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易!还不快将世子放开!”
一见李慕云现身,马上的何天潼显然照比之前急迫了许多。他身下战马也感应到了骑手的焦急,在原地不住踱着步子。
“狗官,你先把我兄弟放了!”
曹易震声开口,说话间,右手的横刀已经架到了李慕云脖子上。
“你——”
何天潼大惊,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侧过头去看陈番。见到陈番冷着张脸不动声色的模样,何天潼连咳了几声,愣又摆出威严姿态来。
“曹易,你可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怎么,合着你是想用这世子爷的命,换两个绑匪的命?行啊!没想到我曹易死,竟还能拉个藩王世子陪葬。”曹易眯眼冷笑,身上已然杀气奔腾,光是那股子煞气,就足以震慑任何与他对峙的对手。
“你——你这人!”
何天潼气得额间青筋直跳,“曹易!休怪本官没有提醒过你,倘若你好生把世子还来,本官尚可从轻处置,长安县办案,向来是讲王法的。但如若你宁顽不灵、执迷不悟,伤了世子的身,这事可就不单单是坐牢那么简单了!”
何天潼自觉自己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毕竟无论如何断案,总要讲究唐律的,绑匪虽然十足凶恶,绑架了藩王世子,但只要不牵扯人命,断案官员通常也不会要人的命。而一旦动武,事情就不一样了。刀割到了皇室头上,他这个县尉纵然想从中周旋获利,都没有他下手的份儿。
按何天潼想,曹易倘若是个明白人,这时候把世子完好无损的释放了,再私下里与他县尉大人热络热络,到长安县坐几年牢,这事也就翻篇了,他回头还照样能从肃王府得着好处。但眼见曹易这模样,俨然没有一丝要向官府妥协的意味,何天潼心中的盘算也在逐渐变化着。
“少跟我废话!叫你放人就放人,像我们这样的贱民,要多少有多少,你们的世子爷可只有一个!”
曹易说罢,手上横刀的刀刃已然要割破李慕云的皮肉,只见李慕云神色痛苦的在曹易铁臂间尽力压住呼吸的幅度,他喉间哪怕多出一丝的颤动,都要被刀刃割出血光。这时不单是车内的胡九彰,何天潼陈番等人的神色也陡然转变。
何天潼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独眼悍匪,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此事,怕是如何都是做不到了!
想到这儿,何天潼拳头一握,在马上震声开口。
“好啊!曹易,你倘若伤了世子,在场的一个都不能活!马车里还有个人吧?给我出来!本官倒要看看,两个走投无路之人,到底还能把天翻到哪儿去!”
何天潼此言一落,车中胡九彰的心也跟着一怔。县尉大人这是已经把他划入了绑匪的阵营,而曹易那边,会不会按照约定配合放人,胡九彰实在说不准。
毕竟倘若曹易信得过李慕云,只消叫李慕云出声,为他与丁小沾二人求情,事情便能缓和。可看曹易如今的架势,他非但没有给李慕云说话的机会,也根本不听那县尉的劝抚,完全只想靠着自己换丁小沾回来。
就连胡九彰也知道,这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可曹易会做出这种决定,也只能说明,他还根本不相信李慕云,也不相信那何县尉。他相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一把钢刀而已。
车内,胡九彰未动,他半跪在地上,黑暗中只剩下他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血液在体内奔涌,胡九彰额间的汗滴也一路滚至下颚,随即滴落在车厢角落,无声消逝着。
他出,或不出,对李慕云来说,都没有任何作用。
如今在场对峙的双方,是何县尉与曹易。胡九彰攥紧了自己腰间横刀的刀柄,他自问,倘若此时下车,他能以一己之力格开曹易刀刃,将李慕云救出吗?倘若他下车,曹易就会买他的面子,容李慕云开口吗?
胡九彰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他始终未动。而车外,何天潼的神经也正备受折磨。
胡九彰在车中,只能从一侧去看李慕云与曹易。而何天潼在院门正中,李慕云就是正对着他的。他看着这位肃王世子脸色苍白着不住在曹易手臂间颤抖,而钢刀一架,李慕云便连颤抖的余地都没有了,院内好似只剩下世子被抵住咽喉的痛苦呼吸声,好像下一秒,那把刀就能斩下世子的人头。
何天潼看得心惊肉跳,他不敢懈怠,这便抬手冲着押解丁小沾的不良人作了个手势。那是官府间密传的指令暗号,外人看不懂。可一见何天潼这番手势,两位不良人面色一凛,陈番在马上,神色也愈发凝重。
却见那两位不良人押着丁小沾往院中走了几步,三人与曹易和李慕云之间仅有三五米的距离。
曹易眼中闪过一丝慰藉神色,丁小沾也好似终于看到了希望,不住朝着曹易那边使劲儿。
“曹哥!”
就在丁小沾开口的那一瞬间,一名不良人抽出腰间横刀,直冲着丁小沾胸膛便是一斩。霎时间血光肆溅,丁小沾连疼都没来得及叫出,就已经一命呜呼。
那么近的距离,横刀几乎将丁小沾消瘦的身子劈成了两半儿。血溅了那挥刀的不良人整个半身,在场不单曹易,就来被挟持着的李慕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看得傻眼了。
丁小沾一死,两位不良人已然各自持刀,摆出了对峙的架势,而曹易是用了那么一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勒着李慕云身子的手都随之颤抖。
“小沾……”
曹易步子好似虚浮着,眼中写满了茫然与哀恸。
“呵呵……曹易,本官早说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人这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倘若你再负隅反抗,便不要再想着还能有活路!”
何天潼气势愈发傲然了。他笃定曹易不敢真用肃王世子的命,去换那瘦猴儿,干脆便先下手,斩去一切掣肘。
这只是官府与匪徒对峙时的惯常手段,对于一个油盐不进的悍匪,何天潼如此应对,简直堪称典范。
何天潼是个手段老辣的县官,他觉得自己只要摆出如此强硬决绝的态度,定也能将曹易吓怕了。就算不能令其当即束手就擒,也定能叫曹易为了保命,重新思索自己的应对之策。
可何天潼纵然是个循规蹈矩的官,曹易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匪。
却见曹易带着李慕云连退几步,直到那小庙门口的立柱旁。他手上钢刀从李慕云脖颈上移开,那只勒着李慕云身子的手,竟也松了。
而就在他松手的瞬间,李慕云下意识的向前踉跄几步,曹易冷着脸站在原处,抬掌便朝李慕云后颈狠劈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在院中略过。
曹易的动作太过迅疾,以至于站在最前面的不良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们眼看着李慕云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般跌落在地,不过片刻,已经没了声息。
第42章 十七年的老兵
眼看着李慕云在院中倒下,胡九彰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然开始后悔,后悔为自己刚刚没下车,没能在曹易出手之前冲出去。但现在后悔,没有丝毫用处。北疆五年的历练,已经让他的心坚如磐石般,后悔归后悔,但无意义的后悔,不能在此刻波动他分毫。
胡九彰腰间的横刀已经出鞘,他是慢慢拔出来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现场反应最大的还属何天潼。所有他以为曹易不敢做的事,曹易都做了,就在他面前,做得理直气壮。
“救世子!先救世子!”
何天潼在马上大喊,陈番随之一挥手,包围小院的不良人便齐齐向前围进了十几步,直要将曹易连带着倒在地上的李慕云,一齐圈到一个小圈子里。
“还有车里那个,一个都别放过!”
何天潼话音未落,胡九彰就已经从车内持刀而出。几个距离他极近的不良人慌忙转过身与他持刀相对,但胡九彰的目光却在陈番与何天潼一边。
“何县尉!我乃途中在此暂歇,并非是与曹易一伙的歹人,你身旁的陈帅可帮我作证!”
胡九彰声如洪钟,叫何天潼不能不注意到他。而陈番见到他,也是惊讶异常。
“九彰?”
陈番下意识叫出了声。何天潼皱着眉头往他脸上一大量,那嘴看着都像是歪的。
“陈番,你认识他?”
“这个……这是我一个西北军的朋友,今天才把他从长安给送走。”陈番脸上带着颇为尴尬的笑。他有意抹去了胡九彰与李慕云之间的那层关系,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胡九彰,何天潼知道得自然是越少越好。
“呃……”
何天潼仍皱着眉头,目光又回到胡九彰脸上。
“既并非歹人,为何还要与曹贼为伍,置世子性命于不顾?这时候才从车里出来,你有何企图!”
“有何企图……”
胡九彰将那四字在口中玩味过一遍,他此时的全部注意,已经都集中到了被围在小院中央的曹易身上。
“曹兄!看来你是如何也不肯放人了?”
面对胡九彰的质问,曹易眼光如刀。
“放人?我本不欲取人性命,但现在有人丢了命,这狗官无论如何也得给个说法!”
曹易刀刃上青光一闪,已然摆出了作战的架势。他正被十几个不良人以圆弧形围住,可曹易站在中央,不像是困兽,反而更像是一头怒火中烧,正准备大开杀戒的恶狼。
胡九彰狠咽了一口吐沫,他算清了李慕云距离自己的距离,以及曹易和那群不良人各自的方位所在。
能行。
他在心里暗暗吐出这两字。
能行,这双腿能行!
胡九彰第一个向前冲去。
他的突入令周围不良人均是一惊,他们拿不准是后退为胡九彰让出通道,还是跟着一齐冲上去。而就在不良人错愣的片刻,一声凌厉“铮”声划破夜空。
胡九彰的刀就劈在曹易的正上方,而曹易手中的横刀,已经稳稳的挡在了的胡九彰刀口之下。
“哼……”
曹易轻哼了声,面上却看不出是冷笑还是苦笑。
“没想到我有一天,竟要领教西北军的刀!”
曹易大臂一挥,竟轻易将胡九彰横刀格挡开去。
好大的力气!
那一下,胡九彰原本就站立不稳的双腿,差点没直接踉跄。他挥臂卸去刀刃上传来的巨力,手掌直到胳膊上,还留着阵阵酸麻。
但胡九彰片刻未停,紧接着又直冲上去。他知道曹易那一下,是认真的。这是真刀真枪的较量,此时他哪怕有一丝的天真与怯懦,都会叫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陈番的声音好似从天边悠悠传来,十几个不良人随即加入战局,胡九彰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他挪移几步退到曹易斜后侧,试图避免与此人硬扛。
而眼见着不良人四面八方的刀蜂拥而至,就连曹易也不得不拿出一百八十分的专注全力抵抗。
“救世子!救世子!”
何天潼连喊了几声,小院周围的甲兵这才随之冲出。
不过片刻的时间,就连胡九彰这个退居到战线辅助一侧的伤号,也已经实打实的接了曹易三四刀。
曹易到底是从怛罗斯走出来的沙场老将,在战场上,个人的武艺高强,算不得什么。一人倘若被几十个人围攻,就是一人一刀,人也不过一双手而已,还能把四面那十几把刀都给挡实了?真正强悍的,是能在面对多人围攻之下,还能保存性命,突出重围的。
而曹易正是这么个,曾经率领着二百多人,对抗过大食万人军团的猛人。论起战场混战,在场就是曾任过旅帅的陈番,都不是他的对手。
曹易打从带着李慕云后退的第一步,就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带李慕云后退到的位置,是小庙门前的立柱。李慕云倒下后,曹易背后,仍是那个立柱。
这就意味着,无论不良人如何包抄,曹易至少能保证,自己背后不会无故出现乱刀。起先众人围攻他那几分钟的时间里,曹易的一切辗转腾挪,都紧紧围绕着他身后那根立柱。十几刀下来,曹易身上不过一点轻伤,而胡九彰这边,却已经被他那巨力震得,连刀都要握不稳了。
他的虎口隐隐作痛,霎时间竟有种回到北疆战场的错愣。
好强……
就连胡九彰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感叹。他不是头一次碰到像曹易这种力大无穷的战场怪物,但令他无法不敬服的是,曹易在乱局中对形式的精准判断。谁实谁虚,哪一刀要躲,哪一个可以硬扛。这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得在一瞬间判断,并做出应对来。
到底要经历过多少场战斗,才能锻炼出如此恐怖的能力?胡九彰想象不到。
到这儿他忽然有点理解先前曹易在延平门时表现出的莫名紧张了。任何一个人,在拥有了如他一般的恐怖判断力之后,都不会轻易退伍。因为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已然是把自己的一生都押在了军中。
十七年的杀伐意味着什么,胡九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那十几个不良人中,亦有退伍老兵,可十几人一起上,竟愣是没有一人,敢凭着人数优势,轻视了眼前的对手。
“奶奶的!这厮好扎手!”
人丛中不知是谁狠骂了句,而大多数人,包括胡九彰,他们都因为必须得全身心专注在对手身上,而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空当儿。
不过片刻甲兵冲至,倒地的李慕云被迅速搬离了战场。
到这儿,何天潼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他调兵遣将,不过就是为了帮肃王府把他们的宝贝世子爷带回去,仅此而已。至于曹易是生是死,那要待捉了人,交由县令细审。
何天潼一见李慕云被两三个甲兵给护送了出来,连忙从马上下来。
“诶呦!轻点轻点!快来个人,检查世子伤势如何,倘若有事,立即带回城里救治!”
何天潼凑上前去,正见一军医模样的兵士半跪在地上,为李慕云把脉。
“回大人,肃王世子气脉虚弱,像是有旧疾,但性命无碍。”
何天潼听罢长吁出一口气。
“无碍便好。你们几个,在这儿好生照顾着世子爷,待那边收拾了曹易,我亲自将人送回肃王府去!”
何天潼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时在去看院中的战斗,嘴角都止不住的往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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