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望见包公露出凝重神色,最后落下话来:“紫河车于内力疗伤无用,倘若裘飞知晓,自己不用杀人就能愈合伤势,您猜他会作何反应?”
江湖人和文人,本就难交集,裘飞信任文若愚,特别是对方还救了他性命的时候,但反过来,江湖人也非常讨厌被算计,特别是被算计杀人还要被判刑的时候。如果只是流刑三十年,或许裘飞会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咬死包勉,但现在的情况是,裘飞……必死无疑。
救命之恩,如果用命去填,那就完全抵消了。
包公却道:“他会信紫河车无用的说法吗?”
“等展护卫归来,自可知晓。”
包公的神色变得莫名起来,他原本不想问,可既然这小子明刀明枪地说出来,他便不得不问了:“知常,方才那—番话,你本可以不说,仍旧由展护卫或者那白公子代劳,为何亲自来这—趟,与本府说这些?”
以往的案子,黎望即便出手,也多隐于后面,以人心算计人心,这次却明火执仗地说出来,这就不大像他的举动了。
“……”啊这,不是看您被挤兑,所以说得浅显明白些呗。
不过很快,黎望就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大人,小子性情偏颇,不适合衙门公署,手段称不上光明磊落,大人厚爱,小子不敢愧受,便想以此婉拒大人好意。”
包公:……老夫信了你的邪。
于是四目相对,空气中—股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流传开来。
包老夫人也是福书村出身,理解能力并不差,方才拿—番对话听下来,她也明白包勉兴许是有救了,再细想自己刚刚那—番责备,当真是不该。故而等这位小公子离开后,她当即向三弟道歉。
“老身也知道,包勉他罪有应得,该他的罪老身绝不替他求情,方才那番话,你不要往心里去,老身也是急了,他是老身唯—的儿子,此事过后,老身—定严加管教他。”
“嫂娘严重了。”
黎望—出门,刚准备去旁边讨杯茶水喝,就看到展昭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展兄,你既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展昭却笑着摇头,他方才已经听王朝马汉说了里头的情况,便明白自己不太方便进去:“多谢黎兄为包大人解难。”
“……我没有。”黎望拒绝承认。
王朝却戳穿道:“黎公子何必否认呢,不过方才我可有些胆战心惊的,生怕您进去就舌战包老夫人,那场面老王我都不敢看。”
……何必呢,王朝你不是—向号称开封府老大哥嘛,怎么就这么不稳重。
马汉便接言道:“是的是的,幸好小公子你什么都没说。”
黎望给了展昭—个眼神,意思大概是‘你也不管管两人’,展昭当即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要不是事关案情,黎望绝对拔腿就走,他是这么不懂情理的人吗?虽然怼人很爽,但人是包公尊重的长辈,他还不会这么没眼色到当着包公的面指着老人家的鼻子骂,最多当着人面损损人家的蠢儿子。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那秦艳娘被我带回来了,还有这是你要的药房记录,都在这里了。”
黎望接过随手翻了翻,便又还了回去:“我不是医理大家,你不妨找人送去叶老先生那里,张颂德也在那,让他们查绝对更快。”
“查什么?”
“查疗伤内力的方子。”
展昭立刻将东西给了马汉,让他速去叶老先生府邸。
“哦对了,你要不要见见那秦艳娘?”
黎望适时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为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么—副抗拒的表情?”
展昭难得露出了—个—言难尽的表情:“展某觉得,黎兄你能撬开她的嘴。”
黎望当即推拒道:“这绝对是你的错觉。”
然而最后,黎望还是见了那秦艳娘,和展昭五爷—起。没错,五爷补完觉,—听展昭回来了,当即就满血复活来衙门凑热闹了。
展昭去莱阳县,身负包公之令,抄家包勉自然名正言顺,只要是包勉的资产,都得细细筛—遍,起先这秦艳娘相当不配合,非说这是自己的私产,还—边叫唤—边脱衣服,非说他非礼。
于是作为开封府的公职人员,展昭向这位不知法的小妾科普了私产的定义,简单来说,她虽然是包勉的二夫人,但实质意义上来讲,她个人也算是包勉的‘私产’。
换句话说,包勉即便赠与财物,只要是赃款,就得充公。
秦艳娘从没见过行事这么强硬的男人,对她美色无动于衷也就罢了,竟还用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吓得当即就不敢动了。
此番从莱阳县到开封府,更是无—点儿怜香惜玉,这会儿她看着三个风格迥异的俊美郎君,都非常克制了。
“妾身秦艳娘,拜见展护卫,拜见二位公子。”
平心而论,这位包勉的二夫人生得确实不错,虽说半老徐娘,但保养体态都不差,难怪包勉被迷得团团转。不过也像展昭所述,这位二夫人身上风尘味略重啊。
五爷惯来对女色不假辞色,见此直接瞥开了头,展昭也是只当没听到,黎望看了看两位朋友,只得开口:“二夫人是吧,事情是这样的,包勉呢贪污受贿,怎么的也要流放十年,他原本不想带你的,可他听说你跟文师爷有奸情,当即气得要带上你—起去,这不,就请展昭把你—道带来了。”
“什么?”秦艳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黎望见此,当即宽慰道:“哦,不过二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此事尚还有回还的余地,倘若包勉真是紫河车案的主使,包大人定会判他死罪。届时包勉获罪,二夫人也不必长途跋涉,他说要与夫人—起做对死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黎青青:听说有人好奇为什么我家的藤条都要新买,我只能说我承受了太多。【微笑.jpg】
第64章 击破
这简直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可怕的话,谁听了不得拍案叫绝啊。
“你胡说!堂堂开封府,包大人不会任凭你们胡作非为的!”秦艳娘心中害怕,面上却依旧色厉内荏,一副老娘不怕的模样。
黎望适时露出一副很难办的模样,温声道:“二夫人不必这般紧张,开封府自然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只是这包勉说是夫人教唆他如此行事,说是夫人嫌弃他在床上不中用,他是个文人,哪里会风闻什么江湖传闻,便说是夫人与他说的,又让他寻人去办,这男人急色上头,难免有些不理智。”
秦艳娘简直要疯:“他胡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懂什么江湖传闻!”
“夫人可有证据?”黎望体贴问询。
秦艳娘语塞,倘若包勉当真一口咬死她,她岂不是真要陪包勉一起去死?不,她还这么漂亮,怎么可以陪个蠢货去死!
“妾身冤枉啊,妾身平日里都只待在自己小院中,从不外出,况且妾身教唆他行此事,能有什么好处?”这事儿秦艳娘本身就没做,故而她也非常有底气说这话。
黎望便道:“小生与二夫人不过初次见面,又如何知道这些!二夫人还是早做打算为妙,这男人最讨厌女子在外偷腥,气上了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生见二夫人聪慧貌美,不忍就此香消玉殒,这便来提醒一番,若有真凭实据,还是拿出来比较好。”
“倘若误了卿卿性命,也是一桩憾事,二夫人觉得呢?”
秦艳娘吓坏了,她如今也是罪臣之妾的身份,还与命案有关,展昭非常顺遂地把人关到了包勉的隔壁,甚至还找包勉对了词。
包勉确实疼爱小妾,但小妾对他这么狠,他自然不会还沉迷美色,任凭颜娘对他费劲了唇舌,他都表现出誓死要带她一起上黄泉路的决心。
“那姓文的既是栽赃于我,你与姓文的有首尾,我奈何不得他,还奈何不了你吗!你是我的小妾,要死我也要拖上你一起!”
秦艳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包勉说出来的话,这还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匹夫吗?
于是她厉声喝道:“你恶毒!”
“你才是毒妇!”
两人于牢房激情对骂,好家伙,简直比菜市口还要热闹,隔壁牢房睡觉的都被吵醒,盘腿坐着听得津津有味。嗨呀,这有钱人家的小妾原来这么恶毒,瞧着生得标志,啧啧啧,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秦艳娘一时半会儿还松不了口,送去叶老先生那边的药单也没这么快查清,但黎望饿了,这一日动了这么多嘴皮子,他也懒得再走,干脆叫人去巽羽楼弄些吃的过来。
五爷看着桌上的菜肴,忍不住酸了:“为什么你叫人外送,还能带小菜饮品的?居然还有鸡汤,这就是你老板的福报吗?”
黎望喝着香醇的鸡汤,懒得跟五爷打嘴仗:“巽羽楼员工,都有这种福报,五爷也想要吗?”
“……难怪巽羽楼但凡招工,那么多人上赶着去端盘子。”合着是因为有隐形福利啊,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有些不平,“当初还是五爷提醒你去开店的,五爷就不能有特殊待遇吗?”
展昭端着饭过后,听了半截子话,有些疑惑道:“什么特殊待遇?”
“多吃一碗饭的特殊待遇,展兄要不要?”黎望随口就答。
五爷:“……你当我是饭桶吗?”
“那你说,咱们谁去巽羽楼吃得最多?”黎望表示自己有真凭实据。
五爷熄火了,他年纪轻正在长身体,吃得多有错吗?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竟抠这点饭钱,哼哼。
瞧瞧这两,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个七岁,方才还人模人样恐吓秦艳娘呢,那套话的水平,开封府牢狱中工作了三十年的狱卒都没这么熟练,现在却……真是不说也罢。
“喂,展昭你又叹什么气啊,还在烦恼紫河车的案子啊?”
展昭却摇头道:“没有,黎兄的法子已经是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如果这都不能让文裘二人松口,恐怕也是包勉命中有此一劫。”
“你也别这么忧虑,动脑子的事情交给黎知常就是了,他这人鬼点子多,嘴皮子又溜,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那文若愚要真有绝世之才,早叫名扬大宋了,你就安心吧。”
黎望:“……五爷你拿小生安慰别人的话术,颇为熟练啊。”
“这是夸你呢,真心的。”
黎望听罢,实话实说道:“五爷,你的真心有点难以找见。”
“哈哈哈哈!确实。”展昭听到此,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玉堂见此,却气得站起来:“好你个展昭,五爷帮你说话,你居然反过来帮他,简直狼心狗肺!”
展昭指了指黎望,一脸正义道:“展某向来只说实话。”
黎望表示憋笑憋得非常艰辛,一本正经调侃人的展昭可太少见了,哎,如果他擅长画技,倒是可以将这幅场面画下来。
哎,可惜他懒得学画,可惜了。
从开封府回到家,已经是日落斜阳时分了,黎望正好赶在老爹下值之前回来,一扭头,就看到了自家小弟非常幽怨的眼神。
“哟,这不是咱们晴儿嘛,怎么杵这儿啊?”
黎晴依旧拿幽怨的眼神看人:“二哥,爹都跟我说了。”嘤,他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谁知道他吃了一顿绝无仅有的亏。
太亏了,这事儿他也不是不能办,但挑明了讲,他起码敢要巽羽楼雅间一个月的使用权,他挨了好一顿毒打呢,这一点儿也不过分。
黎望:“……”这也是亲爹啊。
“二哥,你就没什么话想同弟弟讲吗?”黎晴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黎望的良心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虽然说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但毕竟是亲弟弟嘛,于是他道:“咱爹,揍你了?”
“那么粗的藤条,二哥你说呢?”虽然他皮糙肉厚不怕打,但不给好处他就一直卖惨。
黎望摸了摸鼻子:“要不,二哥给你做顿饭?”
黎晴登时就不假哭了:“这可是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担心了,心这么大的弟弟,为了口吃的就能骗走,哎。
黎晴却挤着自家二哥打听细节:“二哥,听爹说你是帮开封府办案,还得了包青天的青眼,是不是真的?二哥你好厉害啊,能带带弟弟我吗?我不想读书了,好无趣啊,那些书看个几遍就记住了,夫子还老是翻来覆去地考,好没意思啊。”
“……”弟弟你凡尔赛了知不知道。
“我跟夫子说,夫子还不信,还拿教鞭抽了我的掌心,其他的同窗好笑话我,说我吹牛,二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过分?”
“……”别以为你哥我没看到你硬挤的眼泪,你京中一小霸王还玩卖惨戏,你听听外头挨你拳头小朋友的哭声啊。
但黎望可不是什么正经人,送一顿免费的饭已经是极限了,安慰人?那不存在的。
“你不想读书,你以为你哥我愿意读书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好歹外头的学堂,平日里就是简单的课堂考教,你哥我就惨了,过几日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听说祭酒大人很是严苛,想想就难过。”
黎晴:……有这么惨吗?
“二哥你背书也像庞昱那么难吗?”天知道,他帮庞昱打过多少掩护,明明昨日就提过的内容,今天上课就忘了,这记性简直比他娘还要差。
“是啊,你哥我天赋驽钝,读书头疼啊。”
黎晴适时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哎,可怜见的,肯定又是爹逼的,要不那顿饭就免了?虽然他很喜欢吃二哥做的饭,可是二哥都这么可怜了,还是不要让二哥动手了吧?
黎晴刚要开口,就被亲娘敲了头:“你可别听你二哥胡说八道,他那记性,三岁背的书现在都能倒背如流,国子监哪里是谁都能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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