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京拿眼风扫一眼周仪, 似笑非笑, 连唇角的弧度都是凉的:“还能怎么回事, 这事儿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偏还来我跟前装傻。我现在算是发现了,你周大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
“还打哑迷可就没意思了,你直说便是。”
“那你可听好了, 这客栈的东家, 我见过了, 也不怎么样嘛,不过是年纪小了点儿。”嘴里虽说着人家不怎么样,话里话外却满满的都是酸意。
周仪想着方才在楼下所见的那个青年,眉心微蹙,直觉这里头还有事儿,便没有点破,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等着对方继续说出更多。
他这种态度,让夏京以为自己是猜对了,一时更加气急败坏,终于侧过头来直面周仪指责他:“你早说来这客栈下榻是为了会老情人,我难道还真会要死要活拦着你不成?可你把我也带到这里来,就不地道了,你明知我对你……”
他欲言又止,话里的未竟之意却谁都听得懂,懊恼起来,恨恨地咬了咬下唇,“你心里分明什么都明白,却还带着我来见他,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听到这儿,周仪总算明白他生气的原因所在,不过一场误会,竟惹得他动了这么大的气,心下好笑,摇摇头正欲解释,张口前却又被打断。
夏京眸底有几丝猩红闪过,道出了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事实:“我见过的人多了,这东家如今看起来倒是斯文有礼人模人样,早年必定做过皮肉生意,他那种神态举止,瞒不了我。”
周仪原本还当他是误会了,有了误会,解释清楚就行,可他一张嘴就用这种说辞来臆测客栈东家,这倒还有理了?
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咽了回去,难得板起脸来:“不许胡言,人好好的开门做生意,怎能如此污蔑人家?”
夏京一听周仪不肯承认,甚至还为那东家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哈?我会去污蔑他?他是什么人呐,值得我去污蔑他?”
“夏京!”见他这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周仪也有些动了真气,“我还当你已经改好了,如今你竟还是这样!往日你说我什么都成,总归我也确实对不住你,可你如此牵扯旁人,便是不该!”
这话说得有些重,夏京一时连温岚那事儿也抛开了,喉头也泛起熟悉的恶心感,他强行将这股呕意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反诘:“所以你对我,就只是对不住而已么,好啊,好啊,我现在才算明白,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自作多情,这才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是人都有点脾气,周仪平时可以对夏京诸般忍让,可一涉及到原则问题,他就有自己的坚持了:“你我现在谈的是东家的问题,与其他何干。”他明显觉得夏京东拉西扯,撇开了原本的话题。
可是在夏京心里,这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也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撇开头不去瞧周仪,来个眼不见为净。
沉默了一会儿,仍然犟着不肯改口:“反正我肯定不会看错。”
周仪想了想,只能换种方法与他讲道理:“旁人的过去与我们什么相干,不管有没有看错,这话往后可不能再讲了。”
夏京凉凉说道:“与我是没什么关系,与你可就大有关系了!你忘啦,是你说此处客栈东家是你故交,来了泽州府,非要在此处下榻的!”
周仪脑内灵光一闪,这时候才总算明白过来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他轻轻笑了笑,正要与夏京分说清楚。
可是这一笑听在夏京耳中,是何其的讽刺,仿佛是在嘲笑他故作大方主动提出要在泽州多留一日,这才闹出这些风波!
这种想法让他大动肝火,先前压抑过一次的呕意又冒了上来,他咽了咽口水,想再一次压下去,不愿在这种时候被周仪看了笑话。
可是这一次他实在是气急怄极,再没能压制得住,只来得及捂住胸口,对着身边“呕——”一声又吐了出来。
刚刚才吃过晚饭,可想而知,这一吐,方才吃的那些几乎全部都吐空了。
他这样一难受起来,周仪就有些揪心,一时也抛开了方才那些不愉快,起身站在他旁边替他顺着后背,边解释着:“你真的误会了,我先前说的故友可不是你见到的这位东家,方才我已问过,是我那位故友把客栈转手了,如今已然去了去隔壁平阳府。”
听周仪这样一说,夏京心里也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了,着急上火起来,一点也控制不住。
如今这脾气发也发了,事情闹也闹了,想要后悔也晚了。看周仪现下的举动,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便想着装个柔弱把这事儿糊弄过去算了。
于是在胃里吐空了以后,他轻轻扯了扯周仪的衣袖,气势也弱了下来:“我有些难受,嗯……这地儿气味太重,送我回房。”
周仪不疑有他,赶紧扶了他往外走,夏川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守在门口,一见他们俩这样出来,看周仪的眼神复杂极了。
“你家大人又不舒服了,快去请柳大夫过来。”周仪扶着夏京回房,还不忘交代夏川。
夏川见自家大人这虚弱模样,闲话不多说,道了声“是”,就赶紧跑出去找前头离开的柳商陆和阿窈了。
夏京虽说有装可怜的成分在,可方才吐成这样,又动了真气,人也确实有些不舒服,被周仪扶着躺在床上的时候,小腹好似还有些不大真切的隐痛。
柳商陆很快就来了,阿窈许是不愿意见到夏京,就没有跟来,夏川把人带过来以后就还是在门外守着。
柳商陆仔细摸了摸夏京的脉,又问过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大致就把情况弄清楚了,见周仪还在,他欲言又止,拿不准要不要直说。
还是夏京朝他点了点头,他才直言道:“夏大人这次运气很好,问题还不大,不过往后尽量不要再像方才那样情绪波动过大,常人还气大伤身呢,夏大人您早前就动过胎气,胎息没那么稳当,再来几回,对腹中胎儿就会有影响了,万一落下病根,往后早产甚至小产都有可能,不只对小的,对大人也有危害。”
“知道了。”夏京垂了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商陆见此,便朝周仪道:“周大人,我去为夏大人煎服安胎药来,劳您陪一陪夏大人。”
周仪看了眼夏京,点点头:“劳烦柳大夫。”
等柳商陆出门,周仪便坐到床沿上,握着夏京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往后有事多问一句便是,何必自己这样瞎想,方才柳大夫也说了,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接连被两个人“训”了,夏京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生气的心思了,更多的还是后怕,万一真伤了腹中孩子,他才真要追悔莫及。
“知道了,只不过往后我真想知道什么的时候,周大人也要直言相告才是。”他看向周仪的眼神有些玩味。
周仪朝他笑笑:“自然,只要无伤大局、不伤百姓,我也没什么可瞒你什么知我意的。”
“看来夏某人加上孩子在周大人心里,还是比不过这所谓的大局和天下百姓了。”
“这如何能拿来比?”
夏京扯扯唇角,再没有接话,他当然也不想有那么一天,只不知若当真要有那么一天,他周仲常究竟会选哪一边啊……
半个时辰后柳商陆把煎好的药端了过来,夏京喝完歇下,周仪陪着他睡着以后,才轻轻离开他房间,夏川此时已不在外头。
周仪自己的房间就在夏京隔壁,不过有个人好像一直在等他,他从夏京房里出来后还没来得及进自己房间,就被人叫住了:“先生,请留步。”
周仪回头一看,略有些讶异:“原来是小友你啊,寻我何事?”
来人正是客栈东家温岚,他轻声道:“可否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周仪略想了想,便道:“当然可以,小友请。”
温岚把他带到了客栈后院,四四方方的一个地方,占地不小,此时已是深夜,院里没什么人,唯有明月高悬,皎洁的光芒洒满整个院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温岚把他带到院里说话,旁人哪怕能见到他们,也绝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出乎周仪意料的是温岚一把他带到后院,就立刻双膝一弯跪在他跟前。
周仪愣了愣,忙弯下腰来要去扶他,口里说着:“小友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温岚执意不肯:“今日有幸再次得见周大人,主要是想替我们泽州府的百姓叩谢周大人恩德!”他不仅不肯起来,还顺势磕起了头。
周仪实在拦不住他,只能任由他磕了三个头,这才顺利把人扶起来,无奈笑道:“小友倒是好眼力。”这许多人都没有认出他来,唯有这人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温岚沉默片刻:“并非是我好眼力,周大人,其实……我……”他几度欲言又止,直到这个时候,还下不了决心是否要把那段往事告知眼前这人。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某个乌漆麻黑的角落里,有个人已经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他们说了什么,这实在是听不清。
第33章 一封恼人的信
“小友的意思是……?”
见温岚欲言又止不肯直言相告, 许是有什么苦衷,周仪想了个折衷的法子,“小友若是有难言之隐, 且此事又不是很急, 不如将之写到纸上, 明日早晨我离开时再给我便是。”
温岚听后, 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周大人说的是, 这样也好。”
对于周仪,他当初就已歇了心思,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如今时隔多年, 上天垂怜,让他再见周大人一面,他也想给当年的事情做个了解,方才是为泽州府百姓而谢, 这一次, 却是为他自己而谢, 不只为那一夜的温柔相待,没有周大人给的银两, 他就没有办法买下这间客栈, 也不会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当然, 他心底其实还有一点点隐秘无法言说的奢求, 哪怕不能常伴周大人左右, 他也想让周大人能够记得,这世上还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
******
翌日清晨,众人卯时起身。
夏川服侍夏京起身时神色不似往日, 明显有话要说, 又不知当不当讲。
夏京见此瞥了暼他:“何事?吞吞吐吐可是连我也想瞒?”
夏川替夏京绾发的手一抖, 膝盖一弯跪在夏京身侧,张口就是请罪:“属下不敢。”
夏京拧起眉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有话便说。”
夏川低着头一股脑道:“属下昨夜看见周大人……周大人他和这客栈的东家单独在后院里叙话,那东家还跪在周大人跟前磕头了。”
夏京摩挲着指腹,状似不经意地问:“哦,可听见他们都说什么了?”
夏川摇头:“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行了,此事我知道了,继续束发吧。”
“是。”
众人各自在房里用过早饭,马车已经等在客栈门口,便一同出门登车。
温岚仿佛一早就等在大堂,见周仪下来,便迎上来送他们出门,行走间将一封信交到周仪手里:“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周大人闲时看一眼便是。”
“小友放心。”周仪朝他笑笑。他只当这客栈东家有什么冤情要诉,当面无法言说,这才给他出了个写信的法子。
温岚听了面上闪过一丝僵硬,但也没多说什么。
登车时阿窈率先自发自觉地爬上马车,柳商陆跟她上了同一辆。
夏京原本已经想好要冷一冷周仪,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总是上赶着,可是一大早夏川那番话和方才温岚递给周仪的那封信,让他有些忍不住:“一辆马车坐两个人正好,三个便有些挤了,周大人不如还是委屈一下,与夏某同坐?”
周仪从善如流:“既是夏大人有请,敢不从命?”
众人皆登车后,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驶向南城门方向。
车里夏京虽满腹疑问,暂时绷着没有问出口,只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闭目养神。
周仪见此便也没有开腔。
马车约莫走了两盏茶时间,突然停下来,紧接着就听夏川在外头道:“大人,街面儿上来了好多人。”
车里两人对视一眼,由周仪掀开车帘望去,却见前头的街道上乌泱泱跪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见他探出头去,便齐声喊道:“泽州府百姓谢周大人救命之恩,祝周大人一路顺风。”
如是再三,才停下来。
周仪见此微微一叹,他昨日去拜访老友时已叮嘱他们不必泄露他的行踪,不成想还是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不过百姓来都来了,他总得出去露个面。
于是回头与夏京说了声:“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此时后头马车上的阿窈和柳商陆听见动静,也掀开车帘子看热闹,时而窃窃私语几句。
周仪下了马车,踱到百姓跟前扬声道:“多谢泽州父老还记得周某,周某当日所做都是身为一方父母官的份内之事,大家的心意周某心领了,也必然不会忘了你们这一片盛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现下都散了吧,一路上的铺子都还要开门营业,你们各自家里想必也有事情尚未做完,都散了吧,见到你们都能好好过日子,周某于愿足矣!”
“多谢周大人!”
“多谢周大人!”
……
感谢声从稀稀落落变得整齐划一,不少人还悄悄抹起了眼泪,那是真正从心底深处表现出的对周仪的崇敬。
周仪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都散了,回去吧,有缘自会再见。”
百姓们很听周仪的话,纷纷起身回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周大人再会啊!”
他这个声音一响起来,便又有旁人也有样学样:“周大人一定还要来我们泽州府啊!”
“周大人下回来请你吃我们的特产大黄梨!”
“周大人……”
21/36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