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倾看也不看他,径直站起身,走向冰箱。
夏明深:“……”
算算确实是到饭点,但夏明深决计不肯相信,一个死而复生的舍友站到了岳倾面前,他竟还能消消停停,安安稳稳地吃他的晚饭。
“岳倾,”夏明深跟了过去,绕到他身后拍他的肩,“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一点都没有?”
岳倾垂在身侧的左手止不住地发颤。他把左手藏到夏明深看不见的地方,简短道:“吃完再说。”
就好像他内心真的跟外表一样风平浪静。
夏明深闷闷“哦”一声,探头探脑地越过他的肩膀:“冰箱是空的。”
岳倾扣上冰箱门,说道:“我们去超市。”
超市离云城小区不远,转过三条街,便有一家大型连锁商场。夏明深一路跟着他挑挑捡捡,走过生鲜区,岳倾买了一条鱼,加上杂七杂八各种蔬菜和调料,堆满了半个购物车。
七年前他们在2单元301租住,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他们也不可能顿顿都叫外卖。半夜饿醒了,煮碗泡面磕个鸡蛋的水平也是有的,平时能炒一两样家常菜,不过绝对称不上美味。
而岳倾的手艺,就是在夏明深“称不上美味”的基础上再低一个档次,变成“能吃”罢了,而且每次轮到他下厨后,灶台都好似被炸过,收拾比做饭还费工夫。
夏明深好奇地翻看推车里诸多叫不上名字的菜蔬,迟疑道:“这么多啊,你真的会做?”
第5章 城门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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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倾说:“一个人住,总要学会的。”
他们装满了三只大塑料袋,小到油盐酱醋,大到蛋肉蔬果,浩浩荡荡回了家。岳倾系上围裙进了厨房,不过一个小时,当真端出一盆辣香四溢的酸菜鱼,并两碗亮晶晶的米饭和一锅紫菜蛋花汤。
夏明深一边吃鱼,一边挑挑捡捡地讲述了自己死后的经历。不过说了一半,夏明深便察觉内容乏善可陈——他做阿飘时千方百计地找事情做,好让自己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如今时过境迁,多说无益,提到的时候就轻飘飘一笔带过去了。
岳倾听得很专注,却始终不发一言、不置一词。待到夏明深口干舌燥地讲完,话音停下,客厅里便出现长久的寂静。
“你听懂了吗?”夏明深说,“就是这么回事。”
岳倾说:“听懂了。”
“真的?”
“真的。”
他没有问题,夏明深有问题。他问道:“那你……你去外省上学,为什么要买本市的公寓?”
租一间闲置的公寓,并在几年后买下他,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划算,尤其岳倾还是个跟家里闹掰了的穷学生,经济来源并不足以维持大笔的开销。
岳倾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夏明深倒是有一个想法,但不好说出口。
“啊……这……”夏明深支支吾吾,“你非要问的话,如果不是借了钱,那就是……”
“因为岳晟?”岳倾猜到了他的心思。
岳晟是岳倾的父亲,有公司有房产,富得流油,岳倾单方面和他闹掰之后,这位商业精英几次三番来云城小区谈和,送名牌送钱来讨儿子欢心,都被岳倾拒之门外了。
他这样的人,花点小钱租房就像买袋泡泡糖,况且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岳倾必然是要留在本市上C大的,岳晟要是听说了,保不准真会偷偷把租房子的钱给付了,借此机会和他增进感情。
唯一失算的,大概就是岳倾没报考C大,而是行李一提,跑到了外省,让岳晟的苦心付诸东流。
“你没猜错,”岳倾说,“是岳晟私底下给301付了许多年的租金,但我不想再和他有关系,所以做项目攒够了钱后,就从房东手里把公寓买下来了。我那时已经决定到C大读博,早晚是要回来的。”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明深直觉他语气有点冲,似乎不是很高兴,想来该是自己提到了岳晟缘故,赶忙闭嘴了。
岳倾也不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2单元301的沉默一直保持到晚上十点,夏明深从厕所出来,窸窸窣窣穿好鞋子,刚拧开门把手,就见岳倾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手里还抱着亮莹莹的笔记本电脑。
“你要走?”
“啊,不是,没有啊,”夏明深无辜道,“家里没有牙膏牙刷,我去买新的。”
他们晚饭前去的那一趟超市,买了三大袋子吃的,独独忘了买些日用品。
岳倾放下电脑,说:“我也去。”
那么晚了,连附中都吹过熄灯号了,超市锁门关窗,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中。岳倾推开店门进去的时候,响动声惊醒了打瞌睡的收银员小哥,三更半夜到这儿来的年轻人小哥见多了,熟门熟路地一指收银台边上最显眼的位置:“本店促销,买二送一。”
那些方方正正的包装盒岳倾看一眼就脸红了,否认道:“不是。”
小哥了然于心,想这位客人动作够快的:“避孕药本店不卖。”
岳倾:“……”
“什么不卖?”
夏明深落后几步进店,扯了下岳倾的袖口,“这家便利店没有吗?”
小哥看到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嚅嗫着去摸柜台下面:“有的……润,润滑……”
岳倾大声打断他:“我们来买牙膏!”
夏明深和收银员小哥都被吓了一跳。夏明深说:“我知道啊!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岳倾理也不理,朝日用品专区大步走去,把红耳朵挡在了货架后面。
临睡前,洗漱完毕、脖子上搭着一条新毛巾的夏明深和岳倾在厕所前狭路相逢,他斟酌了一番词句,向岳倾谨慎地道出了自己的好奇:“你刚才到底想偷偷的买什么啊?”
岳倾:“……”
岳倾面色几度变换,冷冷地说:“夏明深。”
夏明深:“嗯?”
岳倾:“……你快去睡吧”
夏明深被不留情面地赶回屋。
被子是他高中盖的那一套,有点旧了,不过熟悉得让人心安。夏明深陷在床上,差不多在片刻间就有了睡意。
不久,客厅和隔壁的灯也熄了。
在踏入睡梦前,夏明深模模糊糊、不无感慨地想,他和隔壁那人之间的关系,从过去到现在,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循环。
曾经的岳倾身无长物,叛逆少年离家出走,被偶然遇到的他顺手捡回了出租屋,一住就是三年。如今顺序颠倒了个个儿,轮到岳倾把他捡走了——捡得还比他土豪,不用他交住宿费。
夏明深的父母早逝,自小是被爷爷带大的。老爷子心血管不好,在他初中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再往后,他的抚养权便归给了姑姑。
姑姑是个忙人,四海为家地跑业务,一年半载不见得能有一天在本市。
夏明深考上C大附中后,她嫌老宅离学校太远,又遇上就职公司人事变动,清闲下来,就在附中边上的云城小区里为侄子租了间公寓,2单元301,两居室,打算为侄子陪读。不料房租押金付完,总公司一纸调令,又把姑姑调去了分部,两居室就空出一间来。
单人住太贵,夏明深便委托房东再寻找一位室友,与他共同分担租金。
合租舍友暂时没有找到,庞子华先来到他的新剧作客,带来了一大堆烤串,像花束一样扎着带过来,算是贺他乔迁之喜。
庞子华是夏明深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和未来的高中同学。庞子华别名胖华,可此人一点都不胖,相反的,有些过于瘦了。听说他从小就瘦,他妈妈为了让儿子圆润一点,就用“胖华”这个小名儿寄托了厚望,可胖华一叫叫到高中,儿子依旧瘦的像竹竿儿。
夏明深和胖华共享了烤串,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意犹未尽,决定出门买几瓶饮料。
那几年大学城处于开发的起步阶段,除了学生们外,也就校旁的居民区里能多些活气。他们在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瓶冰镇橙汁,绕着云城小区一圈一圈遛弯消食,走了半天,没碰见一个人,却在广场空地上看见不少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咪。
胖华热爱毛绒绒的小动物,无奈妈妈有过敏性鼻炎,使他不能独宠一只,只能将博大的爱撒给众多同学家的猫和流浪猫。他就地盘腿一坐,欣喜地动手撸猫。
夏明深好心提醒:“小心被抓。”
胖华的手摸到了一只狸花猫的脊背,狸花猫冷淡地甩了甩尾巴,没把这只谄媚的两脚兽放在眼里。
两脚兽笑容满面:“我上回打的疫苗还在有效期内,不怕抓。”
他乐在其中,手法熟练,摸得狸猫喉咙里呼噜呼噜直叫。不用多久,他身边左拥右抱的,都是被吸引过来的野猫。
一只花斑猫绕到夏明深脚下,蓬松的大尾巴勾着他的裤子。夏明深摸摸猫,客观评价:“你好像半个月没碰针管的瘾君子。”
“差不多了,”胖华说,“我家小区来了个狗贩子,成天抓流浪狗,把猫啊狗啊的全都吓跑了。”
和其他地区相比,大学城多的是无处释放爱心的学生,也正因为如此,聚集在这里的流量猫狗的数量也格外多,大部分都不怕人。
……如果让狗贩子想起来的话,那可就遭殃了。
夏明深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急慌慌的狗吠从灌木丛里传来。
猫们受到惊吓,顷刻间四散奔逃。
新仇旧恨叠加,胖华大为光火,撸起袖子要找狗贩子算账。
他们循着声音跑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男人一手提着个血迹斑斑的编织袋,一手拿着根棍子,方才被他打中的柴犬拖着一条断腿,坐在地上哀哀低吼。
就在狗贩子再度举起棍子的那一刻,胖华一记飞腿重击在他后心上,夏明深则趁着狗贩子倒地,迅速抱走柴犬。
“小崽子!干什么呐!”另一个抽烟的男人从停靠在路边的面包车上走下来,他手里也提着根棍子。
“跑啊!”胖华推了夏明深一把,两个人抱着狗夺路而逃。
街角处站着一个戴渔夫帽的男生,他孤身一人,身形利落挺拔,引得夏明深多看了两眼。那男生左手挽着书包,正语气冷淡地接听着一通电话。
胖华不用抱狗,一骑绝尘地冲在最前头,频频扭头看狗贩子追没追上来,可他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老友的越跑越慢,最后竟然停下脚步,对着跑过的街道若有所思。
“你看什么呢!”胖华伸手去扯他。
夏明深不由分说,把怀里的柴犬*给他:“你先走,我们保安室见!”
“喂!”胖华大喊,但夏明深已经原路返回,消失在了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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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段回忆杀~
第6章 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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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深跑到遇见那个男生的地方,果然看见狗贩子在纠缠不休。
这也怪不得他们会认错人——夏明深跟那个男生都穿着黑色外套,戴一顶鸭舌帽,身高体形相近,粗粗一看,不熟悉的人的确很难分得清楚。
狗贩子追过来,推搡那男生的肩膀,恐吓道:“兔崽子,狗呢!你给我藏哪儿去了!”
按照他们的经验,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惯会虚张声势,个子看着长起来了,其实胆子小的很,吓唬吓唬就能屁滚尿流。
男生挂掉电话,分给狗贩子一点眼神,还说了一句话。
他背对着夏明深,眼神如何无从得知,但从狗贩子的暴跳如雷的反应来看,估计并不如设想的一般软弱可欺。
夏明深加快脚步,悄悄地潜伏到一只垃圾桶后面——这回,他清晰地听见男生说的是:“有病。”
“你欠揍的吧!”狗贩子想不到反被挑衅,青筋都涨了出来。
“我没时间和你们玩儿,”男生把书包背回肩上,厌烦地说,“有病就去治,省的别人被咬了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别废话,给我打他!”被胖华一脚踹到的那个狗贩子姗姗来迟,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大哥,给我打!”
夏明深瞅准时机,从垃圾桶后面跳出来,摘下帽子就盖到狗贩子脑袋上。
他不会打架,趁着狗贩子被“黑云压顶”遮住眼睛的时候,猛推了他一个趔趄,然后拉住黑T恤男生的手,言简意赅道:“走!”
两人心照不宣,飞快地跑了。
他们一口气跑到云城小区的保安室,胖华等在保安大爷身边,不时伸长脖子往路口张望,见到他来了,大松一口气。
跑的太快,夏明深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气,保安大爷腰上别着令人安全感倍增的警棍,安慰他们道:“放心吧,打狗的敢来,我教他重新做人。”
夏明深余光瞥见,两个狗贩子在街角畏首畏尾地探了个头,注意到了严阵以待的保安大爷。他们估摸着是衡量了双方武力值,继而不得不承认,普通的木棍子终究打不过能噼里啪啦通电的警棍——夏明深擦一把汗,再瞄了瞄街角,那两个身影便不见了。
被救下的柴犬极通人性,拖着一条断腿靠过来,湿润的舌头不住地舔他的手心。
夏明深摸了摸他灰扑扑的大尾巴,对黑外套男生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黑外套男生瞧来和他们差不多年纪,面孔清秀苍白,嘴唇很薄。他外套里面搭的内衬是附中的校服短袖,校徽就别在领口上,白底红字地写着“高一六班岳倾”——除了姓名,跟夏明深摆在书桌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原来是以后的同学啊。”胖华指着自己和夏明深,“我们也是附中的高一新生,开学后都是六班。”
他和夏明深挨个儿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可岳倾只是眉心微蹙地看着他们,神情似有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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