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仍旧锲而不舍地追问,语气中分明平添了一丝憧憬:“小和尚,真不打算还俗?”
无清并未察觉小王爷的变化,不欲搭理他,“小僧只想讲经释义,普渡众生。”
此时,胖茸兴奋的吠声由远及近。
只见顾小瑞牵着无霜和胖茸,跑得大汗淋漓,“王爷,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一眨眼的功夫,您与无清师傅都不见了,只留那匹不听话的骏马在那,可把小的吓坏了!”
无霜顽皮地跑向无清,指着胖茸似是发现宝藏,“师兄,神仙哥哥豢养的犬也相当厉害!”
“顾施主说胖茸识得神仙哥哥的气味,跟着它就能找到你们!”
胖茸见到主人,屁颠屁颠地赶紧摇着尾巴上前蹭蹭。
云楚岫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你这狗子挺会认主!”
胖茸“汪汪”两声,表示很是赞同。
无清也是第一次见识胖茸的本领,对它的怯意顿时消了大半。
四人一犬向回走着。
无霜非要云楚岫抱着,言神仙哥哥的怀抱都带有仙气儿。
云楚岫高兴地径直让他骑跨在脖颈处,哄道:“这下看得远吗?”
无霜充满新奇的目光望向远方的云——千姿百态,瞬息万变。
他不禁感叹道:“天上的云真好看啊!”
云楚岫边走边说:“小无霜,本王教你一句诗可好?”
“好!”无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云楚岫的眉宇中涤荡着万般的温柔,清冽的声音如同山间泉水汩汩流出,他拉着无霜的小手念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无清默默记下小王爷教给无霜的诗。
不过无霜只是机械地重复一遍,并不理解其深意,好学地问:“神仙哥哥,这句诗什么意思?”
云楚岫把这个难题丢给无清,“问你最具慧根的无清师兄。”
无清不懂,不懂那是小王爷最向往的隐世生活,只是待他懂时,却为时已晚。
无清难为情地摇摇头,云楚岫笑道:“那等下次同无霜见面,本王再讲与你听。”
无霜低头疑惑道:“为何要下次?”
云楚岫看向身旁的无清,唇角微勾:“好让我寻个借口再来慧山寺,把你无清师兄诓骗出来陪陪我。”
一句话将无清臊得满脸通红。
无霜只觉好玩,满口应下来。
一行人回到慧山寺。
无碌见无霜师弟竟然骑在堂堂大周云小王爷的脖颈上,吓得魂儿都飞了。
“我的无霜师弟啊,快下来,师兄带你去吃饭……”
无霜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地随着无碌离开。
云楚岫看向他活泼的身影,随口说道:“慧觉这老秃头怎么起的法号,给如此可爱的孩子起个霜字,尽显凄凉。”
“师父曾言在一个下霜的清晨,捡到了尚在襁褓之中、冻得小脸发紫的无霜。他刚出生不久,便被遗弃,是凄凉。于是师父便取作无霜,寓意他此生皆不会再受那日的霜寒之苦。”
云楚岫轻笑着,“我看是慧觉肚子里没点笔墨,强行凑数。”
无清嗔怒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好好好,”云楚岫转念间想到了小和尚的法号,灵光一闪,戏耍道,“无清同无情,我看慧觉定是料到你以后会与情恨痴斗,所以盼你无情,省得做一伤心人。”
年少只懂玩笑,哪曾料想过竟一语成谶?
入佛门,断情欲。
云楚岫如此曲解慧觉大师赐给无清的法号,惹怒了无清。
他一屁股坐在桂花树下,这人今天端得奇怪!竟说些没有边际的话!
云楚岫靠着他也坐下,随风飘散的桂花落在他掌心之中。
“小和尚,你唤我知还吧。”
不提这个称号还好,一提无清便想起来前些日子在玉兰别院,玉宛施主一口一个“知还哥哥”,他才不愿唤小王爷流连于花丛中的称呼。
显得他与花娘在小王爷心中的地位是相同的。
无清冷冷地回:“云施主。”
云楚岫不知这小和尚又闹的哪门子脾气,连王爷也不唤了。
“知还是我表字,母亲在世时取的,鲜为人知。”
无清轻抬眼皮,这人谎言太多了,他都怀疑其真实性。
若真是鲜为人知,为何那玉宛施主说得如此流利?这不又印证了他们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无清气得胸口疼。
“罢了罢了。”云楚岫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看向空中变幻莫测的浮云,没由来地感慨道,“不知雁鸣关是否也有如此美丽的风景?”
无清也未曾去过边关,无法回答小王爷这个问题。
两人静坐良久,直至日薄西山。
末了,云楚岫没头没尾地问道:“小和尚,你信我吗?”
无清撇撇嘴,这人一见面便逗弄他,说些浑话,他口是心非地回:“不信。”
“是啊,出家人不打诳语。”云楚岫的神情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沮丧,“这天下,哪有听信云小王爷之人?”
无清还以为是他又听到了钱先生不知从何处编造的谣言,不在意道:“说书先生的话,哪能尽信?”
云楚岫偏过头看他,意外道:“小和尚有长进了。”
寺外,顾小瑞牵着胖茸喊道:“小王爷,时辰不早了,该离去了。”
云楚岫起身,看向蹲坐在桂花树下的无清,眼一眯,醇厚嗓音中平添了一抹喑哑,“小和尚,倘若我此次能活着回来,你可否还俗?”
他的眸间全是令人不忍拒绝的热忱,一直翘首期盼着那个回答。
“我……”无清犹豫纠结着,不敢对上那双炽热的星目。
慧山寺的暮钟响起,猛地敲醒了他。
无清心虚地转移着话题,“王爷何故有此问?莫非是要出趟远门?”
云楚岫苦笑,“是要出趟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转念间他又说起了胡话,嬉笑道:“我要是不回来了,你这小和尚耳根子可就清净了,再也不用被我骚扰。”
无清只单纯以为他要去游山玩水,言不由衷:“那最好不过了。”
第25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1)
得到答案后,云楚岫又换回平素恣意洒脱的样子,仿佛方才的对话未曾伤及他的心。
“你这小和尚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儿!”
耐不住顾小瑞和胖茸“汪汪”叫声的催促,云楚岫踏着夕阳的余晖,最终离开慧山寺。
果真如其所言,他出了趟远门儿。
无清再一次地许久未闻他的消息。
小王爷总是这般,要么消失良久毫无音讯令他担心,要么突然出现搅得他心思不宁。
无清手持经书,晃晃脑子,“不想了不想了,今日的功课尚未做完。”
季夏业已来临,慧山寺的蝉鸣声一到午后便接连不断,惹人心乱。
无碌打着哈欠,好梦全被烦人的叫声吵醒。
要不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定会拿竿子把这些小坏东西全部粘掉!
无碌来到大殿,看到无清还在用功,忍不住抬手摸向师弟的头夸赞,却被隐隐约约的发根扎到了手。
无碌“嘶”得一声收回了手,“我说师弟啊,你这发丝最近怎生得如此野?我看以后得隔十天给你剃一次。”
无清根本未察觉到青丝的变化,客气道:“那还得麻烦师兄了。”
天气一热,百姓便懒得到处走动了。
慧山寺的香火顿时消减了一大半。
除了忠实的信徒每逢初一十五还会来进香,那些本来就只想图个吉利的施主便没再来过。
无碌一时少了京城各种趣闻乐事儿的来源,待得倒有些烦闷。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对无清说道:“师弟,你说边塞同匈奴人的战事进行地何如了?”
无清摇摇头,“师兄都不知道,师弟便更无处可知了。”
闲谈间,小忠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慧山寺。
“师傅们,不好了!不好了!”
无碌的困意顿时被小忠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一扫而光,无清也循声回头。
小忠子跑地气喘吁吁,急言道:“无碌师傅,您实话告诉我,除了抄经文还有没有什么祈福的方式?是不是供海灯福报更大?”
他没由来地说了一堆,倒让无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清听小忠子的意思,定是为了其远在边关的兄长而来,问道:“可是雁鸣关又出事了?”
“可不是!”小忠子这次的语气除了失望,还夹杂着几分怒意,“师傅们可知道圣上最后指派的哪位权贵为大将?”
无碌对朝堂上的事又不懂,只知墨王爷,“莫非是墨王爷?”
“要是墨王爷也好啊!京城谁不知墨王爷学富五车,耿直不阿?偏偏关键时刻,不知哪里来的刺客行刺墨王爷,虽说有侍卫护着,可还是受伤了。”
小忠子急得猛拍大腿,“这时候云小王爷瞎凑什么热闹!一不会领兵,二不会打仗,只懂得和花娘小倌儿谈笑风生。也不知是谁递了个奏折吹捧其一番有大将之材,圣上竟真同意让他前往边关领兵,封了个镇远大将军!”
“我听说在朝堂上,小王爷还吊儿郎当的,满口答应下来,权当去游山玩水了呢!”
“这下可好了,我兄长怕真得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了!”
“无碌师傅,您赶紧给我说说,还有没有祈求我兄长平安的法子……”
小忠子的话甚至要比寺中的蝉鸣声更乱人心弦,在无清耳旁嗡嗡乱响。
小王爷竟领兵去了雁鸣关……
无清猛然想起那日在慧山寺,小王爷曾言要出趟远门儿,原来竟是指去雁鸣关。
那天小王爷种种异常的行为举止倏尔间全部解释通了。
他早就知晓自己要领兵,明明是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更有可能有去无回。自己竟然还说那些气话来伤他……
沙场刀剑无眼,无清的心霎时悬在半空中。
他忽而大力地抓住小忠子的肩头,焦急道:“施主,小王爷可相安无事?”
小忠子一门心思都在兄长魏国安身上,“师傅您糊涂啊!现在哪是小王爷的事?边关数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全系在不学无术的小王爷一人身上!他简直就是在胡闹!”
无清知晓小王爷的本事,在丛林间,在玉兰别院,他根本不是天下人口中的不学无术!
他倏地怒吼出声:“小王爷没有在胡闹!”
向来性子最温和的无清忽然发了脾气,把无碌和小忠子当场吓了一跳。
无碌颤巍巍地出声:“师弟……你可还好……”
无清眉心间的怒气隐约可见,“小王爷没有在胡闹。他有一身的本领,你们都不信他。”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小忠子都忍不住发笑,“无清师傅,您是不是热糊涂了?您是和小王爷有多深的交情,又了解他多少?我兄长在前线生死未卜,这么个二世祖将数十万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
小忠子越说越激动,无碌拉都拉不住。
无清不由得握紧了拳,低首只是在心中念道:我信他,他没有在胡闹。
两人争执的动静惊扰到了无尘。
无尘从禅房走出,听清事情缘由后,呵斥无清:“无清,不得对施主无礼!”
“佛门中人不理俗事,施主有任何需求满足即可。师父常言戒骄戒躁,你看你今日成何体统!”
一通训话出口,无碌更吓得不敢说话。
无尘师兄也是好大的怒火。
无清咬紧后牙,眉心紧皱,立时抬起头,也敢和无尘争执一二,“你们不论真假是非,怎可听信片面之词!”
无尘本以为训斥他几句,无清便会同往常一样,乖觉地认错,没想到今日却顶撞起来。
无尘被他气得连连后退几步。
他略加思索,自从师弟结识了那云小王爷,性子愈发地难以捉摸。
无尘一下子把过错全都归咎到小王爷身上,他拿佛珠的手痛心疾首地指着无清,“只要事情一牵连小王爷,你便如此的不听话。他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药了,让你的心这么向着他?”
无尘的话对他而言便是耳旁风。无清此刻理智全无,他只想知道小王爷的近况。
可他一介僧人,同小王爷有关的人只知顾施主……
对了,顾施主!
无清无视他人,顶着暴晒,径直离开慧山寺朝后山的玉兰别院飞奔而去。
顾小瑞正给骏马喂着上等的饲料,被一阵的急促的叩门声惊到。
无清推开,都忘记行佛礼,迫不及待地问:“小王爷在边关可还好?”
顾小瑞一脸茫然,“小的不知。雁鸣关的战事向来由圣上和墨王爷过问,战报也不会传到小的手里……”
他看向马厩中吃得正欢的骏马,心下一狠,“借施主的马一用。”
无清不由分说地拉走了骏马,跨上,朝京城方向而去。
直至生死之际,无清才明白,这颗心早就没了佛法经文,已然不知被小王爷一人牵着走了多久。
他不在时,无清便会等待,会期盼;他在时,无清便会心悦,心底那一汪平静的湖水,才会兴起波澜。
前往京城的途中,天色大变,骤然间乌云密布,似是一场瓢泼大雨将至。
无清初次学会骑马,他忍住双腿的疼痛,终于进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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