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脸上大多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和对还未降临的小生命满满的期待。
杜尽深静静坐着。
相比起大部分人,他应该还算生在一个传统但较为和谐美满的家庭。
他母亲是首富贺氏的嫡出大小姐,她和杜城经父母认识,约会相处了几次,双方长辈便迅速定下亲事。
两个家族势力相当,杜城和贺晚鹃又互相看对了眼,Alpha配Omega,简直是一桩天赐的美满姻缘。
那个数字媒体还不发达的年代,杜城和贺晚鹃的婚礼登报了整整一周,几乎是件令整座城市轰动的盛事。
商业联姻并不少见,但感情这么好的夫妻却罕有,那张自己父母的结婚照现在还挂在杜尽深家里,英俊的杜城和穿着白色婚纱容貌明艳姣丽的贺晚鹃坐在一起,脸上的笑灿烂甜蜜。
贺晚鹃二十几岁时就是贺氏集团的CFO,她虽然是个女性Omega,但丝毫不输集团里任何男人,生完杜尽深后只休息了两个月就重新回去工作。
然而杜尽深才三四岁时,贺晚鹃生了一场大病,因此不得已摘除了腺体,从此也丧失了生育能力。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他现在应该会有很多个弟弟妹妹。
他那时太小,具体已记不清,残留的印象里,就是自己原本能干要强的母亲突然性格大变。
杜城和贺晚鹃本来早已缔结了稳定的永久标记,腺体摘除不仅会大幅影响身体的激素水平,连留下的标记也一并消除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贺晚鹃经常歇斯底里地同杜城大吵,她易怒、焦躁、不讲道理地砸东西,吵架的由头早已不可咎,多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杜城是个性格温和也顾家的男人,又顾念贺晚鹃大病初愈体弱,总是在忍让妻子的坏脾气。
但就算是圣人,也偶尔会没法控制情绪。
两个人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杜尽深站在一旁,甚至会想,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还是自己原来那个优雅体面的妈妈吗?
他不明白,年幼的他还没有发育,在他的概念里,他难以理解,为什么仅仅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器官摘除,缺失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标记,就能让他妈妈变成完全另一幅模样。
那是他们整个家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但杜城并没有选择离开。
他也许挣扎过,屋里总能闻到呛鼻的烟味,年幼的杜尽深默默看着杜城在楼下抽烟,杜城发现杜尽深,才会对自己年幼的儿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默默把烟掐掉。
一直到杜尽深六七岁时,贺晚鹃才渐渐恢复到本来的样子。
他们卖掉了杜尽深出生前新购置的婚房,约摸是觉得不吉利,搬回了老宅。
她再没有管过贺氏集团的任何事务,而是专心一意地留在家里照顾丈夫和孩子,打理他们的生活起居。
她成为了一个完美的贤妻良母。
这段后来重回和谐美满的婚姻里,究竟谁牺牲付出得更多,似乎也实在难以算清。
也许在很多外人眼里,杜城这种财势地位的Alpha,他不出轨,不出去乱搞私生子,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婚姻和家庭,只会是因为贺氏不容得罪。
豪门贵宅的污糟事多了去了,表面光鲜,装得感情和睦,背后怎么样谁又真正晓得呢。
他们不相信存在所谓真正的忠诚,何况贺晚鹃已经是一个被摘除腺体的女人,杜城离婚再娶都一点也不奇怪。
可这么多年来,杜尽深是知道的,他爸爸一定是很爱护他妈妈的。
否则不会这么多年,一有空就陪着她,连自己的事业都经常丢下。
贺晚鹃虽然注重保养,但每到换季都免不了要咳嗽,换了许多良药偏方都不见效,只能慢慢调理。
煮汤、熬药,天凉的时候贺晚鹃手脚发冷没力气,按摩会好一些,这些似小不小的事杜城从不假于人手,向来亲力亲为,
曾几何时,贺晚鹃轻柔地摸了摸少年杜尽深的头,温婉美丽的脸上现出一丝伤感:“宝贝,都说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
“我和你爸爸相爱过,所以我们有了你。”
“现在,我们剩下的是亲情。”
年少的杜尽深想,所有爱的终点都会变成亲情吗?
还是因为失去了Omega的腺体和标记,所以他妈妈也失去了维持爱情的能力。
这算是一种遗憾吗。
他没有从自己的母亲这儿得到答案,这似乎是所有人类都旷世难解的问题。
程幻舟在杜尽深离开不久后也出门了。
他不约而同地和杜尽深一样,穿了大衣,围了一条几乎把整个脖子和下半张脸全部遮住的毛茸茸大围巾,要做贼去抢银行似的。
他去见陈医生。
来得不巧,陈医生今天有好几个病人,程幻舟还在外头等了近一个小时。
看到程幻舟,陈医生的表情跟受到惊吓差不多。
“你怎么又来了?!”
程幻舟仍裹着大衣和围巾,如穿着厚重铠甲的士兵,严阵以待地站在陈医生的诊疗室内。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
陈医生奇怪地端详他:“屋子里开着暖气啊,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程幻舟确实很热,但心理要素占了更多,他犹豫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慢慢解开了围巾。
露出贴着东西的光洁脖子。
陈医生还没意识到情况,说:“你怎么又开始贴抑制贴了?你这易感期还没完没了了……”
然后他顿住了话音。
那不是抑制贴,而是一块纱布。
程幻舟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我被咬了,你能不能处理。”
陈医生正用来写字的钢笔发出“咔”的一声。
“谁能咬你,谁敢咬你?”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问,“朋友,你是个Alpha……”
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又不说话了。
良久,陈医生长叹了一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你这情况,棘手了啊……”
程幻舟升起些不良的预感:“怎么了?”
“你这不是一般的高烧。”
陈医生道。
“是假性发情。”
……
王旭奇对杜尽深这么说。
两点过十分,终于暂时忙完的王旭奇前来迎接杜尽深,他俩简短地寒暄了几句。
杜尽深向他简要地叙述了一下情况,当然略去了其中许多细节和程幻舟的身份,只说对方被自己弄破腺体,然后开始离奇地高热。
“Alpha假性发情要求腺体被注入大量信息素,而且跟Alpha的体质强弱有关系,如果只是寻常咬一下的话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而且我听你的叙述,他烧成那样,你这绝对是把人折腾狠了。”
“杜尽深,我问你,你到底弄了多少信息素进去?”
杜尽深阴郁地拧眉沉思许久:“可能的确是我动作太重了。”
“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王旭奇指责地说,“人家被你搞成这样,你居然还什么都没做,这跟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虽然Alpha生理构造和Omega不同,Alpha被咬一下也掉不了几根毛,但你这是耍流氓不想负责了?”
杜尽深没理会他粗俗的比喻,道:“我之前是真不知道。”
他又详细地问了些注意事项。
“总之这是正常现象……”王旭奇说。
“你也不用过于紧张,健康的Alpha一般出现假性发情后过段时间也能自行缓解,你下次非得咬的话……”
“记得轻一点就行。”
临走前,王旭奇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对他说。
“两个A不容易,好好对人家。”
杜尽深微微停顿脚步,略一颔首,答:“知道了。”
第27章 跳动
杜尽深从二院离开,正准备回家。
刚出一条马路,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在开车,便直接按了一下驾驶座边上以蓝牙连通的操作面板来接听。
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来。
是沈萱。
她在电话里说:“杜尽深,你今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我在南区附近。”
杜尽深想了想,道:“饭就不吃了,但我有事想见你一面,耽搁你十分钟。”
沈萱在那边笑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好吧,那我找家咖啡厅,把地址发给你。”
杜尽深淡淡地“嗯”了一声。
半小时后,他到达了沈萱所在的那家南区的咖啡馆。
美貌的Alpha女性坐在窗边。
杜尽深在沈萱面前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们桌上用作装饰的水晶瓶里插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
服务生迎上前来,问:“先生您要点什么?”
杜尽深连外套都没脱,有礼地道:“我马上就走,不麻烦了。”
礼貌客气,其实根本是一副冠冕堂皇的疏离态度。
沈萱挑起红唇:“怎么,你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能给我哦?”
杜尽深淡声道:“我今天只是来问一句,你去接近程幻舟做什么。”
沈萱搅拌咖啡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无辜地眨眨眼:“好奇不行嘛。”
杜尽深露出不太愉悦的神情,眸色阴沉,周身环绕着强大而让人心生恐惧的气场。
“你们发生了什么,他喜欢上的人是你?”
沈萱并不明白杜尽深何出此言,不过她瞧杜尽深这副难得动怒的样子十分有趣,便随口道:“对啊,我们关系很好的。”
杜尽深默了默。
在那一刻,沈萱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女性,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身处公共场合,她可能已经原地被杜尽深剁成一团肉酱,而不只是被对方用目光千刀万剐。
过了会儿,杜尽深徐徐开口道:“不管你是为什么,请你立即停止这种行为,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沈萱强撑着表情:“哦?为什么?”
“因为,”杜尽深沉着嗓,话音字字掷地有声,在另一个Alpha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毫无道理的专断,“我不喜欢。”
“听明白了吗。”
沈萱沉默了许久,妆容精致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涟漪,刷得浓密卷翘的睫毛下,那双原本生得妩媚动人的眼睛里却隐隐透出一点伤心。
随后,她缓缓开口道。
“我记得那时候,你说我是个Alpha所以拒绝了我。”
“你说你也不喜欢太过强势的性格。”
“真是不能再敷衍了啊。”
“现在呢?”
“站不住脚了吧,还是说,当初,这其实全部都只是你自己劝服自己的借口?”
沈萱打量的目光落在杜尽深脖子后那张方方正正的创口贴上面。
她也是个Alpha,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部位受伤代表着什么。
Alpha腺体被咬本就罕见,何况杜尽深这种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说一不二强势到极点的Alpha。
除非他自己甘愿。
“不过现在我总算知道你拒绝的真正原因了。输过他,我感觉自己也不算太失败。”
杜尽深目光毫无起伏地看着她,不咸不淡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萱勉强地笑笑:“我可不是瞎子。”
“听说过一句话吗,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曾经我约你约了那么多次,你不是没空就是直接拒绝,我以为我主动一点,是块石头也能焐热了吧。”
“结果现在,我不过就跟程幻舟多说了两句话,你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要跟我算账,他是你什么人啊到底。”
杜尽深缄默了不长不短的时间。
在此之前,很多人问过杜尽深同样的问题,最近一次,他回答林馥,程幻舟是自己的弟弟。
现在呢。
沈萱说得对,他的确一直在提醒也在警告自己。
告诫自己不该越界。
“兄弟”两个字,是他给他心里那只野兽上的最后一道枷锁。
但他其实早已没法再把程幻舟只当成“弟弟”来看待了。
杜尽深许久没说话,却被沈萱误解为另一重意思,以为杜尽深是根本不屑同她谈论。
那年才大二的杜尽深以高票当选主席,她跟杜尽深也因为学生会的事务慢慢走近。
在此之前,她交往过十几个形形色色的Omega和Beta,什么类型长相的都有,因为她是Alpha,所以总在这些关系中扮演强势、照顾另一半的角色。
她觉得厌倦,她承认自己喜新厌旧,只想换换口味,于是,不可避免地,她对一切都完美符合甚至超出她择偶标准的杜尽深产生了浓重的兴趣和好感。
得不到,反而更加想征服。
其实也未必有多喜欢。
她兀自低叹了一口气。
算了。
“你眼睛一直盯着谁。”
沈萱换上一副调侃的口吻:“那天晚上联谊我就发现了,怎么着,不看着他你难受,担心咱程主席这么大一Alpha被骗去拐卖了?”
她随手指了指咖啡厅窗户外站在路边的行人:“看到了吗,比那牵着自家八岁小孩的妈妈还过分,就这你还装呐。”
杜尽深的目光顺着向外望出去,他对那些往来的行人无动于衷,目光直至在捕捉到远处一个似有些熟悉感的身影瞬间停住。
那个人背对他们站在那儿,笔直的肩和腿,姿势优雅,两手插着兜,他的脸被车辆挡去,杜尽深因此不太能分辨。
但还是像。
杜尽深的手指微动了动,说:“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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