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坐着摩托车来到了山麓下。
殷责在山顶上弄了片乌云,村民们还没上山,就被这阵势镇住了。
“……雷公电母都来了,果然、果然是有鬼。”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畏惧,众人一步两停地上了山,顺着殷责清理出的路线来到了钱宏墓前。
在场的人几乎都参与过他的葬礼,对坟墓中的情形也一清二楚,此刻面对正主,心里愈来愈没底。
……不会诈尸吧?
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了树下的轮椅。
“哎嘛,这不是二伯爷吗?”
轮椅上的人性物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认出是个活人。宋承青道:“你们确定这是村里的人?”
素芬道:“大师放心吧,我可不会认错。二伯爷辈分大又痴呆,每天都是我们各家媳妇轮流送饭。”
喜嫂也道:“就是,您闻闻,这风油精的味儿多重啊,还是我昨天给他抹的呢。”
宋承青点点头,却没有被村民的话说服。他望向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回事?既像活物,又非人族。
他暂时把疑惑压在了心底。
在村民的注视下,殷责单手抬起石棺,放到了一旁的草堆里。
石棺忽然发出吱吱呀呀的抓挠声,村民们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宋承青身后躲。
“大、大师,还是直接把它弄死吧……”
“对呀,万一它……”
宋承青道:“各位放心,鬼怪已经逃不了了。”他捧出刚才在祠堂里发现的铜匣,“此匣沾染血腥,乃不祥之物,今天就让它和鬼怪一起消失吧。”
殷责缓缓打开石棺——
素芬离得最近,第一个跳起来:“这、这不是六叔吗!?”
其他人也看清了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喜子刚张口喊了一声六叔,就被喜嫂凶狠地掐住了手背肉:“叫什么,你当他还是咱六叔呀?没准早就被调了包……”
这句话提醒了想要上前的几个男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
宋承青故作吃惊:“想不到洪老先生竟然和鬼怪有勾结。”
殷责伸手入棺,将人提熘起来,半靠在棺材上。
山风拂过,洪六渐渐转醒,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当自己是进了阎罗殿。
“洪老先生,醒了吗?”
“啊……大师!”洪六一瞬间清醒,老泪纵横,“大师救我,钱宏他、他诈尸了!”
村民们悄悄往后退。
这“六叔”别是假的吧,哪有人关在棺材里这么久还不死?
宋承青道:“你的意思是,钱宏诈尸跑到了千里之外,把你从派出所抓回了棺材里?”
洪六噎住。
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是,那个,我是来祭奠……”
闻言,村民们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六叔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呢?一定是鬼怪上了身!
宋承青见他不肯说实话,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愿意实话实说,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告辞。”
见状,不仅洪六大吃一惊,村民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素芬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师,别,您不能走啊,您一走咱们可就没活路了!”
“你们都是修行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修行人的法力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洪老先生几次误导我们,害得我和殷大师平白消耗法力,再这样下去,就算我有心也杀不了鬼怪啊。”宋承青一脸愤怒。
听到法力会消失,村民们更慌了。
喜嫂哭道:“枉我们叫你一声叔,你竟然连全村老小的死活都不管,老天爷怎么不来到雷噼了你?!”
话音方落,乌云间白光一闪,随即响起轰隆隆的雷鸣。
“……”
村民们不动了。
洪六在石棺里和死人睡了这么久,已经吓得够呛,现在又被雷声震住,手指不住地打起颤。
大师又如何?也只是个人,只要是人他就不怕。可天上的雷公电母就不一样了,那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要来收了他啊!
想到这里,洪六两眼一翻,差点昏过去。但他还是顽强地挺过来了,心道既然都是下地狱,十七层总好过十八层吧。
怀着“赎罪”的心思,洪六伸出布满汗水的手,要去拉宋承青:“大师,是我错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不该骗您……”
殷责把铜匣扔到他脚边:“先解释这个。”
洪六一愣:“这是什么?”
这下轮到宋承青诧异了:“你不知道?”
“大师,我真不知道啊!”
喜嫂站出来:“放屁,你怎么有脸说不知道?每次让村里小孩按规矩到祠堂剥皮的人不就是你们几个老东西吗!”
洪六结巴道:“我真不知道,这规矩是老祖宗定下来的,我只负责放人进去,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他的表情不像作伪,宋承青已有八分信了。
殷责目光转到一旁的二伯爷身上,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起初他还以为是故意伪装,但如果这就是那人平时的装束呢……
他看向洪六,道:“你一心想隐藏村里的秘密,来到这里恐怕也是为了销毁钱宏的尸体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带上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
“这……”
洪六左右顾盼,神色游移不定。
宋承青一个响雷下来,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
“喜子媳妇,你总在背地里说我是怪物,我知道;你们恨我害了孩子,我也知道,可是哪,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殷责道:“祖宗传下来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废除陋习,才是你们这些长辈应该为孩子做的。”
洪六苦笑道:“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这村里的孩子都叫我一声叔公、伯公,我哪能不疼啊?”他拍了拍身后的石棺,“阿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我却造了这个东西,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要不是今天出了意外,我还打算把他剁碎了埋到村头的粪池里……”
素芬忍不住干呕起来,众人看向洪六的目光又厌又惧。
宋承青打断他的话:“所以,你这样做的原因呢?”
一阵沉默过后,洪六颤抖地伸出了手,几次放下又抬起,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忐忑。
最后,他的手指向了坐在轮椅上的二伯爷。
“……是,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素芬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六叔爱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是推给猪咱们也得行啊。可你怎么能赖上二伯爷呢,不就是欺负他说不了话也下不了床嘛。”
洪六狠狠瞪了一眼她,素芬这才想起自己以后还是要在鼓面村生活的,不好太过得罪了他,讪讪地闭了嘴,缩进了人群中。
洪六长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不信,可你们想没想过,为什么我们几个老头子不准你们晚上去二伯爷家里?”
“……不是怕打扰他老人家休息吗?”
这个蠢货,也就骂人厉害。也不想想,一个老头子在家摔了倒了都没人知道,可不就盼着年轻人多照看。
“那是我骗你们的,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发现这个秘密。”
洪六脸上渐渐浮起了恐惧,仿佛回忆起了什么难忘的往事。
“二伯爷这个名儿也是假的,它活了多久,鼓面村的人就给它换了多久的名儿,我小时候,还叫过它十六叔呢。”
不管是二伯爷,还是十六叔,都只是一个代号,连鼓面村最年长的人都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这是村里的守护神,也是规矩的执行者。
多亏了它,鼓面村才能在历年战火中留存,却也因为它,村里出生的每个人都要受剥皮之苦。
为什么这样的规矩不废掉?
年轻的洪六曾问过爷爷,却只得到了一句叹息,直到他和三堂叔、八堂伯一起被村里的老人选中,成为了规矩的甄选者,才明白过来。
不是不想废,而是不敢哪!
不知道哪一代的泼辣媳妇,家里头有钱娇纵惯了,听说要把孩子关进祠堂便怒了,带着仆人回了娘家。
第二天就传回来消息,那小媳妇阖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全死了,村长连忙到自家子侄家里,一看,俱是无头尸体。
仵作验了尸,便说这是妖魔作祟,官府还请了太白山的得道高人来做法事,这才平息下来。
只有鼓面村的几个人知道,那是因为它在祠堂找不到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帗魈
“它不会说话,不会动,白天就像一个活死人,可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喝血吃肉的怪物……就算是最粗的钢绳,也困不住它。”
素芬一拍脑袋:“难怪天天都见到你们家杀鸡。”
洪六无奈苦笑:“可不是,这鸡都是留着生蛋的,再说了,儿子媳妇都在城里,我就是再馋也不能一天就吃掉只啊。”
宋承青扔掉草根,不耐道:“说了半天,想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直接看不就好了,正好也快到黄昏了。”
他走到树下,一把掀开二伯爷的帽子,嗯,还是人脸。
看来是要等天彻底黑了才会出现变化。
殷责道:“林深树密,容易逃跑,还是先带回祠堂吧。”
“说的也是。”宋承青应了,便选了两个胆大力壮的青年扛着轮椅,连同村民们一起回了祠堂。
日落西斜,路灯接连亮起,生怕天黑,村民们几乎是飞一般地把人送进了祠堂,旋即逃难似的躲回了房间。
洪六看着一下子就空了的祠堂,长吁短叹:“我都是为了他们,可他们倒好,一点儿也不顾念我这糟老头子……”
宋承青懒得继续装高人了,打开灯,粗暴地拽起二伯爷,将它整个“人”剥得精光。
殷责在一旁不满地皱眉。
二伯爷眼神涣散,面容呆滞,和寻常老年痴呆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洪六慢吞吞地往外挪,被宋承青一把拉回:“别着急,还有事儿没了呢。”
“大师,这,我该说的都说了,您千万别把我留在这里啊,这万一你们顾不上……”
宋承青自顾问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和它交流的?”
在殷责迫人的目光下,洪六丝毫不敢隐瞒:“哪个和它说过话呀?都是它自个儿拿主意。”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二伯爷听到,“要是照咱们村的族谱来看,它至少也活了快一千五百年了。我琢磨着,是会说话,只是咱们人听不懂罢了。”
宋承青手机一震,是十六发来的信息,二人一看,不由抬眸看向洪六:“枯钭麓原来是你们的祖地啊。”
洪六一愣,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是……但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呀,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没钱没势的……”
他的答非所问让宋承青和殷责都警觉了起来。
“再说清楚些。”
“大师!”洪六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一听你们说枯钭麓就明白了,是不是老祖宗恨咱们,所以阿宏才会在那儿被淹死,村里才会闹鬼……”
他哭的鼻涕眼泪直淌,宋承青试了几次都拔不出腿,只等迁怒似的恨恨瞪向勾起嘴角的殷责。
“我求您了大师,您告诉老祖宗,是子孙不孝!求他们看在我们都是流着一样血的份上,就放过我们吧……”
从洪六的哭诉和十六传回的信息中,宋承青大致拼凑出了真相。
很久以前,有个得道高人路过此地,发现枯钭麓这一风水宝地,言其只要功德圆满就能昌盛万代、长生不老,便交待子孙把自己安葬在此,且永远不许将宝地卖、赠他人。
子孙不仅照办了,还按着他的遗言全家搬迁到这山沟里,落地生根繁衍子息。
后来的人几乎都忘了这些事,只知道清明重阳去枯钭麓扫扫墓,直到某一天,县里来了几个人……
考察考察,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嘛。
毕竟埋着这么多人呢,光是迁坟的补偿款就少不了,何况还有卖地的钱……鼓面村的人只觉天上掉馅饼,可一想起那句传了数代的话,有人不免嘀咕:老祖宗说了,不许动这块地……
终究是财迷心窍,这种顾虑很快就变成了另一种自欺欺人。
有什么不能动的,不是说功德圆满就能昌盛万代吗?想必这功德圆满四个字就应在了他们这一代!所以才会天降横财。
村民们越想越觉得有理,经过连番扯皮、抬价,最后将枯钭麓卖给了吴家。
如果只是这样,洪六等人根本不会害怕。
他们算好了日子迁坟,在刨开一个个坟茔后,只发现了三分之二的尸骨,剩下的那些连棺材都烂成泥了,更别提尸体了。
村民们一合计,补偿款是按坟头数算的,反正他们已经拿到手了,还管这么多干嘛,总不能把这儿的泥全拉回村吧?那多费劲啊。
在众人默许下,那些找不到的尸骨永远留在了枯钭麓,随着盛天项目的建设被一一推平。
拿到了钱的村民们摇身一变成了半个土财主,对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直到工地负责人的电话打过来……
“阿宏一死,我们就全明白了,这是老祖宗在怨我们哪!”洪六泣不成声。
宋承青不客气地说道:“你们这样做等于亲手把他们挫骨扬灰,恨你们那是应该的。”
洪六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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