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责道:“好了,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打起来可顾不上你的安全。”
“是是是,大师,这一切可就拜托你了。”洪六说着,飞快地跑出了祠堂。
殷责看向正在沉思的宋承青,道:“你觉得钱宏的死因是什么?”
“总归不是被什么先祖鬼魂害死。”宋承青望了望天色,再有几分钟就全黑了。“我倒觉得鼓面村那个先祖有点蹊跷,他既然让后人搬到枯钭麓附近,想必是另有目的。”
“你怀疑那个悦灵咒也是他留下的?”
宋承青不满道:“那不是悦灵,是赝品!是高仿!”
“嗯,是我说错了。”
宋承青继续道:“不过能画成这个样子,他和巫族说不定有什么渊源。”可惜现在的枯钭麓经过开发,已经彻底改头换面,无法从地形中得到什么讯息。
“不过不要紧,总算我们还逮住了一条鱼。”
二人灼热的目光落在二伯爷身上。
夜幕降临,祠堂那盏不到五十瓦的白炽灯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声音。
殷责一瞪眼:“别闹。”
宋承青摸摸鼻子,停下了骚操作:“这不是配合气氛吗?”
真是一点儿情趣也没有。
对面的二伯爷并没有被二人的打情骂俏感化,在一阵嘎吱嘎吱地骨节转动声后,它双腿微弯渐渐合成了独腿,蹭地站了起来,弓腰戒备。手臂长出绿色的绒毛,面部也被同样覆盖,只露出一双金灿灿的眼睛。
在看到二人后,它的动作明显犹豫了一下,眼睛紧紧注视着宋承青,嘴里叽里哌啦地怪叫着什么。
殷责下意识地挡在宋承青身前,却被他轻轻推开:“它不会伤害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殷责忽然住了口。
宋承青的眼神充满了复杂,他走到二伯爷面前,抬手温柔地捋顺它的毛发。
它的目光亦从一开始的惊讶疑惑,到试探,最后化为了欣喜,伸出细长的舌头一下下舔着宋承青的手指,二人之间似乎很亲昵。
宋承青轻声道:“它叫帗魈,是一种罕见的兽。”
天地有乐,除了人之舞乐,还有风之乐、水之乐、叶之乐、石之乐……任何一种声音,都是生灵在倾诉愉悦。
而帗魈,就是因乐而生的兽。
“同样是山林为母,同样是喝山泉草露、吃花蜜果浆长大,我和它有什么区别?”宋承青认真地说道,“对于我而言,你们才是异类。”
殷责只觉一个重锤击在头部,口舌麻木说不出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宋承青总是游离人外了……格格不入的背后,竟是如此荒诞的理由。
“……可你是人。”殷责咬牙道。
宋承青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但我在人间里找不到认同感和归属感。”
夜风吹过,帗魈愣愣地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
殷责兀地冷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是跨物种恋爱?”
“……”
宋承青一阵无语:他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比一加一等于鸡还要离谱。
他试图劝服殷责:“你自己说过的,要公私分明,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们能不能别讨论这个话题了。”
殷责忽然展颜一笑:“好。”
就在宋承青松下一口气,以为躲过一劫时,他又说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也是你说过的吧?”
宋承青:“……”
现在补肾还来得及吗?
帗魈不明所以,以为他受到了伤害,对着殷责呜呜大叫起来。
宋承青连忙劝架,并问道:“忠忠,是谁让你守在这里的?”
殷责皱眉:“中中?”
宋承青凑近他耳朵,道:“忠心的忠,也不知道哪个滚蛋玩意儿起这么个名字,恶心死了。”
帗魈闻言,怪叫几声,听得宋承青频频点头。
他二者你来我往的,殷责仿佛在看一场精彩剧目——就是听不懂。
等剧目闭幕,他才问道:“怎么样了?”
宋承青将帗魈安抚好,坐回殷责身边,双目放空,半晌才道:“我记得香国有一条律法,非自用住宅被非法强占超过48小时,入侵者就能合法占有,对吗?”
“嗯。”
“……真是恶心的一条律法,”宋承青恶狠狠地说道,“鼓面村的先祖用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手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北凰
枯钭麓是后来者起的名字,因为位于凰岭山脉以北,很久以前,它被称之为北凰山。
帗魈已经记不清他们在北凰山神的庇佑下自在了多少年,只知道忽然有一天,碧穹断裂、坤灵成渊,海水倒灌入九州,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万物生灵卷入其中……
在那之后,神州大地便隐隐产生了变化。
没了灵气,却还有生气,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凰岭山脉被尊为八神山之一,帝王在生气汇聚处设祭坛祀天地。
每一次求雨成功,就意味着凰岭山脉对周围山神的掠夺,逐渐失去力量的山神老去,化作北凰山滋润万物的一场雨。
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万年,终有一天,北凰山饱和的生气会再次孕育出新的山神……
帗魈是这样坚信着。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帗魈说,那个男人很厉害,不仅霸占了山神原本的居所,更把山中精怪当做邪祟一一消灭。”
“北凰山不是他们的地盘吗?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击溃?”
宋承青道:“因为他手上有红契。”
“红契?”殷责沉吟道,“之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封建王朝对你们会有约束效力?”
就像当日在飞云古镇,钱诚同时对云曦和铭慧进行审判,可二人承受的力度却大不相同。
云曦苦痛万分,铭慧却犹有余力。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有个猜想。”宋承青道,“人皇应运而生,令神州大统,导致后来每一个诞生的王权都会受到人皇的遗泽,也就是玄门常说的帝星护体。”
官府机构从王权分出,代表帝王的眼、耳、鼻、口,也多多少少沾了光,就算是玄门异人也得退避三舍。
毕竟,二者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体系。
云曦是野路子,铭慧则不同,他出身的渡恩寺传承少年,受过皇家香火,官府又怎么敢打压太过?
“正是这个原因,让那混蛋堂而皇之地把北凰山据为己有。”宋承青看着在嗜血和理性间不停转化的帗魈,无声叹气。“光这样还不够,他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把北凰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而帗魈,就是他选中的守墓人。”
殷责惊疑道:“变成了坟场,还算什么风水宝地,这不是违背了他的初衷?”
宋承青来不及回答他,眼瞅着帗魈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忙一个箭步上前,骨针不怕折似的往肉里扎。
他叫道:“快来帮忙啊!”
殷责熟练地帮他按住手脚,忙活了有一分钟,宋承青忽然醒悟:“鼓面村那高人祖宗果然和巫族有关系,我这一套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你来吧。”
“怎么做?”殷责和他交换位置。
宋承青一根根拔出骨针,道:“用重瞳吧,帗魈是中了术才会变成这样,本质上仍是以生气为源泉的灵兽,否则也不会一见到我就认亲了。”
殷责点头表示明白,旋即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便成了一片璨然的金波。
帗魈瞬间停下了挣扎,痴迷地望着他的眼睛。
生气如一只调皮的鸟儿,飞出金波渊海,盘旋几圈,俏生生地停在了帗魈的手指上。
帗魈眼中浓黑褪去,生气一遍遍梳理他的血液骨骼,带来暌违的温暖和满足感。
片刻后,殷责的眼睛变回了原本的瞳色,帗魈也陷入了平静,双眼眯起,似乎正在舒服地睡觉。
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和帗魈建立起了一种莫名的联系,仿佛陪伴许久的家人、久别重逢的故友,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是?”
“这是你第一次使用生气,”宋承青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很奇妙吧?这就是我的感觉。”
殷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很……奇妙。”
从前他看山,是一抹青碧;看水,是一条玉带;看石,是一方坚土。
而今,它们都鲜活地走了出来,从群山、褐地、寒潭,走到了他眼里。
殷责无声唏嘘:如果从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他说不定也会和宋承青一样,觉得别人才是异类。
“那你感受到了吗?帗魈的心。”
那是……当然。
记忆中是一片茫茫的白,不是雪,而是燃烧的银屑,老人还残留着一口气,被他的儿子装进棺材后,僵硬而沙哑地重复着:“记得,要守规矩,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样才能永生。”
老人的话如同圣旨,所有人都恭敬地应下,哪怕眼前的人即将成为一具尸体。
扎着小鬏的孙子孙女跪下磕头,露出狰狞的后脑,老人直勾勾地盯着,眼中热切而虔诚的目光几乎要将人洞穿。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永远地沉睡了。
殷责挥去脑海中忽然闪现的画面,看着打起咕噜的帗魈,道:“可惜帗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守墓人的,不然我们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宋承青早有预料,不甚在意地答道:“不知道原因不表示不能破除,别太心急了。”
翻来覆去,根源还是在枯钭麓,早知道还得去一趟,就让吴文暄给他们佩一把钥匙了。
站在盛天工程的大铁门前,宋承青很有些不得劲。
他来这里的目地只是想找蝉婴,怎么又莫名其妙背了个摊子?
见殷责要去敲门,宋承青连忙阻止:“大半夜的,就让人家睡个好觉吧。”
他指了指铁门两侧望不见尽头的砖墙:“咱们走的是高人风,讲究的是来无影去无踪。还有什么比翻墙更适合的呢?”
殷责不疾不徐地答道:“那天来我就发现了,北侧墙根有个缺口,你可以试一试,或许是更新鲜的体验。”
宋承青:“……”
显然,比起翻墙,爬狗洞更考验人心,虽然殷责是这么说,可最后还是和宋承青一起上了墙。
干涸的温泉尺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凄凉,宋承青拧开两瓶矿泉水倒下去,不一会儿,水就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要不,你喝一口?”宋承青问道。
“然后再喂给你?”
宋承青顿时想起了不好的往事,连忙摇头:“开个玩笑,有助于我们感情增长,对吧。”
殷责没理会,左右看了一下,从废弃的楼房里拎了一柄铁锹出来,径自踩进了温泉池,无视迅速顺着裤腿往上缠绕的水流,开始哐哐刨地。
宋承青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就布下了结界,否则以殷责一次噼开十块砖的手劲,怕是能把整个工地的人都吵醒。
自觉人老了应该多享福,宋承青不要脸地蹲在池边,一边揪着草数数一边欣赏自己男人的美色。
这肌肉、这大腿、还有这……
“咣当!”
挖到宝贝了?宋承青赶紧站起来,殷责把铁锹一扔,徒手从新鲜的石坑里拽出来一个不规则的物体。
一个、两个、三个……
宋承青也跳下去,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起来。
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正卷起一截背心的殷责,不确定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找个专家来看看?这玩意儿……我怎么看着这么像化石啊?”
殷责皱起眉,捡起一块用水冲干净了,二人脸贴着脸一起苦苦研究。
过了一会儿,宋承青的声音响起来:“是吧,我就说是化石嘛。”
“……通知——”殷责有些说不出口了,燕旭现在应该还在医院,自己这一上报,恐怕他就又趴下了。
宋承青拍拍他的肩:“还是我来吧,不能让燕旭死不瞑目。”整个保卫科就他最勇,越级上报这种事自然不能假手他人。
趁着宋承青打电话的功夫,殷责把疑似化石的石头拢进了行军包里,在收拾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忽然目光一凛。
这是……
“宋承青,过来。”
“啊?”听到唿唤,宋承青三言两语挂断了电话,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殷责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看,这是不是悦灵?”
闻言,宋承青也正色起来,手指摩挲这圆形石头上的划痕,仔细地辨认着。
“……没错,这是真正的悦灵。”
他困惑的目光对上的殷责的,两人沉默良久,宋承青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转圈:“居然出现了真正的悦灵……可是既然有正品,鼓面村为什么还会刻下那样四不像的东西?”
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手中这块“化石”,居然是温热的,仔细聆听,甚至能感知到其中微弱而坚定的跳动。
这难道是活的?
不,不对,没有生气,怎么会是活物?
如果不是活的,这心跳又如何解释……
宋承青不停地怀疑,又一次次否定,脑子几乎要被疯狂涌上的猜想撑破。
殷责见他脸色不对劲,一把抱住他,在耳边低声喝道:“宋承青,快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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