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的岳倾尚还没有成年后那样锋利的眼神,但生人勿近的气场有了个七八分,被他这样皱眉盯着,庞子华心里有点儿发怵,对夏明深嘀咕说:“我惹着他了?”
“恐怕不是你,”夏明深说,“应该是我吧,差点让他替我挨打。”
这时,岳倾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夏明深的身体先于他脑子反应过来,在岳倾即将倒地的前一秒接住了他,意外地触及到一片烧得滚烫的皮肤。
三人一狗兵分两路,胖华带柴犬去宠物医院,夏明深带岳倾去人类医院。
高烧让岳倾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没有焦距,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点滴瓶,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夏明深自认这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刚才的长跑,因此甘愿承担陪护的责任,搬来把凳子坐到他病床前,默数点滴,为及时提醒护士换吊瓶做好准备。
一刻钟后,他睡着了。
——药水滴答滴答有如安眠曲,夏明深在这规律的滴答声中,眼皮像糊了胶水,脑袋越来越沉。他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挣扎着把闹钟定好,半个小时准时叫醒。
放下手机,仅用了区区十秒,他就趴在病床边上睡了过去。
可能只过了五分钟,也可能过了半小时,夏明深耳边猛地响起一阵铃声,把他从梦里活生生震醒了。
他醒的太突然,懵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手机自带的铃声,他脑子缓慢地转动起来,记起自己先前怕闹钟把病床上的人吵醒了,特意调成了静音震动模式。
那这铃声……
夏明深揉揉眼,在病床上找了找,发现铃声源头在岳倾的外套口袋里,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来电显示是以“7”为开头的三位亲情号码,应该是岳倾的某位亲人。
护士过来换针,夏明深往旁边让了让,不小心手一滑,点亮了绿色的接听键,立刻便有一个洪亮的男声传出:
“喂?小倾啊,”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了一下,才软声软气地继续说,“有什么事,都回家说吧。你先回家,爸爸给你好好讲讲……”
夏明深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手机忽然被抢去了。
他扭头,看见岳倾冷若冰霜地半靠在床头,三两下划开屏幕,搜出手机号,直截了当地拉进了黑名单。
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到凝固。
半晌,无意间窥探到别人家隐私的夏明深艰难地开口:“我不是……”
岳倾语气冷冰冰的:“不用解释。”
夏明深:“……”毁了,生气了。
岳倾拉完一个黑名单还不够,手下不停在各个社交平台将同样的号码拉黑。
全都处理完,他才开口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夏明深坐立不安:“……不,不用谢。”
岳倾问:“医药费是多少?”
夏明深见他的动作是要掏钱包,连忙拒绝:“不收你的钱,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的,再说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没地方住呢?”
他刚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了,紧张到一口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岳倾拿钱包的手顿在一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明深恨不能把那一句话吃回去,他要是有毛,此时都该炸开了。
“我,我是说,”他尽力弥补,倏忽间,脑子里灵光一现,“你要不要跟我合租?”
岳倾:“……合租?”
“就在云城小区,离学校很近的,”夏明深点头,“可我租一套两居室有点费力,正在找合租室友。所以……你愿意吗?”
第7章 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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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的闹钟响了。
夏明深醒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熟悉的床,熟悉的闹铃,熟悉的卧室……夏明深对着墙顶发了个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还是个苦哈哈的高中生,马上就要踩着迟到的点儿飞奔去上早读,嘴里叼着岳倾昨晚去买的打折面包。
他走出卧室,岳倾已经出门去了,面积不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早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盘切片面包。夏明深喝了一口,发现余温尚在,是热乎乎的,上头飘着一层奶皮子。
新学期课表下发到了班级微信群里,此时距离第一节 课的时间还很充裕,夏明深吃完早饭,把昨晚堆在洗菜池的碗洗了,背上书包,锁门,上学。
云城小区离C大有一段路,夏明深刷了一辆共享单车。他新买的手机里联系人不多,因此未读信息就会特别显眼——岳倾在今早凌晨,给他推荐了一位好友。
是庞不是胖。
死而复生毕竟太过离奇,夏明深暂时没有联系过去老同学的打算。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能让岳倾主动去联系并告知自己的存在的,只有可能是两人共同的死党。
况且这个昵称起得显眼,夏明深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他点击了好友认证。记忆中,胖华一向是晚睡晚起的一把好手,能踩点绝不早起起床一分钟。夏明深估摸着他现在还在会周公,认证后便将手机锁屏,放进了书包,一路骑到学校门口,才重新点开微信——
然后被海量的未读冲到当机。
夏明深退出,再登入,就这短短的时间,胖华又连发数条语音,仿佛怕一停下,这个微信号就会立刻变成空号一样。
夏明深划到聊天记录最开始,七点五十六分,胖华那时还肯一个一个按键打字:
[是庞不是胖]:听说你活了?
[是庞不是胖]:卧槽是真的吗!
[是庞不是胖]:你住哪儿呢?我去找你去!
[是庞不是胖]:岳倾去C大了,你是不是也在C大?
[是庞不是胖]:还住在云城小区?
[是庞不是胖]:怎么没人说话?你干啥呢?
接下来他失去耐心,语音一条一条发进来。
[是庞不是胖]:姓夏的,你闹什么呢?加了好友连话都不说一句,还算不算朋友了……
[是庞不是胖]:你还不回我微信,故意吊人胃口呢!我跟你说,你这样我可翻脸啦……
[是庞不是胖]:快点!说句话!
夏明深忽略中间,直接跳到最新的一条,胖华的语气变得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
[是庞不是胖]:你是夏明深吗?你怎么不说话?这个是谁的微信号……不会是岳倾拿来骗人的吧!他又发什么疯……
夏明深正要回复他,胖华的语音通话便急不可耐地打了进来,夏明深立即点了接通,可接通语音后,胖华在那边急促地呼吸,就是不说一个字。
夏明深说:“……胖华?”
好半天,胖华才答话说:“你是人是鬼啊?”
夏明深说:“你猜呢?岳倾会把鬼的微信给你吗?”
胖华应该是狠狠吸了个鼻子,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流泪是挺丢人,胖华花了半分钟平复好心情,才半骂半气道:“我管你是人是鬼……”
胖华大学毕业后成了个自由摄影师,凌晨时岳倾联系他,他还在沙漠边缘拍骆驼,得了信儿后匆匆忙忙就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下午就赶到了,在C大校门口将夏明深迎了个正着。
多年不见,胖华变了不少,差点让他不敢认——他留了半头长的发,在头顶上自来卷成一团,乱得有如钢丝球,抖一抖还能落下几粒沙。
青年的身板厚实不少,有个能独当一面的样子了。相比之下,夏明深还是个高中生模样,鲜嫰青涩得都能掐出水来。
“你小子!”他扑过来大力抱住夏明深,手抖的像老头,猛锤一下他的肩,“以后别再吓唬人了。”
夏明深也用力回抱他。
激动过后,他们落座在一家小餐馆,胖华亢奋过度,点了一桌子酒水,要和夏明深一醉方休。
胖华格外庆幸——以夏明深的性子,一是为了避免打扰别人的生活,二是怕吓到旧友,很可能就会就此悄无声息地生活下去。胖华大学时就不在本市了,这么多年一直满世界乱跑,很久都没回来过,要不是岳倾主动发了消息给他,绝对会被蒙在鼓里。
遂提议道:“咱们把老岳也叫过来,这么多年,聚一聚不容易。”
夏明深自然不会有异议,可是一通电话打过去,铃响几声,却被手动掐断了。
胖华起开啤酒,瓶口咕噜咕噜往外冒泡,散发出清新爽冽的气息。听见“嘟嘟”的忙音,问道:“不接?”
这时候早过了C大下课的时候,夏明深没有岳倾的课表,只好猜测说:“忙呢吧。”
果然,就在下一秒,岳倾的微信“叮咚”到来。
[岳]:在忙。
[XMS]:好的。
[XMS]:胖华来了,我跟他出去喝一杯,可能晚点回家。
[岳]:知道了。
[XMS]:你要忙到几点,我给你带饭?
[岳]:不用,谢谢。
夏明深对着那个“谢谢”两字瞪起了眼睛:“搞什么啊,这么生分?”
再一抬头,却看见胖华面色古怪地抱着啤酒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脸憋的通红,活似已经喝了二两白酒下肚。
他吭吭呲呲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呢?”
“嗯,”夏明深给莫名变得生疏礼貌的岳倾回复了一个虚假的笑脸,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感慨你们感情好,”胖华若无其事地把杯子递给他,豪气冲天地说,“什么都不说了。来,哥们儿我先干为敬。”
两人对着龙虾吹啤酒。事实上,夏明深胃不好,只喝了少少一点,抱着酒瓶大喝的是胖华,度数最底的啤酒,硬是让他喝得满面通红,又哭又笑,去宾馆的路上,走都走不稳。
“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胖华临走前,拍着他的胳膊说,“我明早上的飞机,不用来送了。嗝……你以后……你们俩,你和老岳,可一定要好好的……”
夏明深送他进了宾馆后,才折返回2单元301。
暑假期间,云城小区翻整一新,楼道里重刷得雪白,声控灯明亮似白昼。夏明深伴着电梯里《致爱丽丝》的小配乐来到家门前,刚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就意外地从门缝里听见一声怒吼:
“好啊!好啊!”中年人的嗓音略带沙哑,仅能勉强维持住一层薄薄的体面,“翅膀长硬了,我管不住你了是吧!”
夏明深握住钥匙的手顿住。
里面的人是岳倾的父亲——岳晟。
公寓里的岳倾说了什么,但因为他平静很多,没有大吵大嚷,所以夏明深并不能听清。
在邀请岳倾一起吃晚饭却被拒绝的时候,夏明深就隐隐觉得岳倾心情不好——这人非常的能装会演,心里越是气得狠了,就对别人越是礼貌,反衬得对方暴跳如雷不堪一击,着实欠揍。
夏明深没听门缝的兴趣,立刻转身离开,自动为这两父子清扫战场。
第8章 章鱼小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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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年高一,岳倾离家出走,闷声不吭搬到云城小区后,岳晟就找过来一次。
初升高的那个夏天特别长,也特别热,蝉声沸腾喧嚣。
军训结束,附中给了他们半个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差不多所有学生都欢呼雀跃地跑了,胖华也要去宠物医院照顾起名为“小八”的柴犬,偌大的校园霎时间便的空旷起来。夏明深和岳倾左右无事,便留在教室自习,准备晚上去C大蹭饭。
二食堂的糖醋排骨,酸甜的酱汁浇在肥嫩的排骨,点一个两人份,附赠一小份牛肉丸和一盘娃娃菜,很实惠。
他们相识不过半个月,既阴差阳错地成了室友,开学后也被安排做了同桌,彼此之间却依旧说不上几句话。夏明深倒是很乐意同岳倾交朋友,奈何对方是只清冷的锯嘴葫芦,日常戴着一副静音的耳机,用来提醒周围的人——我很忙,我听不见,别和我说话。
夏明深不清楚他都在烦心些什么,没惹……也不太敢惹他。
他所能做的,不过就是三天两头带岳倾去寻摸好吃的,因为就他观察所得,没有人能在鼓着腮帮用虎牙去咬丸子的时候,仍能维持着生人勿近的表情,可谓是缓和关系的一大利器。
当然,大多数时间里,岳倾还是那只清冷的葫芦少年。
那天下午,夏明深正跟一道函数题纠缠,心猿意马间,看见邻班的老师路过,敲响了窗户,问向班里寥寥无几的几人:“岳倾同学在吗?”
“是我。”葫芦少年从自己的世界里抽身而出,摘下耳机,说道。
夏明深自己做题时,总喜欢闹出些动静,转个笔翘个板凳什么的,不然就浑身不自在。相较下来,岳倾简直可以说是安静得像空气,一瓶水,一支笔,几本书,他就能消消停停地坐上一个下午,定力好得让人发指。
“你们班主任叫你,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邻班老师说道。
岳倾依言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时过去,C大食堂晚饭的点都快过了,他还没回来。
开学不过一周,连课都没上,岳倾又不是班委,按理来说班主任不该有事情能说这么久。夏明深觉得不对劲,随手抄了一道题,打算借着问问题的借口,去办公室看上一眼。
溜溜达达走过去,要是平常,夏明深就直接敲门了。但他这次留了个心眼,先往窗子里望了一眼——看见了办公桌前对峙般坐着的两父子。
岳倾和他父亲长得实在像,一样的浓眉大眼,有对小虎牙,但凡是街上遇到他们的,绝对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不过岳晟笑得很疲惫勉强,身上的西装穿得太久,都起皱了,笑容也透着股浓郁的商业老油条味道,未免打了折扣。
至于岳倾……他根本是没有表情,而且看上去,他能完整地听对面人说完话,就算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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