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掉进草堆里看不见了,夏明深扔掉空了的豆浆杯,快步跟上岳倾。他步子迈得太大,行动间扯到了胃。就跟按下了某个隐藏开关似的,熟悉的疼痛渐渐从胃部苏醒。
第12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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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深按按痛处。
他的胃病第一次发作是在高三开学,他接到了一个杂志的画稿工作,忙乱了一个月。正好那段时间岳倾物理竞赛选拔考试,去外地参加了封闭式培训,给了他充分的作息不规律的空间。
没人管的结果,就是夏明深彻底放飞了。他买了几大箱小面包,一个一个口味吃到吐,半夜喝咖啡画图,打个嗝都是咖啡和淀粉的混合气味。
这么熬了一个多月,某天早自习,急性胃出血的夏明深被救护车拉到了急诊室。
他恹恹地挂了两天吊瓶,获准出院后,饮食就被竞赛结束的岳倾严格看管起来。
岳倾是个负责任的舍友,盯着他不让他吃过冷过烫的菜,一日三餐定规定时,白米清粥地养了小半年,夏明深的胃病才堪堪好转一点。
偶尔小病小痛,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再不济,家里还有常备药,吃完大被一蒙会周公,明天照样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夏明深是这样想的,也努力按照这样做。可就在他强装无事地走了十来分钟后,刺痛的胃就痉挛似的翻了个个儿,把他的双脚钉在了原地。
要是这里有一张床,他立刻就能躺在上面。
夏明深一停下脚步,岳倾紧跟着就注意到了。
他们头顶的路灯刚巧因为故障熄灭了,光线很暗,因此即便此刻夏明深脸色白得像纸,岳倾也看不清楚。
夏明深先发制人,抢在岳倾开口前慢慢蹲下,真切地难受道:“啊——我小腿抽筋了。”
他扳直右脚,挡住要来查看的岳倾,半真半假地倒着气说:“等一下等一下,我缓缓。”
岳倾问:“腿疼得厉害吗?”
夏明深继续扯谎:“好疼的。”他演技不好,装的很差,“而且还发麻。我走不了路了,你让我先在地上坐一会儿。”
岳倾握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得逞:“地上凉。”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到现在地面还是潮湿的,一屁股坐下去,别的不用说,到家是一定要洗裤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啊,”夏明深胃痛得不是很能直起腰,于是就耍赖不动,“反正我现在走不了路了,又不让我坐下休息,”他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说,“难不成——你来背我啊。”
他是故意添上这最后一句的。岳倾不喜欢跟别人接触,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果然,岳倾看着他沉默下来,没有答应。
夏明深乘胜追击:“你先走吧,我就在地上坐一小会儿,等到缓过劲儿来了,我就……”
岳倾突然打断他:“夏明深。”
猛的被喊到名字,夏明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仰着脸显得冒傻气。
岳倾又露出拿他很没有办法的表情,背过身半蹲下,说:“上来吧。”
“你,你真的要背我啊?”夏明深听懂了他的话。
“不是你非要背的么。”
夏明深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他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被不用动腿就能到家的诱惑吸引住了,小心翼翼地趴到岳倾背上。
岳倾握着他的膝弯,稳当地站起身。
视野陡然间拔高,夏明深难免不适应,紧张之下,直接环住了岳倾的的肩膀。从背后看,仿若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岳倾托着他腿的双手也跟着一紧。
秉持着做戏要做全套的观念,夏明深抱怨说:“你手太重了,轻一点啊。”
今晚的岳倾格外好说话,要背就背,要放轻动作就放轻动作,还体贴地问:“现在可以吗?”
“可以可以。”夏明深说。
岳倾裸露在外的皮肤凉丝丝的,可跟他贴在一起的地方却异样地温暖,夏明深的胃部被他的体温暖得很舒服,像过冬的小动物汲取热源,不知不觉间,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岳倾的肩膀很可靠,夏明深悄悄用手掌比划了一下,感觉要比自己的宽些。
继而他想到,二十五岁的岳倾真的是跟十八岁的岳倾不同了,身高拉开一截,学历阅历拉开一截,心志也成熟了不少。总而言之,都是让在十八岁停滞了七年的夏明深羡慕不已的变化。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曾经真有那么一天他腿抽筋,蹲在地上走不动路,耍赖非要人背的话,大概率会被十八岁的岳倾面无表情地丢下。
想着想着,夏明深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
岳倾听着他在自己背上嘟嘟囔囔,虽然很模糊,但从语气来看,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差点被这个家伙气笑:“你的腿好了吗?自己下来走吧。”
注意力一被转移,夏明深其实就不怎么痛了,但为了享受特权,还是急忙摇头说:“不了不了。”
过了片刻,他问:“我很沉吗?很沉的话,我就下了自己走吧。”
“不沉。”岳倾说
夏明深静静地趴了一会儿,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让岳倾想起动物世界里,那些懒洋洋挂在丛林中的树懒。
他们走进云城小区,走过几棵高大的枇杷树,果子酸甜的味道悠悠飘下来,池塘边有交响乐般此起彼伏的蛙鸣。
安分了没多久,夏明深就又闲不住了,他捏捏岳倾的肩膀,试试他衬衫的厚度:“你们实验室开空调了?穿得这么厚,你帮我发传单的时候不热吗?”
岳倾警告他:“不要动手动脚。”
夏明深比往常兴奋许多,大胆地掐住岳倾的脸,有恃无恐道:“大家都是男的,我碰你一下怎么了?”
岳倾愣在原地,含糊不清地说:“你松不松手?”
让他松就松,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夏明深斩钉截铁说:“不松。”
岳倾:“那好。”
“好什么……”夏明深感觉不妙,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岳倾就揽住他的膝弯,轻轻往上一跳。
“!!!”夏明深被他这一下抛起来,又因为重力原因急速坠了下去。然而,岳倾连口气都不让他缓缓,跟着又是一跳。
夏明深手忙脚乱地缠在他身上,大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捏你的脸!岳倾你快让我下去!”
岳倾在原地又跳了一下,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下次还掐吗?”
“不掐了!绝对不掐了!”夏明深乐极生悲,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已经平息下去的胃痛有死灰复燃之态。
岳倾还记着夏明深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腿,没敢真用力,跳了三次就停住了,可背后的夏明深一声不吭,双腿还是紧紧地缠着他,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老岳,快回家,”夏明深右手按着肚子,疼得直抽冷气,“我胃又疼了。”
岳倾再不敢跟他闹着玩了,好在他们已经走到电梯口,不用一分钟,就站到了2单元301的大门前。
要是不注意他疼得快要缩在一起的身体,岳倾觉得他很可能会以为这人屁事没有——疼成这样了,夏明深看见他手心湿滑拿不稳钥匙,还能幸灾乐祸地趴在他背上笑出声。
不过等被岳倾放下来,他就彻底破功了,顾不上说一句话,就踉跄着推开厕所门,对着洗漱台剧烈地呕吐起来。
反溢上来的胃酸刮得夏明深嗓子生疼,连带着太阳穴都一突一突地乱跳。吐干净后,他勉强漱了漱口,扶着墙壁推开门——岳倾就站在外面。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捧着一杯热水,因为自己也有错,所以没有再批评他不按时吃饭以及隐瞒病情的幼稚行为。
夏明深慢吞吞地由他扶着躺到懒人沙发上,摸摸瘪下去的胃,眨巴着眼睛:“我又饿了。”
岳倾把热水给他放好,去厨房里给他下了一碗清水挂面,端过来时,用义正言辞的语气对他说:“下一次,一定不要再忘记吃饭了。”
夏明深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想的……”
他分析:“你理解一下啊,我都死了七年了,一个人整整七年不吃饭不胃痛,之前那点经验都忘光了,哪儿能不疏忽一下。”
岳倾递来面碗的手顿了一瞬,放到茶几上格外得重。
“砰”的一声,突兀地响在客厅里,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涟漪。
第13章 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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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开了一盏吊灯,暗淡的黄色暖光将他二人笼罩其中,宛如一只巨大的磨砂玻璃罩,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响动。
现在岳倾转身,要从这巨大的玻璃罩中走出去。
原本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的夏明深忽然坐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因为胃痛加上呕吐,他手心里满是冷汗,湿湿滑滑得很不舒服。
夏明深低声说:“你别担心了。”
岳倾叹了口气,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我才不担心,我去给你找胃药。”
“我说的不是这个,”夏明深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地保证,“以后,我不会再出意外了,你别担心。”
这是他第一次在岳倾面前提起当年的那场事故,像是触动了一处结了痂的伤疤。
无论到了哪里,夏明深都是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或鬼,呼天抢地哭诉命运的不公,光是听一听,就很不“夏明深”。
但是他不放在嘴边,不代表他不在意。
岳倾的脊背僵了一瞬。
对于理科生岳倾来说,阅读理解算是他上学时期为数不多的短板,但他在这道题上发挥超常,完美地破解了出题人的言外之意。
岳倾反握住夏明深的手,虚虚一紧,然后松开,问道:“是我打扰你了吗?”
“不是的!”夏明深没料到岳倾虽然理解他的意思,却靠脑补偏离到南辕北辙的方向去了,恨铁不成钢地急出一脑门的汗。
“不是你这样想的,”他重重否认,“我的意思是,不用对我特殊对待,就拿我当普通的舍友、普通的高中同学就好了。把那件事情放下吧。”
岳倾看着他,眼神是夏明深意想不到的平静,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就这么多。”
半晌,岳倾说:“我去拿胃药。”走出了客厅。
岳倾态度捉摸不定,让夏明深摸不着头脑。
他可以轻易看懂十八岁的岳倾的一举一动,他皱个眉就知道是不高兴了,认真的时候会咬嘴唇,眼神跳跃地飘来飘去就是得意又不好意思承认。
可现在,二十五岁的岳倾让他看不懂了。
夏明深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说话的能力止步于此,只能到这一步了。
再者说,他们两个又不是能够一天到晚黏在一起的关系,岳倾出于责任感和过往情谊,在他举目无亲的时候给予了关心和照顾,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夏明深不能永远厚着脸皮在他家里白吃白住。
“没有什么是时间抚平不了的,”夏明深乐观地想,“再过几个月,岳倾估计就能恢复正常了。”
胃痛在面汤和药效的作用下退潮般散去,临近天亮,夏明深终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岳倾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步入了婚姻殿堂,婚礼现场有绚烂的花墙,岳倾比任何时候笑得都放松,夏明深远远地站在祝福的宾客中间,在新人接吻时起哄鼓掌。
他到这里就醒了,再没能睡着,直挺挺地躺到闹钟响起。
因为这个没头没尾的梦,他一天都闷闷的,只要一回想起,心里就像塞了一团麻绳,让他不能明白。
夏明深硬生生熬过一整天的课,到了下午去听物理讲座的时候,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三分钟里,连打了五个大大的哈欠。
新学期,谁也不认识谁,他在入口处签上别人的名字,给那个物理系学生发了到达确认,随着人流走进去,远远地坐到最后一排阴影处,选了一本厚书出来,打算拿各种物理学理论催眠。
讲厅里人满为患,远超夏明深预期。
他听过几场美术史的讲座,在老师的极力动员加上学分的鼓励下,仍是去者寥寥,而且基本全员都自觉地坐在后排,桌子上摊开令人头疼的微积分作业。
这个年头,人人都如此热爱物理吗?
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解开了夏明深的疑惑。
“哎呀,位置怎么都满了,”左边的女生抱怨说,“只能坐后排了。”
右边的女生问:“这次的讲师真有那么帅?言过其实了吧……物理学院的不都该是不修边幅的老爷子么?”
她的女伴打包票道:“是我舍友说的,他就在物理学院。那位大帅哥帮梁教授代过一两节课,贴吧里不是上传过照片了吗,好看得能当电影明星。”
“照片高糊啊姐姐。”女生说。
“别问这么多,你见了就知道了。帅哥是C大的宝贵财富,珍贵程度堪比大熊猫,一定要好好观赏。”
她们坐到夏明深同排外侧的两个座位上,在注意到了夏明深,看清他的侧脸后,当真跟遇见了大熊猫一样,激动地互相用手指揪对方的袖子,又叽叽喳喳地凑到一起,笑得花枝乱颤。
夏明深:“……”
他默默支起胳膊,把脸藏了起来。
有学生在调试投影仪,不一会儿,本次物理讲座的讲师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昏昏欲睡的夏明深听得一阵骚动,夹杂着女生的几声压低了的惊呼,不由得抬起头。
他看见了台前的人,缓缓睁大了眼睛。
岳倾一身休闲西装,一下子脱出了夏明深熟悉的那个穿着运动装的青年,很有民国黑白相片上冷美人的意思。在一夜之间,变得格外挺拔英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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