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侧都安装了玻璃窗,眼前餐厅虽空间宽广,却也不显得沉闷昏暗。
姜舒踩着柔软的地毯入内,环视四周,只见一束日光正打在不远处某朵芍药的花瓣上。
芍药翘着花头盛放着,花瓣金灿灿的,仿佛正享受午后阳光的独宠。
而在那张餐桌旁,恰巧坐着一位半老的客人,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籍喝着茶。
姜舒看清他头上的名字,正是前朝太傅谢闲。
在姜舒认出他身份的同时,谢闲业已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他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合起书籍,旋即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抬手缓缓施礼道:“草民见过魏王。”
“谢公切勿多礼。”姜舒连忙上前半步扶住他的手,他可不敢让老丈人给自己作揖。
纵使谢闲现在无官身,然他可自称草民,却无人敢将他视为平民。
毕竟,这位可是南地门阀之首逐江谢氏的家主啊!
谢闲显然也不想让他难做,姜舒一扶,他便从善如流地直起身来。
姜舒收回手,略含好奇地看向面前的长者。
虽时常听到谢闲的名字,好似早与其相识,但事实上,这却是他们二人的首次见面。
当年在构思谢太傅人设时,姜舒脑中的形象便是一位气质淡然稳重又潇洒倜傥的老者,眼前此人确实十分符合他的想象。
谢闲尽管已上了年纪,鬓发全白,脸上亦有明显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是不同寻常的雪亮,深沉透彻犹如大海,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同时又能包容万物。
对视的某一瞬间,姜舒好似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谢愔几十年后的模样。
谢闲温润的目光在姜舒身上停留稍许,旋即转向后方,发现青年身侧还站着一个熟人,便微笑着打招呼:“吴都水,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他口中的吴都水乃都水使者吴忧。
吴忧前朝就在都水台任职,不过担任的并非长官之职,而是都水使者手下的七品属官,河堤谒者,主掌治河、巡视河渠事务。
姜舒称王后,准备开通河运之道,便向幕僚团打听何人可担任都水台长官之职,当时得到最多的推荐便是吴忧。
谢愔评价此人清廉称职,或许头脑没有那么灵慧聪敏,但胜在办事能力强、本分可靠,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绝对不成问题。
姜舒听从建议任用了此人为都水使者,对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短短一年半时间便带领下属完成了漕运河道的疏通建设任务。
吴忧面见昔日太傅还是有些拘谨的,非但不敢向对方摆四品官员的架子,反而低头恭敬地回话:“承蒙谢公垂爱,忧一切安好。”
谢闲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姜舒,口吻和善道:“对了,还要多谢魏王约请我乘坐此船,这贵宾舱不愧名为贵宾舱,当真宾至如归也。”
姜舒扬起笑容:“谢公满意就好。”
不错,谢闲之所以在这艘船上,是姜舒主动邀请的。
正如民间猜测的那样,他此次亲自南下,为的正是攻楚之战。
为这场即将发生的大型战事做准备,需要从北地运输大量的武器物资至淮州,原本军需粮草这些郇州都能提供,但偏偏有一项极为重要的武器仅在青州东河郡制造。
故船队在南下之前,还得先往青州绕个道,至东河郡暂停,载上这一重要武器后再前往淮州。
考虑到船队是在巽阳出发,正好谢闲也在巽阳,姜舒心想“老丈人”兴许会想要见一见他在青州任职的两个儿子,便托谢皎递了话,邀请谢闲一道去往青州,对方果然一口答应了。
想来也可以理解,自当初迁都一别,谢闲和谢愔当有五年未见了,父子俩心中定然是想念彼此的。
而姜舒之所以会想起请谢闲一同前往,也是出于这种想念的心情。
毕竟他自己就抱着类似的心念。
只是船队准备去往的是东河郡,谢愔却在绵口郡,也不知对方能否抽出身,到东河郡来见他们一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既然有船长带路作陪,在姜舒的邀请之下,谢闲也加入了参观队伍。
接着,几人一同去逛了这一层的会客厅、娱乐室、会议室等公共区域。
从会议室出来,再推开一扇门,便到了舱房区。
客房是私人区域,不便参观,况且每个人的房间都早已安排妥当,也没什么可逛的。
将姜舒带到贵宾壹号房后,成一剑听见游戏提示“带魏王参观船舱”的支线任务已顺利完成,他还额外收获了阵营首领的10点好感度,于是兴高采烈地和几人分别,准备去做下一个任务。
姜舒从密阳匆匆赶来,一路上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既已到了房间,便转身同谢闲等人道别,打算趁开船前先小睡一会儿。
贵宾舱的房间有限,不是每个官员都有资格住在一块区域的。
见主公回房休息,同行的官吏也就各自散去前往自己的房间,剩下谢闲和吴忧都住在这条廊上,两人自然而然地一道朝前走去。
“未曾想能在这条船上遇见谢公,忧欣庆幸甚。”吴忧笑容可掬地开口,顿了顿,又以一种亲切饱含敬意的语气问:“依谢公之见,这新船相较旧船,可驶得稳当?”
听闻此言,谢闲挑了下眉,不由觉得扫兴。
他住巽阳时,宁可宅在家中闲得无聊,也不愿同那些故友相聚,原因便是每每遇上这些“同僚”,他们总爱拿那些前朝旧事询问他的观点。
从前,谢闲还会好言相劝,让他们不必太过沉溺于过往,革故鼎新,改朝换姓,此乃顺天应人之事。
但说得多了,不免觉得无趣。
此时,他便只侧过头,微微仰脸看着吴忧,口吻倦慵冷淡道:“吴都水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说着,正好到了房间。
谢闲转身推开房门,感叹着“昨日已去,明日不可知”,踏进房内,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虽吃了闭门羹,吴忧却无丝毫不悦,反复品味着谢闲方才所言,像得了某种恩惠。
“昨日已去……”
对着紧闭的木门,他低头沉吟,旋即仿佛突然越过了什么彷徨地带,神色清明地抬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
另一边,姜舒想着要休息,但当真的躺到床上又睡不着了。
对着天花板干瞪了一会儿眼后,索性起身坐到了书桌前处理公务。
他所住的是一间豪华大套间,外间是会客空间兼办公区域,内间是卧室加露台。
套间内洗浴、卫生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间为仆人准备的卧房。
此次出行,身边随行服侍的人员,姜舒就只带了一个子明。
此刻,对方正在外间收拾整理着行李,透过隔音不是那么好的墙壁,时而传来其精力充沛的脚步声。
看了一会儿公文,姜舒又开始犯困。
他放下笔,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望向露台,春日午后的阳光如流水般从落地窗倾泻而入,在床铺上投映出清晰的长方形轮廓。
桌上座钟的秒针一刻不停地走着,耳边回荡着钟摆摆动的沉闷声响。
既然无心工作,姜舒便收起了文卷,转而打开了游戏论坛打发时间。
视线扫过首页帖子的标题,姜舒发现自己这个阵营首领的动向还是很令玩家在意的,这会儿便有不少玩家在讨论“殊哥”南下淮州,是不是意味着游戏要进入收复楚国的剧情了。
这群人中最活跃的莫过于飞鹰队成员,他们甚至还开了个专帖讨论此事,在标题上注明“非士兵勿回帖”。
【江六刀:两年了!自从援救衡川城的任务结束后,整整两年没有出现大型的战斗任务,我的刀都快生锈了!
陈烈:攻打楚国应该会是持久战吧?就像当初打鲜卑一样,这下好了,任务肯定多得做不完。
罗果子:有人知道楚王的身价涨到什么地步了吗?
贺红莲:据内线通报,邢桑现在价值二十万,有截图为证。[图片]
冉大侠:卧槽,二十万经验太夸张了吧,这BOSS的战斗力得有多强啊!
鲁树人:怕什么,任他牛掰克拉斯,血条一亮,咱不死军团那么多人,磨也能磨死他。
雷九重:想当年,邢桑还是个没人在意的小黄名,短短几年就变成大BOSS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游戏的BOSS是可以养成的啊!
马云龙:大家别高兴太早,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多吗,每次传来楚国军队不安分,偷摸派兵偷袭边境的消息,论坛都要传一波任务预警,结果哪次真的打起来了?
蒋英武:这次不一样,我听一个在密阳当官吏的朋友说,殊哥那个船队运送的大部分都是战略物资,所以肯定要打仗了。
龙血饮:前面的在怀疑什么?阵营首领都亲自来了,这不就是御驾亲征吗?殊哥明显是来南方立威的啊!
郑笑:赞成楼上,这回应该是来真的了……】
刷着帖子,姜舒洁净的指节轻叩着朱红色的桌面。
不得不说,玩家对他的动机推测得还是挺准确的。
的确,此番他亲自奔赴前线,除了顾虑到邢桑“主角光环”对战争的影响,也的确有立威的意图。
这么多年来,他的势力经营范围一直集中在北地。
或许在北地百姓心中,他的名字已经足够响亮,可在南地百姓那,却还差了点火候。
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人心者得天下。
乱世之中,最利于收拢人心的方法,无疑是扫除战乱,平定天下。
只有彻底收复国土,他的功绩才配得上那个帝位,这也是姜舒迟迟没有称帝的原因。
漫然思索着这些,耳边忽而传来“呜呜”的号角齐鸣。
姜舒倏然回神,意识到这是要开船了。
不一会儿,子明前来敲门,在门外说了准备开船的消息,并询问他是否需要晕船的药物和提神醒脑的香囊。
姜舒心忖自己应该不会晕船,就回了句“不用”,旋即起身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到露台上眺望远处。
顶层的视野极好,可望见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与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水在日光笼罩下闪耀着灼目的光辉,如同撒了层金箔碎屑,随着船帆展开,人声逐渐被波涛声淹没。
船缓缓开航,耳边拂来凉爽的清风。
姜舒凭栏低声自语:“开船了。”
·
因内陆河道曲折弯多,相比海船,内河船的航速较低,不过比起走陆路,行船还是要快上许多。
当初,步惊云带军援助青州,大军走了足足一月有余才至留沟郡,而此次,船队却只花费了不到一周便抵达了东河郡。
到达盛郢城渡口是在临近午时的时候。
彼时阳光正盛烈,听闻停船靠岸的号角声,姜舒走到露台向外眺望。
为迎接他们的到来,渡口已被官兵围起,远远可见码头上站着一群人。
相隔太远,姜舒辨不出那些人的身份,但前方有一道身影,翩翩白衣,英英玉立,不明缘由的,姜舒就觉得那是谢愔。
忽然间,他的心脏开始快速鼓动,既紧张又满含期待。
甫一停船,便带着人朝楼梯走去。
下船时,先由秦朗领着士兵开路。
站在木制的舷梯前,姜舒望向迎接人群。
码头上,男子所穿的“霓裳”衣摆在风中轻扬,绣着金线的纱衣闪耀着银白的光辉。
不出所料,那位白衣身影正是谢愔。
晴天丽日下,两人隔着高高的舷梯对望。
不知是否为姜舒的错觉,在撞上目光的刹那,他察觉到对方那双清冷漂亮的眸子倏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待秦朗带兵将码头又围了一层后,姜舒在侍卫护送下走下舷梯。
踏上码头时,谢霄带着手下官吏齐齐躬身行礼:“拜见魏王殿下。”
“诸位请起,”姜舒不紧不慢地上前,口吻温和道,“想必众位都已在码头等候多时,身体劳乏,便不必多礼了。”
“谢魏王顾恤。”谢霄起身回手,这时忽而发觉身边的七弟竟然毫无动作,方才也没有一同行礼。
意识到这点,他额头一下沁出了冷汗。
然而谢愔只静默不动地站着,丝毫不顾他的眼神暗示。
直到姜舒侧过身来,清亮的双眼中出现他的身影,男子平直的唇角这才微微扬起,眼中泛开柔和笑意。
旋即抬袖拱手,以端庄毫无破绽的语调道:“愔见过主公。”
说话间,几缕风丝不安分地摇动着他的袖子。
姜舒看着他飘动的衣袖,恍惚嗅到一股磨人的幽香正将自己缓缓包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仔细算来,自暄和五年元月一别,姜舒已有三年零三个月没见过谢愔了。
这三年间,二人之间往来的只有书信、礼物与卧龙阁密报。
思念自然是常有的,可碍于繁忙的公事,纵使想念,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可任性地放下一切奔赴彼此。
故每当想起对方,姜舒要么打开论坛搜索谢愔的近况,要么就说服鼓励自己更专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盼望着可早日实现大业,完成一统,届时便可与爱人长久相聚。
因着这种反复的心理暗示,姜舒时常感到自己已将对谢愔的思念融入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了一种无形又无处不在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想念的存在,却不会为此而苦恼烦忧、牵肠割肚,只怀有淡淡的期盼与恋慕而已。
可说来也奇怪,分明在分别期间都没有那么牵挂,此刻谢愔站在他的眼前了,他反而感到那股想念的情绪无比的强烈起来。
对方那双细长的古典式的俊眉、轻抿的薄唇、漆黑的头发、修长白皙的手指、黯然飘动的香气,乃至身上所穿的自己所赠送的那套霓裳,每个细节都在刺激着他对用情至深的恋人的渴想。
然在此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得注意外人眼中的影响,纵使想亲近对方,想得抓心挠肝,姜舒到底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伸手扶起谢愔后,他就只如多日未见的好友般,含笑着向对方寒暄问候了两句。
没过多久,谢闲也上了码头,在长辈眼皮子底下,姜舒就更为克制了,丝毫不敢有什么超越上下级与朋友界限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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