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还没走到慧山寺,我便先累死去见你们佛门的佛祖,顺便向他告个状,是你这小和尚累死我的,看佛祖惩不惩罚你。”
无清也知此要求有点过分了,他默默记下位置,等回去伤痛好了,再来背回去。
云楚岫内心偷笑着,别说一篓柴,哪怕再来十篓加上个小和尚他也背得动!他得让小和尚时时刻刻谨记他的好,才能对自己念念不忘,牵肠挂肚。
云楚岫背着无清,行走在山间之中。
日头逐渐接近正午,正是阳光最毒的时候。
即便有高大林木树荫的遮蔽,云楚岫的额上还是生了许多细密的汗。
无清伏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雅的玉兰香气,看见那汗珠,下意识用衣袖拭去。
云楚岫脚步骤然一停,无清宛若被发现做错事的孩童,嗖得将手缩了回去,不敢了。
云楚岫心中就像刚吃过蜜一样,甜出了花。
他得意洋洋地迈着步子,如同他的一切皆在背上。
无清不知为何,看见小王爷欢愉,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
道路阻且长,他倏尔想起来小王爷身上的伤,适才在玉兰别院没来得及问的话,此时一股脑全部讲了出来。
云楚岫都快把自己撒的弥天大谎忘却了,但听到无清有此一问,他勾了勾唇,面色不改地继续胡编乱造:“太医言寒气侵体……”
无清心底咯噔一下,落在云楚岫胸前的小手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襟。
云楚岫察觉到他的变化,也不再没个正形,将谎圆了回来:“但好在我身子强健,没多久便痊愈了。”
听到“痊愈”两个字,无清心中悬着的石头时隔一月,终于落下了。
他将回寺那日的见闻讲与小王爷听,思索后略去了无尘师兄会武功的事实,而云楚岫似乎早就知晓,一点也不意外。
“那日劫持你与无尘的,不是陈六牙子,是他的孪生兄长陈五。”
无清恍然大悟,“怪不得长相相似,却不认得小僧。”
云楚岫继续说道:“陈五才是京城买卖人口的罪魁祸首,小皇叔已经将他缉拿归案了。”
实际上陈五不论受什么酷刑,都不肯交代他的幕后主使是京兆尹梁大人,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下狱。
在狱中,陈五畏罪自缢身亡。
有人要陈五死,陈五便不得不死。
云楚岫刻意隐去了这些纷杂的朝堂之争,不愿小和尚被这些俗事烦扰,想让他的心间永远保持那一份纯净。
小王爷说什么无清便信什么,他念道:“阿弥陀佛,总算为众多受冤屈的施主讨回了公道……”
说话之间,一支从暗处发出的快如闪电的箭猛地朝云楚岫射去!
第19章 曲径通幽处(3)
“王爷小心!”无清惊呼出声。
云楚岫背着他,一个转身躲过了险情,但锋利的箭头与他额前飘逸着的一缕发丝仅有一寸之远。
无清的心为他提到了嗓子眼。
一箭发出,并未得逞。躲在暗处的对方选择停止动作。
四周万籁俱静,只剩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云楚岫将无清放下,让他倚靠着身后的树木,叮嘱着他:“我先去引开那些刺客。慧山寺离这不远了,沿这条小径直走便是了。虽然尚有脚伤,但当下只能忍一忍……”
无清一听小王爷要拿自己为诱饵,让自己逃生,忽而握住他的手,秀气的脸庞上镌刻着一丝倔强,“王爷别想丢下小僧,小僧绝不会苟且偷生。”
云楚岫心中的暖意如湖面上的清波,层层叠叠地荡漾开。
他凑到无清的耳边,“谁说让你一人苟且偷生了,我可舍不得……”
这人在生死关头还惯会耍嘴皮,无清气恼地抽出了手。
那宛若未雕琢玉石、细腻丝滑的触感突然消失,云楚岫怪有些留恋。
他收起嬉笑的态度,抽出置于腰间的羽扇,警惕地观察周遭情况。
无清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攥住衣角。为何在这人迹罕至的后山,竟还有人行凶?
不过他无暇分神,相比起自己的安危,无清更紧张小王爷的安全。
顷刻之间,茂密的树林后霎时冲出箭雨。
云楚岫反向扬开羽扇,整个身子挡在无清前,将箭一一击落。
对方见两人毫发无伤,仍旧借助树木的遮挡继续射箭,势要灭口。
云楚岫逐渐体力不支,可对方的箭矢似是无穷无尽,草丛中早已躺满了落空的箭。
无清恨自己不会个一招半式,生生拖累了小王爷。
他急红了脸,刚想出口让小王爷离开,无需理会自己之时,云影姗姗来迟。
“少主,属下来迟了。”云影边挡着箭边言。
云楚岫击掉一支冲向无清的箭,眸间的杀气渐浓,不容置疑地命令云影:“保护好他。”
丢下这句话,云楚岫穿过箭雨,直击贼首。
“少主!”云影担心主子的安危,急切地喊出声。可他的命令又云影不敢不从,只好守着身旁的师傅。
见两人身旁添一猛将,而云楚岫又来势汹汹,必将他们揪出,贼人当即决定撤退。
对方轻功一流,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穷寇莫追,云楚岫回到原地,捡起地上的箭,细致查看,眉心紧皱。
“少主,是粗制滥造的普通铁箭。”
大周箭矢的使用有严格的划分制度。军队多用金箭,箭头锐利杀伤力大,射程远,适宜沙场作战;官府通常配备铁箭,虽比不上金箭,但也是精心打造,断不会像他们手中的低劣;接下来便是守护皇城禁卫军所使用的羽箭,箭尾会有显而易见的明黄色,作为天家象征。
而他们手中的箭矢不属于任何一种。
云楚岫心下明了——有人在私造兵器,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无清见小王爷回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心急如焚地查看小王爷身上是否有伤势,“王爷有无受伤?”
看到他焦急的模样,云楚岫柔声安慰:“我要是受伤了,此刻还能安然无恙地站与你面前?”
话音刚落,草丛中发出细微的异动声,紧接着一支羽箭直冲无清,飞速射去。
云楚岫下意识徒手接住,箭头从他手掌心中划过,丝丝血意渗出,被迫停在距离无清眉心三寸之处。
无清惊悚到瞳孔都在颤栗,箭尾的明黄色定格在他眼中。
云影一眼便认出这是隶属于楚天阔的禁卫军所使用的羽箭,他看向少主,震惊道:“这是……”
云楚岫示意他不要多话,眉心积聚的阴鸷之色十分骇人。
他反手将羽箭抛出,羽箭穿喉而过,草丛中埋伏的人当场暴毙。
云影立时便要上前查看,被云楚岫出声拦住,“他既想取人性命,便不会留下把柄。”
除了那支显而易见的带有警示意味的羽箭。
无清看见小王爷的手一直在流血,他牟足力气,从里衣上撕扯下一条白布,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云楚岫见小和尚甚是担心他,心中欢喜极了。
他收好羽扇,蹲下,径直将其背起。
可微微勾起的唇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雀跃,“送你回去。”
无清猝不及防地再次在他背上,吓得勾紧了他的脖颈,但一低头看见缠着白布的手,他的心不免揪了一下,“其实……其实小僧可以徒步回去的……王爷您还受伤了……”
云楚岫的阔步倏地停了下来,挑眉自信地回:“你放心,我身体一向很好……”
他的尾音故意拉了长调,平添些戏谑之意。
纵使是稀松平常的一句,可从放荡不羁的小王爷口中说出总感觉多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无清倏尔红了脸,紧贴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云影在后面跟着,余光不停地朝四周打量,生怕再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支箭,要了少主的命。
只是在众人都忽略的地方,被鲜血染红的穿喉的羽箭头和云楚岫手中包扎好的白布,颜色逐渐加深,变成黑色……
三人终于抵达慧山寺,云影悄悄隐在林木之中,不再出面。
时至晌午,前来祈福的香客们也皆已去用斋菜,但寺门前仍旧聚集着一众僧侣。
无碌跑得大汗淋漓,满面急色,“无尘师兄,尚未曾寻到无清师弟。”
“无尘师兄,师弟也未找到……”
“无尘师兄,师弟亦是……”
无清见诸位师兄花费了如此大气力寻自己,一时为自己的莽撞决定而感到内疚。
云楚岫将他放下,用未受伤的大手擦拭干净他脸上因摔在陷阱里沾染上的泥尘,“只能送你到这。我若是背你进寺,被香客们看到怕是影响你的名誉。”
名誉名誉,无清第一次对这个字眼感到厌烦。
明明清清白白,却总要通过躲避的方式来证实无错。
无清垂眸,只听小王爷继续说:“明日我遣人再送些玉露胶,脚伤要仔细养着。”
无清知晓玉露胶的珍稀,更何况小王爷也受伤了,他立即坚定地摇摇头,“寺里也有药,王爷留着自己用。”
云楚岫无奈地笑道:“我是王爷,这种东西多得是。”
他想要伸出手摸摸小和尚的脸颊,却发觉手臂酸麻无力。
眼尖的无碌看到了两人,欢呼雀跃道:“那不是无清师弟吗?”
他冲无清招手,“无清师弟!”
云楚岫的思绪被这一声打断,只见无清的师兄们向两人跑来。
走近后,无尘看清了另一人是小王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而后意外道:“王爷……您不是……”
“尚在禁足”还未说出,就被无清的一句“无碌师兄”给塞回了肚子里。
无碌才意识到小王爷是偷跑出来的,不好意思地挠挠光秃秃的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慎言慎言……”
无尘见失踪一上午的无清师弟竟又与这小王爷厮混在了一起,他捏佛珠的力度不由得加大,将身后的其他僧人遣散,只留无碌在此。
无清只能倚靠着身后的墙,无碌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询问:“师弟,可是身子有恙?”
云楚岫替他回:“小和尚出寺捡柴,掉进猎户设置的陷阱里,恰好本王路过,将他捡回来了。”
听小王爷隐去了那繁多的事情,虽不知用意,但他选择顺小王爷的心,点点头表示是事实。
随后在心底暗自叹息——自从结识了小王爷,他真的是令无清屡犯戒律,光这诳语,不知打了多少次。
无碌自是信了,二话不说便要将崴脚的无清背回寺里。
无尘上下打量着云楚岫,不经意间便看到了他藏于身后缠绕着白布明显受伤的手。
但无尘佯装没看到,他双手合十躬身致谢:“阿弥陀佛,多谢王爷施以援手。小僧定会为王爷诵经祈福,聊表谢意。”
云楚岫洒脱道:“本王与众位师傅也算熟识,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无碌早就背着无清进了禅房,无尘也欲转身离开。
云楚岫唇角上挑,意味不明的声音在无尘身后响起:“无尘师傅手上的伤可痊愈了?”
无尘的脚步骤然一停。
那日无碌晕血昏了过去,只有无清在身侧看到了一切。无尘了解心性纯净的无清,断不会将这些说与小王爷。
小王爷如何得知,那自是他的本事。
无尘握紧佛珠,恭敬地回:“王爷说得可是月前小僧被贼人划伤手掌?托王爷洪福,小僧已然痊愈,便不牢您挂心。”
无尘继续向前走,脸色却愈发阴沉。
云楚岫的声音随着他的步伐继续响着,“本王并无恶意。既然习得一身本领,还望师傅能保护好慧山寺,保护好无清。”
无尘握着佛珠的手忽而松开,他长舒一口气,“慧山寺是小僧的家,小僧定会守护好,无须王爷过度操劳。”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扭头径直对上云楚岫的眼神,“王爷是红尘中人,若离慧山寺远一些,想必那些杀戮也找不上佛家清净之地。”
无尘躬身后离去。
一丝血腥味忽然涌上喉间,紧接着鲜血从云楚岫口中吐出,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第20章 曲径通幽处(4)
无清失足一事也惊动了方丈,慧觉大师提前出关,前来探望。
无清见因自己扰了师父清修,内心更是愧疚难安。他起身便要下床迎接,被慧觉拦住,“师徒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慧觉虽已年逾古稀,胡子花白,但身体却很康健。
他坐在木椅上,慈祥的笑容犹如佛堂里供奉的弥勒佛,和蔼道:“近日勿要再走动,好生休养。”
无清低眉,“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为师那还有些许皇帝赏赐的上好的跌打损伤药,且让无尘取来给你敷上。”
慧觉越是如此关心,无清心间越是不安。
师父将被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他抱回寺,悉心抚养长大,而自己如今却生了异心。不仅屡屡犯戒,连日来侍奉佛祖都无法做到宁静,心中牵挂着红尘中人。
无清藏于衣袖中的小手,下意识紧捏着被角。
无霜在堂间听闻无清师兄受了伤,他摇着风车,如同一阵风,蹿进了禅房,稚气未脱的声音很是急切,“无清师兄!”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
“师兄怎么还受伤了?”
无清摸向他光秃秃的脑门儿,小声说道:“师父在这儿,还不快些行礼?”
无霜这才扭过头,发现坐着的那位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师父,于是兴高采烈地又扑到慧觉怀中,“师父!您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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