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吃糕点吃得满脸都是,小碎步跑到院子中,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气泡升到空中。
他惊奇地喊道:“是天虹!神仙哥哥将天虹变在了泡泡里!”
无霜兴奋地跑到屋里,将无清拽了出来,“师兄,你快看!神仙哥哥真的将天虹变在了泡泡里!”
无清才不信邪,定是云楚岫又耍了什么小心机,欺骗单纯的稚子。
他来到庭院中,昂首望向飘散在周围的气泡,缤纷色彩在其中不停变换。
无清不可思议道:“真……的是天虹……”
云楚岫正正衣襟,端着架子,贴近无清的耳,挑眉道:“送你一场晴日天虹,心悦吗?”
无清忽而转首,柔软的唇瓣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一旁的无霜追着渐渐消弭的气泡,兴高采烈地戳着被藏在方寸之地的天虹。
顾小瑞看到他家小王爷浪费上好的皂荚来哄人高兴,真真是疯了。
他喋喋不休道:“小王爷,您腰缠万贯也便是了,您可知道这香气浓郁的皂荚要多少银子吗……”
气泡被戳破发出的“噗嗤”声同顾小瑞的唠叨声音掺杂在一起,距离他们是那么近。
二人犹如置身在旷世之外,耳边的喧嚣声远不可及。
云楚岫再次低声问道:“送你的晴日天虹,可还心悦?”
一个气泡适时地飘到二人中间,越涨越大,最后在两人的鼻尖处,爆破成香气四溢的原本皂荚水模样,滴落在面颊之上。
无清盯着他幽深的眸子,踮起脚尖,一抹红晕迅速在脸上飞过,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小声道:“心悦……但更心悦你……”
云楚岫从未料到无清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如玉兰花蕊般嫣红的唇瓣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领地,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只消稍一低头,他便能攫取到无清的那份柔软。
他的大手逐渐覆在无清纤细的腰身之上,无清被这香气迷惑,也全然不顾庭院里还有何人,他闭上双目,修长的睫毛在紧张地抖动着。
在漫天气泡的映衬之下,云楚岫即将碰触到时,突然一个庞然大物撞开了院门,“汪汪汪”地闯了进来,搅扰了这份浪漫。
无霜看到浑身脏兮兮的胖茸回来了,继而回头想要告诉神仙哥哥,便看到两人四目相对,姿势有些怪异……。
无霜疑惑道:“神仙哥哥,你在对无清师兄做什么?”
得,全身翻涌的情愫瞬间被吓了回去。
云楚岫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狗肉如何炖,好吃!
无清不自然地吭声道:“你……神仙哥哥在帮我吹进眼里的沙子……”
无霜此时心间更疑惑了,是不是还俗之人惯会打诳语,方才明明无风,又何来的沙子?
果真凡尘俗世,他不懂!
胖茸瘸着腿,扭着瘦了好几斤的身子,泪眼婆娑地来到云楚岫跟前,蹭蹭他的靴子,乖觉地趴在地上。
无清瞧着他浑身上下没个干净地方,原先雪白的毛发如在泥地滚过一般,蹲下身子揉揉他的耳朵,可怜道:“近来委屈你了……”
云楚岫现在是一身的火没处发,这狗子还委屈,他更委屈!
顾小瑞看到昔日的伙伴终于回来了,才不管脏不脏,抱住胖茸痛哭流涕:“胖茸……呜呜呜……你回来了……有没有受伤……饿不饿……”
云楚岫看向胖茸,它的爪子由于长时间奔跑磨破了一层皮,定是为了躲避那些追捕它的家丁而绕道,路远又遍布荆棘。可它还是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云楚岫心痛不已,他握着胖茸血迹斑斑的爪子,道:“回来便好,以后不要不顾一切冲出来……”
在主人的关怀下,胖茸终于累得躺倒在地,眼眶里被泪水浸湿。
顾小瑞抹去脸上的泪痕,今天他就给胖茸大爷当回仆人,好好帮他清洗一番。
无清看着顾小瑞仔细地给胖茸擦洗,感慨道:“胖茸是条好犬。”
“犬尚知忠心为主,无论霜雪与荣华,人便不是了。”云楚岫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品茗道,“人心是这世上最易变、最难懂的东西。今日可以同你把酒言欢,明日便可一本奏折参你的大不是。”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早已历经过无数次……
胖茸年轻力盛,顾小瑞给它受伤的爪子上药包扎好,喂点吃食,不过须臾,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庭院中盛放的玉兰散发出的馥郁香气吸引来了山中的蝴蝶,花蝶相映,惹得胖茸不由自主地伸出爪子扑着蝴蝶。
无清慵懒地看着他们玩乐的场景,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
他倏尔忆了起来,在边关军营之时,似曾相识感源于那个胖茸扑蝶,无尘接无霜下学,他与身为教书先生的知还相识相知的梦。
无清颔首浅笑起来,原来美好的梦可以成真。
只是后来他才彻底醒悟,梦境终归是梦境,便如漫天飘荡的气泡,经不起一丁点的疾风骤雨,脆弱得不堪一击。
按照无尘的嘱托,二人在申时将无霜送回慧山寺。
无尘业已在寺门等候,无霜恋恋不舍地朝神仙哥哥和无清师兄挥手告别,趁无尘不注意还用口型比划道:“神仙哥哥不要忘记下次返京带上我……”
云楚岫同样用口型回他,笑道:“本公爷从不食言。”
而无尘那张向来严肃认真的脸,终于在见到无霜之时展露了笑颜。
他是真的疼爱无霜。
无清想起魏耀曾言无尘师兄的俗名为秦奕,倘若没有边关祸事,师兄想来也不会皈依佛祖,他的稚子此时应比无霜年岁长些,个子高些。
无清未曾向无尘提及那日魏耀所言,正如慧觉大师所言,愿师兄能早日忘却红尘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往。
在玉兰别院一连待了十余日,无外事之烦扰,真真是恣意极了。
闲时,二人便将院中的玉兰花采摘下,云楚岫亲自制作玉兰糕,做给无清品尝。
“再过两日,便是百官朝会的日子,届时匈奴单于及圣女亦会抵达京城,我们便要回去了。”
无清诚然舍不得在玉兰别院轻松惬意的生活,可现实却注定他们不会一生洒脱。
他沮丧地点点头,道:“胖茸便不要跟着我们回去了,相府那边肯定还在派人寻它。”
云楚岫吹了个口哨,胖茸便摇着尾巴,颠颠儿地跑了进来。只听云楚岫道:“留在这儿,好好看着玉兰花。”
胖茸“呜呜”一声,爪子扒拉着云楚岫的靴子,想要求他回心转意。
但这招对云楚岫没用,胖茸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窝,发挥他看门的本领。
子时,正是慧山寺万籁俱静之时,一小厮张皇失措地跑来玉兰别院,扣响了门。
少顷,顾小瑞叫醒了云楚岫,神色匆忙道:“王爷,大事不好了!荣少爷他……殁了……”
云楚岫推开门,脸色阴沉道:“何时的事?”
顾小瑞:“据王府的小厮来报,约莫个半时辰前。”
相府。
荣夫人已然痛哭地晕厥过去,而荣平居也承受不住荣家唯一的血脉乍然辞世的现实,瘫倒在太师椅上,双手捂住胸口,无声地落泪。
转瞬间,相府上上下下缟素绸条遍布,整座相府都浸浴在沉重的丧子之痛中。
赵大嵘在厢房之中,早就备好了酒菜,只待此刻降临。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讥诮道:“表哥,一路走好啊!”
一死百了。
谁也不知是他故意引诱荣昌坤去醉胭脂,想让他辛劳一晚风流快活地死去,只是未曾料到小公爷也在,他便引起风波,将一切的根源归咎到小公爷身上。
真真是一箭双雕!
同时,谁也不知是他在荣昌坤日日皆饮的汤药里,下了慢性毒药。
此药厚积而薄发,深入骨髓,神仙老子来了,也诊不出。
赵大嵘又满上一杯,倾洒在地上,“表哥,原本还想让你临走前体会一下站在云端的快乐,既然老天非让你痛苦这十余日,那表弟也没办法,只能顺应天意。”
赵大嵘的贴身小厮悄悄推门进来,看到主子还在饮酒作乐,惧道:“我的爷!全府上下都伤怀着呢!您要高兴也不能寻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尤其是相爷和夫人,就全完了!”
赵大嵘轻蔑地嘘了一声,他已经手刃了亲人,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他回想起先前,他亲自端着熬好的治双目的汤药,兴致冲冲地去往表哥的厢房。
因为他听此次的郎中先生言,这是千年灵芝,定能治好表哥的双眼。
可等到他走近,却听到舅父伤心欲绝道:“坤儿,我的坤儿!我就这么一个坤儿,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办!偌大的荣家,我半生的一族荣耀又能交予谁……”
舅母怒道:“坤儿都这样了,你那一族的荣耀又有何用!我倒宁愿他平安百岁,不要那些个劳什子荣耀!”
荣平居被堵得哑口无言,生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赵大嵘听见舅母继续道:“再不济,还有嵘儿,也能帮衬你一二。反正我只要坤儿安康地活着……”
荣平居怒发冲冠,“你这无知妇人!赵大嵘始终是个外姓人,我荣氏一族的基业,岂能交予他!只要坤儿活着,哪怕苟延残喘,日日用药吊着性命,我也绝不允许我满门的荣耀,落入他人之手!”
在外的赵大嵘黯然低了下头,抠住托盘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原来,自己在舅父心中始终是个外姓人,不配得到那些个荣华富贵。
刹那间,泛着苦味的汤药映照出他写满阴鸷的眸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天家尚无亲情,更遑论这一人之下的位置?自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赵大嵘随手将路过的家仆唤来,面无表情道:“少爷的汤药熬好了,你送进去吧。别对舅父舅母说本少爷来过。”
“是,表少爷。”
第66章 百官朝会(1)
天启四年春,相府大丧。
荣昌坤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春。
云楚岫携无清前去吊唁。
相府家仆来通报:“老爷,小公爷来了。”
荣平居一听见“小公爷”三个字,眼中便弥漫起腾腾的杀气。
赵大嵘搀住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十岁的舅父,低声道:“舅父,不可。如今他正炙手可热,我们要慢慢筹划……”
“请您放心,我赵大嵘绝不会让表哥枉死!”
荣平居平缓下心中的情绪,道:“让他进来吧。”
小厮随即唱道:“一等忠勇公及府上谋士清公子,凭吊。”
赵大嵘直到此刻才明了,原来名满天下的谋士清公子,竟然是当初那位险些被自己轻薄的小和尚。
素日,小公爷对于这位谋士藏得紧要。无论谁来求见或是问学,皆得到个公子不见任何人的回应。
他只当是谋士都有文人清高的臭毛病,没想到竟是云楚岫金屋藏娇。
赵大嵘勾起唇角,若是他对舅父提及此事,岂不是更坐实了云楚岫害死荣昌坤的罪名?
荣平居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杀子仇人来此假惺惺地吊唁,心中的怒意更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即便是皇室中人,他荣平居亦可尽杀之!他定要云楚岫血债血偿!
云楚岫感受到来自荣平居的恨意,他现在是百口莫辩,那晚几十余人的眼睛赤裸裸地盯着,纵使他从未有过害荣昌坤之意,可荣昌坤确系遭受了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犬的袭击。这罪名落到他头上,他也辩不白。
他转身对荣平居坦荡说道:“相爷节哀。”
荣平居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多谢小公爷挂怀。”
行完礼,二人从沉闷压抑的相府出来,无清倒显得很是担忧。
如此一来,他们和荣平居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日后知还在朝堂上,更是举步维艰。
云楚岫总是及时能洞穿他的心思,洒脱道:“人活这一世,向来只求我心光明磊落。周遭的艰难险阻想来便来,我无所畏惧也定能攻无不克。”
闻此,无清会心一笑——他还是那个逆境也能寻乐的知还。
荣昌坤的丧礼没过去几天,京城百姓便早已忘记了曾经有位二世祖,横行霸道,搅扰得整个京城不得安生。
世人的心诚然如此炎凉,某个人的生与死便如同今日天气是晴天还是下雨般无关紧要。讽刺的是,下雨还要记得带把油纸伞,而人死了,除了偶尔在言语中提及,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连名字都忘却,最终化作黄土尘埃,彻底长眠于地下,任人踩踏。
三日后,百官朝会临近了。
百官朝会,顾名思义,便是大周各州的刺史来京直面天子,总结去岁本州功绩。其实这些内容早就在奏章中陈述过,但借此时机,参奏的流程可径直免去,直谏弹劾政敌的大有人在。久而久之,百官朝会便成了大周每年朝堂屡生意外之际——升迁留在京中,或是惨遭贬斥。
这日,云楚岫同无清坐在房中,两人下着棋。
云楚岫瞧着棋局,他稳操胜券,执黑子道:“此次因着荣昌坤病殁而匆忙回京,没能实现与无霜带他来京城的约定,想必他此刻定讨厌死我这个食言的神仙哥哥了!”
无霜倒不以为意,“事从权宜,等无霜长大些,会明白的。”
云楚岫皱着眉,“虽是这个理儿,但失信于稚子,这也显得本公爷太无能了……”不过阴郁的情绪只是一瞬,他倏尔想起要紧事,道:“薛廉道前两日到京中了,现住在驿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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