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时间接近午饭点,待船上官吏都下了码头后,谢霄便出言道在府中摆了筵席,邀请众人前往郡府宴饮休息。
走出码头时,瞧见渡口旁停放着一排车架,姜舒不禁升起一丝欢喜,心想或许可与谢愔同乘一车,结果谢霄十分贴心地为他准备了魏王专属豪华座驾。
站在镶着金边的马车前,姜舒暗含失望,也不好当着人家父亲的面拐走儿子,只能收敛了心思。
另一边,见幼子有些许心不在焉地望着前边的车架,谢闲提醒道:“主未开口,臣不得逾越。”
谢愔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应“是”。
·
午宴上的情况不出姜舒所料。
他本身固然为客,在他人的宴席上,却反而化身为主,独坐高位不说,还得主导话题,引导宴会氛围,身为一个贴心的主公,不能忽视在场任何一个官员的情绪。
因出席这场宴会的人员复杂,既有青州官吏,又有姜舒带来的官员,还有如谢闲这般三不沾的人士,故在话题选择上,必然是不可能商议什么正经公事的,只能谈论诸如“青州的人文地貌”、“行船路上的趣事”等一些无营养的话题。
参加这种宴会,姜舒倒宁可独自刷着论坛吃饭,起码论坛上沙雕玩家众多,讨论的内容千奇百怪,还是很有意思的。
不过他也早习惯了这种场合,纵使觉得无聊也能一派从容地主导宴会。
至少今日谢愔在此,觥筹交错之余,可与喜欢之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相望着对敬一杯清茶温酒,已是十分满足。
结束宴会后,谢霄又很是热情地邀请众人在府上休息,姜舒却不想浪费时间。
按照计划,船队会在盛郢城停留两到三日,除了船上工作人员需要靠岸采买食材物资,最重要的是,有一批关键性武器要装运上船。
左右午宴上也没喝多少酒,姜舒不觉得疲惫,便让谢霄干正事要紧。
上级有令,谢霄自然满口答应,立即着人去安排车架。
于是一个时辰后,姜舒、谢愔、谢霄及少量相关官员来到了建立在盛郢城近郊的秘密兵工厂。
这座兵工厂是在第一批铜精矿通过海运运送上岸时批准所建,建厂的目的原是为了方便铜矿冶炼,后来随着邢桑建立楚国,潜藏暗处的卧龙阁成员一次次传来有关这一强敌的消息,工厂的性质就发生了改变。
在间谍的描述中,楚国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兵器铸造坊,武库中的弓矢、刀槍、甲胄堆积如山,楚国的青壮劳力每天除了打铁就是修建防御工事,国都的城墙越建越高,越修越牢固,纵使用炸药也难以攻破。
在这般情况下,他们魏国这边不能不提前做好应对之策,于是在某次军事探讨中,张子房就提出了将东河郡的冶炼厂改为兵工厂。
对外,这座戒备森严的工厂仍称为铜矿冶炼厂,并时常装运提炼后的粗铜送往巽阳工业园,实则,内部有一座防守更为严密的建筑,其中活动着数十位自郇州调过来的专业人士,他们研究制造的正是朱明当年心心念念的大炮。
乘车进入工厂大门,在经过两组相连的石造建筑与一条树林掩映的小道后,便来到了铁丝网围绕的中心地带。
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木枝叶筛落在水泥浇筑的小路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马车停在路旁淡绿的光线中,姜舒踩着脚凳走下车来,只见前方铁门旁,已有几名熟悉的面孔等候在那。
为首的正是张子房最器重的前密阳兵器部匠头韩春与朱明的首席大弟子张磷,这个由原住民和玩家组合成立的团队便是这座新建工厂军械研制的主力。
“拜见魏王,”见姜舒等人下车,韩春立即带领众人迎上前来,“拜见谢使君、谢府君,秦校尉、吴都水。”
“请起吧,”姜舒言语温和道,“我等今日来此的目的,韩使可知?”
“属下知晓,军器已备妥当,诸位请随我来。”恭敬地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韩春在前方带路。
不知是否为姜舒的心理作用,他感到自踏进这个园区起,空气中仿佛都弥漫起金属与火焰的味道。
但事实上,工厂外部的环境很是不错,不仅绿树环绕,庞大的石头建筑旁,甚至还栽种着盛开的玫瑰花。
跟着韩春一行人,众人很快来到了贮藏军械的大型仓库。
推开仓库门,借着窗户射进的光芒,只见里边陈放着一排排气派的大家伙。
走进库房,姜舒抬起扫过前方,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其中最大的家伙吸引。
那几门火炮被放在炮车上,足有两米高、近三米长,前细后粗,筒型的炮身上加铸了其铸造的时间、地点等铭文,外形既精致又粗犷。
不得不说,这些家伙很是符合姜舒想象中的大炮形象。
“目前我们工坊共研制成功了三种火炮,诸位请看。”韩春的声音拉回了姜舒的注意力,他带着大家走到最前方的小型火炮前,介绍道:“这是我等研制成功的第一架火炮,名为猛虎炮。
“猛虎炮为轻型火炮,身长二尺,重仅三十六斤,每次发射可填装小铅弹百枚。其优点便是重量轻,便于携带,但射程不远,最大射程在五百米左右。”
说完小型火炮,韩春又走到姜舒关注的大型火炮前,声音缓慢而有力道:“此为神勇无敌大将军炮,它的优点便是装弹多,每次发射可填装铅弹五百枚,弹丸威力大,弹着范围广,击宽至大可达二十丈。
“缺陷是射程低,灵活性低,不便运输,只适合用于摧毁距离较近的坚固防御工事。
“这边的长身管炮名叫飞天毒炮,可用于发射爆炸弹和霰弹。
“这是我们制造的第一种小口径长管炮,相比臼炮,其精准度更高,射程更远,最大射程可达千米。同时我们还在此加上了火炮前车,方便行动和通过复杂地形。”
众人随着他的介绍仔细观察这些火炮。
姜舒因早有了解,对这些火炮所拥有的威力不以为奇,原住民们却大都心怀震撼。
他们虽未亲眼见识过火炮发射的情景,但听着韩春描述的种种数据也能大致推测出其威力。
射程千米!
纵使是最厉害的弓箭手,顶多能射一二百米,更遑论百米之外,其实已失了准度和杀伤力,这“飞天毒炮”的射程竟可达千米之远,是何其恐怖的武器!
“目前工厂制造的火炮仅武库这些?”姜舒收回神问。
他方才数了下库内的火炮存量,猛虎炮数量最多,共三十五门,神勇大将军数量最少,只有三门,飞天毒炮同样不多,才十二门,整个仓库加起来只有五十门火炮。
“是,”说到此处,韩春略显遗憾,“受原料所限,暂时只铸造了这些。”
姜舒点点头,对他的解释予以谅解。
其实工坊成立时间不长,火炮铸造工艺又极为复杂,韩春团队能有如今这个成绩已是相当不错了。
据姜舒所知,原本张子房想直接提供线膛炮的螺旋膛线技术和反后坐装置技术,但考虑到投入的时间成本问题,担心火炮的研制赶不上攻楚之战,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挑简单的完成。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否则就这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光是攻克火炮的反后坐装置就够费力的。
“辛苦了。”参观一圈后,姜舒转身看向韩春,压低声道,“今夜,我会派兵将这些火器秘密装运上船,届时记得提前做好准备。”
韩春的神色陡然变得严肃,俯首低声应“诺”。
·
仓库出来后,姜舒等人又去工厂内部参观了解了各种火炮的铸造流程和铜矿的冶炼,从兵工厂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于是一行人匆匆乘车返回郡府。
当晚,谢霄又在府中准备了晚宴,还极为费心地安排了舞乐表演,舞伎中不乏舞姿样貌皆出色的美人朝他抛媚眼,可惜满心工作的姜舒没有什么心思欣赏。
只待天色一黑,他便下令秦朗、吴忧二人,命他们一人负责运输,一人负责在船上接应,务必在天亮之前完成军械押运任务。
秦朗等人接令离开后,姜舒去到了谢霄为他在府中安排的院落。
院子很大,僮仆奴婢众多,显得有些热闹,不过姜舒一入住,这些人便被挎槍的护卫队给代替了。
入夜,月色皎洁。
姜舒泡完热水澡出来,被工作占满的思绪已经排空不少,独坐在书案前,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烛火开始犹豫起来。
要去找谢愔吗?
可在人家兄长的府邸,如此张扬是否不太妥当?
怀抱着某些顾虑,姜舒迟疑不决,但当想到白天重逢时的心动,种种顾忌又被一股翻涌的冲动所覆盖了。
何必在意这么多,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晚上一起叙叙旧不是很正常吗?
想到这里,姜舒霍然起身去换衣服。
而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侍卫的声音传来道:“主上,谢刺史求见。”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听到通报声,姜舒顿时止住了动作,匆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大步走向门边。
打开房门,果然,他心心念念的恋人就站在门口。
谢愔应是刚洗过澡,寝衣之外只披了件轻薄柔软的洁白罗衣,浓密的长发垂落背后,发带随着衣袂在夜风中轻轻拂动着。
瞧见对方这副俨然是睡前打扮的模样,姜舒脑中忽闪过一个八卦帖子标题。
——“白天,他凛若冰霜,拒人千里,深夜,他衣衫不整,敲响上司房门,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画面令人面红耳赤……”
摇了一下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脑后,姜舒暗骂自己真是论坛刷太多了。
说来谢愔胆子也真大,这途中要是被谁撞见,明日府中八卦就该满天飞了吧?
然而谢愔穿得随意,神情却是很是庄重。
行过礼后,便侃然正色地开口:“愔有正事请问主公,不知可否入内详谈?”
姜舒愣了下,答:“自然。”
说罢,二人便关上了房门,转身进屋,在案几旁面对面地就坐。
看谢愔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姜舒还以为他真有什么要事相商,不禁摆正了坐姿,结果开口询问后,却听对方从容平静道:“今夜宴席上,姣美舞姬众多,主公可有中意?”
“舞姬?”姜舒先是疑惑地扬了下眉,旋即注意到谢愔暗含几分试探的眼神,忽而意识到对方这是在吃醋。
“我未曾注意过。”他如实回答。
“是吗?”谢愔黑眸沉着地看着他,“我瞧主公观舞很是入神,手上端着的酒都忘了喝了。”
“有吗?”姜舒眨巴了一下眼帘,目光清澈无害,“我那是在想事呢。”
“想何事?”
“我在想……”姜舒本想实话告诉他,自己是在担忧那大将军炮体积过大放不进船舱,而话到嘴边,视线触及男子标致的五官,又给咽了回去。
他思考几秒,继而唇边浮现些许笑意:“我在想,要如何将你这位美人拐到我房中,才不惹你父兄怀疑。”
谢愔微微一怔,停顿片刻道:“你我之事,父亲早已知晓。”
姜舒正要拿起茶壶给他倒水,闻言心中陡然一震:“当真?”
“嗯。”
“他……何时知晓的?”
“四年前。”谢愔淡然回答,接过茶壶往两人杯中各倒了些茶水。
四年前差不多就是他二人确定彼此心意的时候。
姜舒有些诧异,这么说,在船上那几日,不仅自己暗暗将谢闲视为了岳丈,对方也早知晓他和谢愔是情人关系?
思及这些,姜舒不禁感到尴尬,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问:“那令尊可有反对你我交往?”
谢愔摇了摇头。
“他同意了?”姜舒更惊讶了,谢闲再怎么豁达开明,也不该开明到这个境界吧!
“起先是有些异言。”谢愔缓缓解释道,“还记得暄和六年初,家父重病之事?”
姜舒点了下头。
“我与他说明了,那丹药是你所赠,我的恶疾,也是由你治愈,自那以后,他便不再计较这些了。”
“……原来如此。”
的确,姜舒现在回想起来,国玺也是在谢闲病愈后不久送来的,想必从那时候起,他就已放开了对小儿子恋情的管束。
况且,谢闲那场病还是挺危险的,要是没有续命丹,按照原剧情,便就此与世长辞了。
任何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观念多少都会发生一些改变,谢闲如今这般不爱管事,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姜舒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倏然发觉谢愔一直在静静地凝视自己,一动不动的,宛如玉人。
他问:“怎么了?”
谢愔垂下眼睫,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案桌上的右手,拇指从虎口嵌入手心,轻轻地按压着。
随着他的动作,姜舒感到自己右手流动的血液霎时间滚烫起来,紧接着就听对方口吻落寞道:“离别这许久,主公对我便无渴念吗?”
渴念?是指那个吗?
姜舒抿了下唇,正要开口回答,谢愔又抬眼注视他道:“对主公,我可是相思已久。”
男子眼含情深,睫眉深黛,端然俊雅如水墨写意。
姜舒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被蛊惑了,随即便反握紧他的手,将他带起身道:“你跟我来。”
牵着人绕过屏风到床榻前,姜舒从枕头旁的匣子里拿出了一只描有花卉的圆形小瓷罐。
手指摩挲了一下瓷面花纹,他将东西递给谢愔道:“你不是不喜那宫廷秘方的浓厚气味吗?我便着人研制了这香味清淡的露华膏,是你之前夸过的,和柒烟阁的润唇膏相似的玫瑰味。”
他说这话时,想起此物的作用之处,心中不免羞臊,待对方接过瓷罐,便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坐到了床榻旁。
谢愔在他身旁落座,慢条斯理地打开瓷罐,食指指尖刮取了少许淡粉的膏体,与拇指轻轻揉搓了一下,油润的膏体立即融化成透明的液体,散发出清雅柔和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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