛门中人,岂可在外如此不知礼节?
无清故意咳嗽一声,提醒着无碌师兄。
无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光秃秃的后脑勺。
云楚岫倒毫不在意,玉兰阁也很久没有这般焕发过生机了。
无碌坐在无清身旁,将剩余的桂花糕咽下去,回答着方才小王爷的问题:“小王爷,您可不知,那日无尘师兄得知师弟蒙难后,赶来后发了好大的火。”
他起身模仿着无尘素日说话的口气,“师兄前几日如何教导你的!是不是让你少沾染皇室子弟!你竟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出来后,师兄如何交代!”
云楚岫听着,神色渐渐暗沉下去。
这个无尘,不仅在俗世中游刃有余,对于皇室貌似颇为忌惮。
无碌没有察觉到小王爷的变化,继续道:“无清师弟暂且不能出声,他强忍伤势写完陈情表,交给无尘师兄,一定要让他带给皇上。”
“真真是看者动容,闻者心痛。”
云楚岫看着无清为了自己如此拼命,既心疼又欢喜,炙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别说罚俸禁足三个月了,哪怕一辈子也值了。
顾小瑞见势机灵地把无碌拽走了,“小厨房又做新糕点了,无碌师傅,小的请您吃……”
“顾施主可不能又咬小僧……”
“岂敢岂敢……”
两人交谈的声音离无清愈来愈远。
他被云楚岫盯得脸色大窘,连忙用经书遮住红得如同熟透柿子般的脸,佯装心思全在经书上。
云楚岫从榻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踱到他正前方,将他手中的经书抽出。
无清无法起身,所有的退路被他有力的双臂围住,不能逃脱。
他垂眸,惊慌失措地解释:“师……师父自小教导小僧要……要知恩图报……王……王爷救了小僧……小僧应当做得……”
无清支支吾吾地讲了一长串,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头愈来愈低,青葱玉指死死捏住衣袖。
云楚岫弹了个响舌,故意贴近他的耳畔,身上散发的淡淡玉兰香味将瘦弱的无清强势包裹在自己的方寸之地。
“可皇兄还是罚了我三个月俸禄,小和尚,你说该如何偿还……”
第15章 双虹贯日(1)
无清哪有银两?他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要不小僧替王爷多多抄录经文,王爷若是来慧山寺进香,香钱小僧出……不知可否抵王爷的俸禄……”
“自是不够……”
“那……那……”无清着实再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急得眼看泪珠子又要掉下来了。
云楚岫最见不得他落泪,赶紧收起调侃的心态,站直身子,“我同你说笑的。”
无清在原地愣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不知哪里来的大气力,推开云楚岫,径直跑向庭院,不愿理会他。
云楚岫笑得前仰后合,慢悠悠地跟出去,哄道:“小和尚,别生气了……”
无碌和顾小瑞正坐着吃糕点,看到眼前这一幕,无碌仍旧没良心地道:“师弟,不吃吗?不吃师兄替你代劳了……”
顾小瑞在心底为自家王爷默默加油打气。
三月三,上巳节。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直到现在,雾蒙蒙的天空中依然洋洋洒洒地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
无尘一行人启程离开皇宫。
无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住在玉兰阁,素斋非常地美味,腰身径直圆了一圈。
无尘瞧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无清不知为何,心底总有股子怅惘。
离开皇宫,他与小王爷的羁绊便结束了。
无清撑着油纸伞,望向红墙绿瓦筑起的象征隔阂的围墙,口中如同含了此季节未成熟的青梅,酸涩难忍。
无碌上马车时,马车差点翻了个儿。
他“嘿嘿”一笑,半躬身子招呼着无清,“师弟,快上车啊!”
无清眼中隐忍下不易察觉的眷恋,收起纸伞。双足刚踏上小凳,身后便传来气喘吁吁地呼喊声:“无……无清师傅!等一下!”
无清以为是小王爷来了,惊喜地转身。
只见顾小瑞怀中抱着个锦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清略有点失落,但依旧保持出家人的礼仪,“阿弥陀佛,顾施主,何事如此着急?”
顾小瑞擦擦额头上的汗,将怀中的锦盒交予无清,一字一句地将小王爷嘱咐他的话娓娓道来:“按照圣旨,小王爷尚在禁足中,不能来送无清师傅。”
他倏地压低了音量,“本来小王爷是可以偷溜出来送师傅的,但午门着实扎眼,被有心之人看见定要治小王爷一个违抗圣旨的罪……”
无清一听到这,面庞上充斥着担忧之色,着急道:“小僧又有何妨?王爷切莫出宫。”
“师傅您别着急,小的话还未讲完。”顾小瑞顿了顿,继续说道,“明面上小王爷不能来,可昨夜小王爷冒雨偷回了王府,将锦盒取回来。我们家小王爷说了,送出之物没有收回之理,让小的特地交予您。”
无清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锦盒一角,“他可有受凉?”
顾小瑞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无清这是在问小王爷的身体状况。
他满面愁容,“别提了,师傅您也知道的,小王爷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昨晚又淋了那样大的雨,从今早便高烧不退,太医给开了药,现已睡下了。”
一听到小王爷身子有恙,无清一颗心可全飞进了玉兰阁,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无尘坐在马车之中,不断催促:“无清师弟,再不走又要耽搁时辰了。”
无清不得已登上马车,临行前叮嘱道:“顾施主,烦请您一定照顾好王爷。”
顾小瑞拍拍胸脯,“您放心,小的打小就伺候小王爷。”
伴随着马鸣声,几辆马车驶离皇宫。
无清抱着锦盒上车,他对上无尘师兄的眼神,莫名有点心虚。
他特地坐在角落,将锦盒挡在身后。
无碌那双小眼睛视力可是极佳,早就瞄见了无清的锦盒。
光看那盒子的雕花镂刻,便知价值不菲。
小王爷不厚道,自己也算是在玉兰阁与其建立深厚友谊,为何没有他的?
同时无碌也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他用余光偷瞥了一眼无尘,后者正闭目打坐,少顷还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应是睡着了。
无碌张大口型,虚声说道:“无清师弟,让师兄看看锦盒里为何物?”
无清又将锦盒往身后挪挪,并不愿与其分享。
见无清如此大的反应,无碌更是好奇了,他正欲起身趁其不备瞧瞧,无尘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无碌,非礼勿视。”
无碌只得不忿地端坐好,很快便倚靠在车厢壁上,传来了呼噜声。
无清因这锦盒,一路上惴惴不安,心思还全悬在受凉高烧的小王爷身上。
雨天路滑,马夫一个不留神,车轮咯到了一块石头,直接把无碌颠醒。
他擦擦嘴角的哈喇子,重新坐好。
许是太无聊,无碌的视线始终停在无清身上,忽而出声:“无清师弟近日头发长得好快!无尘师兄快看,师弟的头顶竟生出了青丝。”
无清看不着,只得摸一摸,新长出的发根有些扎手,“那……还得劳烦师兄帮师弟再剃度……”
无碌大方地摆手说道:“小事一桩。只不过无清师弟向来是咱们师兄弟之中发丝长得最慢的,通常是我们剃两次无清才剃一次,来皇宫这几日,便生出发,看来还是皇宫里的素斋好……”
无碌滔滔不绝地讲着话,无清再次抚向头,那扎手的痛感清晰地传到了他身体每一处。
何以生出了这许多青丝?
原本行驶得不疾不徐的马车骤然停在了距离城门不远处,马车外尽是嘈杂的人声。
无碌挑起帘布,将头探出去,看见几位官差大人穿着斗篷,冒雨对挨个出城的车马搜查。
他将头缩回,“好像赶上衙役巡查。”
无尘未多想,“无妨,各司其职,耐心等待便是。”
由于下雨,坊间许多生意无法开张。这些百姓聚集在各大酒肆之中,侃大山来打发枯燥乏味的时光。
一声“钱先生”吸引了无清的注意力。
“钱先生,您可算来了!”酒肆的老板看见说书的钱先生,起身迎接,“今儿个大家伙因这雨,要闷坏了,您讲几个故事呗?”
其余百姓早就将桌椅为钱先生支好,就等他来说书。
钱先生捋捋白胡须,拱手谦虚道:“让大家久等了,老朽真是过意不去……”
一听有说书先生要开讲,无碌顿时睡意全无,挪到无清那侧,撩开帘布认真听着。
钱先生醒木一拍,“今日为诸位邻里乡亲讲那皇宫里的秘史……”
秘史可谓是京城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原本热闹的酒肆霎时安静下来,只有钱先生一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回荡……
“且说前些日子的法事大典,云小王爷与那荣相之子荣少,争抢一位天人之姿的小僧人……”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不愧是京城双雄,连佛祖座下的弟子也敢染指,不怕遭天谴吗……”
“谁说不是呢……”
无碌越听越邪乎,他就在皇宫,为何不知这些秘闻?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无清,恍然大悟:“难不成钱施主口中天人之姿的小僧人是师弟你吧……”
无清径直放下帘布,面带不悦,“这位说书的施主惯会出诳语,扭曲是非,师兄还是不听为好。”
无碌再次撩起,嬉笑道:“反正也闲来无事,听听又何妨?”
钱先生将二人如何为了无清打斗的场面描述地绘声绘色,“云小王爷拔出皇上的尚方宝剑,那利刃径直刺向荣少的双目!”
他叹了口气,继续言:“这么一双炯炯有神的明眸,生生被戳瞎啊!”
听书的百姓:“啧啧……”
“没想到这云小王爷竟如此狠毒……”
“皇室中人向来喜怒无常的……”
无碌听着也不由得蹙眉,这位施主讲话也忒不靠谱了!
他放下帘布,“还是无清说得对,不听为好……”
衙役检查到了无清所在的马车,快刀挑开帘子,对照画像中的人扫视一番,除了三位僧人空空如也。
他大手一挥,“放行!”
在酒肆中众人为钱先生说书的叫好喝彩声中,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无清听着那欢笑声,恍惚之间有点理解那日在花灯会上小王爷所说的话——世人不论真假,只信道听途说。
在他沉郁之时,无人注意到一须髯大汗猫腰悄悄从酒肆溜出,撕下用来伪装的胡子,脱掉身上厚重的衣物,顿时他原本灵巧的模样展现出来。
趁着衙役背对他搜查后面的车辆,此人压低脚步声,轻功了得,嗖得一下钻进无清马车的车底,整个身子贴在车厢底部,随马车出了城门。
玉兰阁。
顾小瑞送完锦盒回来后,大口喝着茶水。
云楚岫闭目养神,半躺在床榻上,根本没有半分生病的模样,悠然自得地问道:“他收了吗?”
顾小瑞摊开双手,“小王爷您睁开眼看看便能知晓无清师傅有没有收下。”
云楚岫闻声辩方向,将手中的羽扇精准无误地砸到他脑袋上,“你这厮,越发学会顶撞本王了。”
顾小瑞撅着嘴,将掉在地上的羽扇捡起,又重新送回小王爷手中。
他不满地说道:“您分明活蹦乱跳的,还让小的替您跑这一趟,传那些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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