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客气了。”掌柜的与周仪说完,另指了小二引他去客房。
云来客栈开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虽定期修缮,木质的楼梯走上去还是会嘎吱作响,因此,周仪上楼时也就没有听到掌柜的在柜台那儿的说话声。
“东家您回来了!”
“嗯,今日一切都好?”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纤腰长腿模样清俊,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整个人气质柔和,见之忘俗。
“其他也没什么,方才有位先生来住店,说是您故友,碰巧路过泽州正好与您一会,您这不是尚未回来么,我就让他先去安置,等您回来再与您说。”他说着还指了指楼梯上周仪的背影,“喏,就是那位。”
“哦?”青年依着掌柜的指点望过去,只来得及瞧见一个穿文士袍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他眉心微蹙,心想着,故人?
他有些疑惑,哪位故人会知道要来此处寻他?
不过想着自己今时已不同往日,哪怕当真是那时候的“旧交”,他也无需惧怕,便又安心了些,转头对掌柜道:“我今日外出一趟有些疲累,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他住在哪个房间,也不必与他说我已回来,我明日自会去寻他。”
掌柜的闻言便道:“那位先生住在天字二号房。”
青年点点头,再望一眼周仪身影消失的那个转交,转身径直去了后院。
连日赶路众人都累了,这夜各自安置,一夜无话。
按照先前周仪与夏京的商议,准备在泽州府多停留一日。
翌日周仪一早便带了阿窈出门访友,出门时问了掌柜的,说是他们东家昨日回来时天色已晚,想着他或许已经休息,便没有去打扰,现下人是在店里,不过尚未起身。
周仪听了只道:“这也无妨,我现下要出门一趟,晚些回来再见也可。”
他这里一早就出门了,夏京因身体疲惫,便只在客房歇息。
午时前后,那东家过来敲周仪的门,敲了几下没有动静,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便打算晚些再来。
正要走,隔壁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却开了,从里头出来个紫袍青年,模样生的极好、神态高傲、浑身的贵气,实属平生罕见,东家自认模样不差,与这位一比,也难免要被比到尘埃里去了。
那紫袍青年一出门便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个遍,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打量完,才淡淡说道:“你找这间房的住客?他一早就出去了。”
东家虽不太喜欢这人的眼神,但作为生意人的素质还在,耐心说道:“听掌柜的说住这间房的先生寻我,既然出去了,我晚些再来便是。”
夏京将眉一挑,眸光流转间更显气势凌人,声音里仿佛带着些冷意:“你便是这客栈的东家?”
“正是,在下姓温。”他自报家门。
“哦。”夏京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是温老板,幸会。”
温岚心下暗道,可真没从您身上看出一点幸会的意思,不过存着生意人与人为善的心思,他不会把这种想法表现出来,也寒暄着:“幸会,幸会。既然来得不巧,我这就先走了,客官您自便。”
他这一走,夏京冷冷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回了房。
将门一关,他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随手拿起房间正中八仙桌上的一杯凉水灌了下去,拳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气不过,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浑身的怒火掩都掩不住。
呵,真当他看不出来还是怎么的,他名下开着妓院,往日花街柳巷也时常走动,别看这位温老板人模狗样的,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他这双眼睛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做过皮肉生意的。
周仪来了泽州府,哪里都不住,非要住这云来客栈,还说这家的东家是他故交,合着所谓的“故交”就是这么个货色?
夏京气得脑壳生疼,所以他满心为周仪着想,想着他难得重返故地便多留一日,结果这人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结合周仪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话,想也知道这人与这位温老板的“交情”会是怎么回事,哼,他倒要看看,等这人回来还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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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仪出去一整日,回来正好是晚饭时分。
掌柜的见他回来,忙迎上去道:“这位先生您稍等,我们东家正在呢,我马上去叫他出来。”
周仪笑道:“行,那我便在这儿等他。”
阿窈在一旁好奇地问:“先生,这客栈的东家也是您旧友?”
周仪闻言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忘啦,当年黄河水灾泽州遭难,难民众多无处安置,这家的王老板曾主动献出客栈场地安置难民,解了燃眉之急,既然路过,总该拜访一下才是。”
阿窈讪讪地揉着额头:“这不您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嘛,是有这么回事儿,咱们当时还与难民同吃同住来着,确实是在这家客栈!”
这位王老板最大的特色就是人到中年还长了一颗可爱的虎牙,一笑起来东家的威严劲儿就全没了,她当时还一直叫人家“虎牙伯伯”来着,原来就是这里呀!
当年的记忆逐渐回笼,她负手溜达着走在大堂里,一双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真是看哪里都觉得亲切。
就在这个时候,夏川突然从二楼下来了,快步走到周仪跟前行了个礼,道:“周大人,我家大人在二楼叫了个雅间儿,菜都已经上齐了,请您过去用个便饭。”
周仪点头应下,又道:“知道了,你先上去吧,我与故人见个面,一会儿就过去。”
正说着,方才说是去叫东家的掌柜的从后院儿引出来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清俊青年。
周仪见之微愣,这位……不是王老板啊?
忽有所感,抬头一看,二楼木制围栏后头,紫袍青年双臂环胸,正冷冷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混乱,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仗义执言。
不过本文看起来好像有点扑了,所以我打算彻底放飞自我想咋写咋写了嘻嘻嘻
第31章 泽州旧事
见夏京望着自己那模样, 周仪直觉有事,不过现下还是先把眼前这事儿应付过去,才能再谈其他, 于是便给夏京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让夏川先上去服侍他家大人用饭。
夏京见此冷冷一笑, 转身就走。
周仪心下略觉无奈, 回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陌生青年, 念头一转便想明白其中缘由,赶忙说道:“抱歉,许久未来泽州, 不知这家客栈已经换了东家,唐突了。”
他还没认出温岚,毕竟当年被贬泽州时他拢共也就找过一回人,好巧不巧, 偏偏就是眼前这位温老板, 不过彼时温岚尚未及冠, 模样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光风霁月。
周仪这里没有认出来,温岚却一眼就认出周仪了, 那时他尚未从那地方脱身, 数年间也接待过不少客人, 这一位是他这么多客人里面印象最深刻的。
一向会去那种地方找他的人, 几乎都有点说不出口的怪癖, 每每接过客以后,身上总是青青紫紫满是伤痕,经常要修养许久才能痊愈。
唯有那一次, 他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眼前这人没错。从未有过一位客人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会顾及到他的感受、把他当成人看, 只有这位,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那次是他在那个地方过得最好的一夜,第二日这人走时,还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为自己赎身所用。
他当时也很天真,以为这位客人对他是满意的,往后说不定还会来找他,就这么赎身了,万一这位客人再来,便找不到他了。
抱着这种隐秘的期待,他还真就没有为自己赎身,总想着再熬一熬,也许就等到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位客人,也许,只是想对这人说一声迟来的“谢谢”吧。
可是一直等待那年黄河水灾,楼崩人散,就连一直欺压他们的鸨夫也意外死在了水灾当中,他还是没能等到。
水灾泛滥给了他们这些人逃离的机会,他匆忙之间贴身带上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与其他身陷火坑的兄弟们一同逃离。
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泽州遭难,他们没了栖身之所,又能逃到哪里去!
好在知府大人爱民如子,积极联络各方有志之士组织救援,这间云来客栈当时的王老板,也主动献出客栈安置难民。
他与几位没有走失的兄弟听说以后,就来到云来客栈避难,直到那时,他才再一次见到那位他一直等待的客人,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人竟然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
听一同避难的老人说起,那次黄河决堤是百年不遇的大灾难,从前泽州每每遭难时,死在水灾当中的人数也数不清,这一次幸亏知府大人及时组织施救,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知府大人给的,这位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父母官”,是上天派给泽州府的大救星!
那段时间知府大人成日与他们同吃同住,时常还要东奔西走争取救援物资,人也迅速憔悴下来,几乎瘦脱了相,一点也看不出往日的丰神俊朗。
他初时还想去问一问知府大人是否还记得自己,但那段时间实在过于混乱,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后来见的事情越多,便越自惭形秽。
像知府大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搅进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里去,他这样一个污秽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幻想自己能够留在这人身边?既然如此,他又何苦要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想明白这些,他便真正彻底歇了这份心思,好在当时在云来客栈避难的人很多,大家又都蓬头垢面狼狈至极,知府大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之中极不起眼的他。
后来水患终于平息,他们便又在知府大人的组织下清理淤泥、重建家园。
此事过后没多久,知府大人就被当今圣上调回京城了,离任那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大人送到泽州府往北十里开外,一路送,加入送别队伍的人就越多。
那时他也是送行队伍中的一个。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来知府大人终究是走了,可直到今日,好些人家里都还立着大人的长生牌位,愿这么肯为百姓着想的大人一生顺遂。
后来听到传言说大人在京城官运亨通,很受圣上看重,很快就晋升为一品大员,他们都高兴得就跟自己做了大官一样。
而他自己,听说云来客栈的王老板有意将客栈转手,去隔壁平阳府随儿子享清福,他就拿出所有积蓄买下了这间客栈,也算是给自己谋一点往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一过,就过到了现在。
今日再见周仪,温岚惊讶之余,见周仪又恢复了往日初见时的模样,他亦由衷地感到高兴,难怪一时没有人认出来呢,那时大家所熟识的那个模样憔悴消瘦的知府大人,和眼前这位相貌堂堂、风姿儒雅的先生,根本一点也不像嘛。
他若非与大人有那点“渊源”在,恐怕也认不出来。
此时见温岚愣在当场,直直地瞧着自己一动不动,周仪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抱歉,不知云来客栈已经换了东家,劳烦了。”
温岚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无妨无妨,来者皆是客,先生既然是王老板的故友,便也是我的朋友,王老板于我有恩。”
周仪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小友说的是,有缘相逢便是朋友。”
温岚也回以一笑:“正是这个理。”
见他性情和善,是个易与之人,周仪便又问:“不知王老板如今去了何处?”
温岚毫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周仪:“王老板他将客栈转手给我后,就去了隔壁平阳府随儿子同住,他操劳半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知晓故人安好,周仪便放心了,又与温岚道了声谢,带上阿窈去了二楼雅间儿夏京那儿。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然道过别的云来客栈现任东家正一眼不错地瞧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都没有离开。
二楼雅间儿里,夏京原还在等周仪回来一起吃,现下因心里存着气,便等也不等了,一回来就直接招呼陪座的柳商陆先吃。
周仪进来时他更是理也不理,就好像这人不存在一样。
不过一日功夫就变了模样,周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得罪他了,不过表面功夫他总还能应付得来,夏京变了脸不理他,他也不见生气,只让阿窈也坐下来一起吃。
至于夏川,那是夏京的人,他是不是坐下来一起吃,周仪没有过问的权利。
夏京闻言冷冷一哼,倒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吃着,席间也只与柳商陆说几句话,周仪那儿却是连个眼神也欠奉。
这一顿饭吃得阴阳怪气,大家心里都不太舒服。好容易吃完,阿窈非常机灵地叫上柳商陆,两人一起溜了,夏川见状也说自己去外头守着,见夏京点头,便赶紧走出去又带上门,眼观鼻鼻观心地在门外站岗。
这么一来,屋里独留周仪和夏京两人,气氛一时更加凝滞。
夏京拿着只青花瓷茶杯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观察它的纹路,好像这只茶杯是绝世珍宝一样。他宁愿把注意力放在这只普普通通的茶杯上头,也不愿去搭理周仪。
周仪一直也没有弄明白为何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自己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样,不过他虚长这些年纪,好歹没有夏京这样别扭。
于是轻轻笑了笑,好言好语问道:“怎么,今日是哪里不顺心了?”
第32章 大动肝火
夏京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仍是不言语。
周仪见此,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声:“唉,早知回来如此不受欢迎, 倒不如方才留在我那老友那儿叙旧呢, 眼下这时候也不算晚, 回去手谈一局正好。”
说着还当真站起来, 转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哼!”夏京终于出声了, 虽然他其实心知肚明,周仪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当真就这么走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放下手里的茶杯嗔道,“你回来。”
“我若回来,可不又得讨你的嫌。”周仪满脸无奈, 声音里却又带着几分笑意, 不过他还是走了回来, 并且坐到夏京旁边的位子上,“说说看, 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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