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岳晟又打亲情牌,又威逼又利诱,软硬兼施地说完一大段话,期盼地望向儿子,对面的岳倾才给出了反应。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你——”岳晟气不打一出来,猛地站起来,眼看就要发火,岳倾又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自己的那些事儿被我说出来,就别想着管教我。”
“哇哦⊙∀⊙!”办公室外的夏明深忙不迭避开,心想好一场家庭伦理剧,自己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收拾好两人的书包,买了两份章鱼小丸子,给估摸着快结束谈话的岳倾发了一条短信。
十分钟过后,穿着校服的男生走出校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花坛上的夏明深冲他招手,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献宝。
岳倾似乎是心情好了一点,接过小丸子,默不作声坐到他身边。
微凉的风扫过两人小腿,卷起一片落叶,树梢上一声蝉鸣。秋天快要到了。
夏明深和岳倾慢吞吞分享了小丸子,温暖的食物渐渐抚平了心里的烦躁与厌恶,夏明深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刺,缓缓的、一根一根收敛回来。
半晌,岳倾说道:“抱歉,耽误你吃晚饭了。”
“没事儿,这家章鱼小丸子我馋好久了,本来今天就要买来当夜宵的。”夏明深哥俩儿好地拍着岳倾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忽的想起他不喜欢别人乱碰,急忙讪讪收回了手。
夏明深不确定岳倾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没,不过两人吃完小丸子,从花坛上起身,弯腰拍裤子上沾满的泥土尘屑时,岳倾不自然地抓起他的书包,和自己的一同拎起来,说:“走吧。”
夏明深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笨拙的示好信号,意识到这座凿不穿的冰川有消融的趋势,愣了一下,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
这次在教室办公室里碰了个钉子后,岳晟销声匿迹了许久,但是没几个月,又死心不改地找了上来——这次,他直接堵了2单元301,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回没有老师在场,岳倾书包一撂,当着夏明深的面,心平气和而又绵里藏针地把旧事一提,将岳晟从头到脚刺了个遍。
少年人初步展现了他成年后锋利的言辞,第二次把岳晟气到拂袖而去。
关于岳倾和岳晟之间的隔阂,夏明深过了许久,才从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简单拼凑出一个事实。
岳倾的妈妈——据说十分的温柔漂亮——曾在岳晟只是个落魄年轻人时嫁给了他,为他打理公司和家务,待到丈夫的事业走上正轨,便留在家里专心照顾儿子。在岳倾十岁那年,她因心脏病而过世。
这本是一场意外,病发的那一天,岳倾在上学,岳晟有应酬,没能像往常一样及时赶回家。
岳晟对待妻子,除了不能时时陪伴之外,称得上是个好丈夫。每到妻子的生日,还记得往家里带玫瑰花。
可是他却错过了她最后一通求救电话。
岳倾当晚在医院里,借了值班医生的手机打了过去。
妻儿都没有打通的电话,换了个陌生人的,竟然很轻易地接通了,岳晟那里醉醺醺的,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女人在笑。
岳倾当即挂了手机。
再过了几年,他从岳晟名下的公寓里搬了出来,流落街头无处可去,被一个偶然遇见的少年捡走了。
走出云城小区,夏明深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在街头看见了一家卖章鱼小丸子的,热气腾腾,香飘四溢,他买了两份,坐到便利店门口的搭着的遮阳棚下面。
棚顶挂了个白炽灯,明黄色的灯光亮堂堂的,疯长的杂草从地砖缝里冒出来,柔软地撩着他穿着短袜的脚踝。
夏明深享用完一半,岳倾的电话来了。
他接通,一句未说,岳倾就问道:“你在哪里?”
夏明深说:“小区西门。”
岳倾不由分说:“我去找你。”然后挂断了通话。
……看来是岳晟再次战败,被气走了。
据夏明深所知,这位精英人士一向不愿毫无风度地大吼大叫,即便是当初岳倾和他断绝来往,当着打圆场的班主任的面威胁他,都没能让他如此这般暴跳如雷。
也不知道他们这回又吵了什么,竟能让他像任何一个易怒的中年人那样,连衣冠都懒得披了。
岳倾很快赶到。
初秋时节,暑热未消,他却像裹着一身寒霜,面色冷得都要结冰了。
夏明深装作看不见,若无其事地把朝身边座位一努嘴。
可岳倾没有去坐。
他站在夏明深一米开外,问道:“你都听见了?”
第9章 尼克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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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夏明深举着竹签,大囧,硬着头皮说,“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他下意识并起四指发誓道,“而且就听见了一点点,听见你爸爸好像来了,我就飞快地回避了!其他的一个字都没听到!”
夏明深说完,感觉自己好像旧社会的狗腿子,太没骨气了一点,不由得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你没吃晚饭吧。喏,你喜欢的章鱼小丸子,再不吃就凉了。”
岳倾留意到了他的不快,神色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来,可最后没有再解释什么,说:“我不是怪你。”
夏明深作信任状:“嗯,我知道。”
“还说不是,”他暗自腹诽,“一听到我没听到多少,马上就阴转多云,糊弄谁呢。再说了,又不是我故意要听你们家隐私的。”
……以前也没这臭毛病。
岳倾又看了他一眼,从侧兜拿了一袋湿巾递给他。
夏明深:“?”
岳倾说:“擦擦嘴。”
夏明深往手机屏幕上一瞄,讶异地发现他的嘴角沾了酱汁,配上不停嘟嘟囔囔的表情,简直像一个生闷气的小屁孩。
他闭嘴,接过湿巾,狠狠擦干了嘴角。
岳倾坐下来,他白袖口一尘不染,眉眼低垂,温和平静,被风吹得微微摇摆的光投照在他身上,好似打了一层柔光滤镜,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夏明深看岳倾的动作,总感觉他们不是在乱飞的蚊蝇边吃路边摊,而是在有着小提琴伴奏的酒会上品八二年的拉菲。
古人云秀色可餐,他深以为然。
美男子优雅地咽下一颗小丸子,随口问道:“你不是和老庞聚餐去了么,怎么?没吃饱?”
夏明深说:“我又饿了。”
这话不假。
复活之后,他寂寞多年的肠胃变得贪得无厌,具体表现就是一天要吃五顿,不然就会饿得百爪挠心,像一个普通的胃分裂出数个贪吃的孢子。
他吃不胖,就是麻烦一点,需要随身带着小零食。可偏他的嘴还挑的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过冷过热还碰不得,除了随身带些小甜点,晚上赶回来加急煮碗鸡汤面,也能凑合填饱肚子。
夏明深如是形容了一番,并且着重描述了那种饥饿感是如何的让人辗转反侧的,以此来补救自己方才馋嘴的形象。
他本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岳倾记住了,当真为他准备起三餐之外的零食来——夏明深军训第一天晚上回来,意外地发现岳倾在厨房烘焙甜点。
一开始他掌握不了火候用量,做出来的不是糊了,就是太甜或者太淡。夏明深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了小白鼠,积极地把烤坏的蛋糕通通尝了一遍。
终于,岳倾在烘焙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军训结束那天,已然能烤出不逊于蛋糕店的糕点了。用裱花的小袋子装了,便于携带,口味量身定做,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了。
宣传部开学第一周的例会上,夏明深就拿出了自制小饼干,趁着部长没留心,偷偷摸摸地吃起来。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咀嚼得很缓慢,一下一下,像只鼓着腮帮的小仓鼠,几乎没有声响。可是旁的人听不见,不代表就坐在他旁边的阮航察觉不到。
“哎,”阮航看他吃得香,吞吞口水,从桌子底下朝他招招手,“给我一块。”
夏明深这人有点“护食”,超市里买来的可以随便分,但是这袋小饼干是岳倾特意给他烤的,不怎么想跟人分享,便意思意思拿了一块,放到阮航手里。
阮航吧唧吧唧吃掉,揉着肚子,在部长鼓舞人心的演讲下小声抱怨道:“饿死我了。”
夏明深不动声色的把饼干袋子往书包深处推了推,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牛肉干递给他,顺嘴问道:“这么饿?午饭没吃饱吗?”
阮航立起课本,挡住下半张脸,面目狰狞地撕咬起牛肉:“别说了,中午在图书馆值班,没来得及。”
夏明深心头一动。
他如今吃岳倾的,住岳倾的,全无经济来源。虽说岳倾一字没提让他付生活费,但短期靠他养还好说,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
原先他也是要找工作的,不过突遇岳倾,被打了岔,现在生活安定下来,打工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夏明深问:“图书馆还有空下的工作吗?”
“没了,”阮航收获了夏明深懊丧的目光,问道,“你要赚外快?”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热心地掏出手机,将夏明深拉进一个名为“C大打工一家亲”的微信群,介绍说:“这是我们学生自己建的,一届一届传下来好多年了,有什么补课啊,代课啊,帮忙接收快递,旁边商城雇人发传单啊,都会在里面发布信息,你要是有意向,就直接私戳头像私聊。”
夏明深谢过他,并用仅剩的两条牛肉干作为报答。
打工群里热闹非常,不光是发布跟群名相关的信息,还有大批无所事事的学生闲聊,从二食堂的麻辣香锅不够劲儿,讲到某某大课旁边的人有狐臭,一会儿工夫不看就能飙到99+。
夏明深往上翻聊天记录,足足浏览了五分钟无效信息,才在其中找到了一个大差不差的目标:
本周二下午三点半,阶梯教室两个小时物理讲座,只需签到即可,酬劳30。
夏明深私聊了这位物理学院的同学,得知听完这个物理讲座可以加学分,但他家中有事,只得缺席,又舍不得学分,便想找人替他签到。
夏明深记下时间地点,又在打工群里翻找出其他有用信息,一一记下。
一个例会过去,收获满满。
放了学,夏明深先不着急回家,先去了附近的商业街,按着地址找到一家儿童玩具专卖店,这家玩具店的店长想雇人穿着人偶服发传单,顺带吸引小客人,已经招到了一个女大学生当朱迪兔,夏明深则获得了尼克狐的位置。
他还遇见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章宇,夏明深的阿飘老朋友,穿着和玩具店里的童真气氛格格不入的铆钉靴和紧身衣,诧异的从门店外飘进来,飘到夏明深面前:“你来这儿干什么?”
“打工。”夏明深用下巴点点怀里的尼克套装。
他记得这位仁兄曾说过要去照看自己的妹妹,顺口关怀道:“你妹妹怎么样了?”
章宇得意地飘到门外正向行人分发宣传单的“朱迪”上空,捏捏兔子的耳朵:“小静也在这儿打工。”
仿佛是有感应一般,章宇一捏完兔子的耳朵,章静就心有灵犀地脱下人偶服的头套,冲夏明深腼腆一笑。
女生个子不高,有着和她哥哥极为相似的两只卧蚕,双马尾上别着小蝴蝶发卡,杏眼圆鼻头,很甜美可爱。
绕是商业街不是露天的,可穿上这么一套厚厚沉重的人偶服,仍是会闷得不行。此时,章宇身为阿飘的作用就凸显出了——他站在夏明深和章静之间,就像凭空多了一只性能优良的立式空调,全方位地向他二人输送冷气。
章宇一只鬼在外飘荡了近半个月,无人交谈,寂寞如雪,唯有夏明深是一个例外。他死过一次,做过阿飘,所以即便活过来了,也依旧能看见他,闭口禅修久了的章宇如蒙大赦,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夏明深倾诉起来。
“我觉着小静那个男朋友,有些问题,”他讲述了那个男生在约会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心不在焉、频频看时间、油嘴滑舌会哄人等等,然后给了推断,“不像个正经人。”
夏明深问:“他脚踏两条船?”
“那倒没有,”章宇说,“不过可能是我还没发现。”
“不说这些了,你呢?这段日子过得咋样?找到住的地方没有?”他又问。
夏明深言简意赅道:“我很好,遇上了以前的同学,被收留了。”
章宇倒吸一口气:“我去!先不说死而复生是多么的走了狗屎运,单说你那同学,乍一见个没了七八年的人,没吓出脑梗吧!”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员工从玩具店里走出来,拿着他不断响铃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岳倾的名字,喊说:“小夏,有你的电话。”
第10章 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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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说:“铃响了四五遍了,是不是有人找你有急事。”
“这就是你那个老同学?”章宇问了一句。
就在夏明深点头的当口,因为久未有人理会,通话自动挂断了,未接来电数累加到了四。紧接着下一秒,第五个就无缝衔接地打来。
“这催的够急的呀,跟女朋友查岗似的,”章宇说,“你快接吧,别真有急事要说。”
“你那什么臭比喻。”夏明深顺嘴抱怨他一句,按下接听键。
接通的瞬间,夏明深搭眼一扫,看了眼时间。
——晚七点,他已经在玩具店外发了一个半小时传单。
是比以前回去得晚了。
继而,夏明深想起了今晚轮到自己买菜,而找到新工作的喜悦让他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彻底。
一想到岳倾可能忙了一天肚子还饿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图标一变成绿的,他就抢先认错:“对不起,我忘买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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