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被吓着了,下意识地安抚着:“好,好,我不问了,你别慌,别慌……”
这下,舒砚和边庭也觉得不对劲了。
雨下得天昏地暗,舒砚站在窗前,脖子抻得老长,似乎想一直抻到镇上去。边庭默默地擦着地上的泥渍,顾长愿守在床边。岐羽恢复了平静,蜷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愧疚地看着顾长愿。
顾长愿冲她笑了笑,她才垂下眼,过了一会儿竟睡着了,顾长愿心力交瘁,说不出话来。
边庭担心顾长愿受凉,劝他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顾长愿却只想等高瞻回来,边庭拗不过他,只好回屋拿来厚衣服搭在他身上。
过了会儿,高瞻没来,倒是和高瞻同进同出的平头抱着一个油布包裹回来了。
“高排长让我把这个带回来。”
顾长愿:“高排长呢?”
“镇子进了水,屋顶都被掀飞了,兽栏也被吹垮了,牛羊受了惊到处跑,高排长留在镇上帮忙。婳娘说这个丫头多半是趁乱跑了,还说既然跑到咱们这儿了,就托咱们照顾一晚。镇上现在乱七八糟的,顾不上她。”平头边说边喘气,“你们赶紧把这个给孩子,我还要带队伍去支援……”
顾长愿掀开包裹,里面包着一双布鞋,一件碎花裙和一条短裤。
舒砚傻眼了,看了半天悻悻地说:“这小丫头真是来报信的啊?”
顾长愿看向熟睡的岐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把包裹搁在桌上。
“行吧,她今天先睡这儿。”
边庭和舒砚同时开口:“那你睡哪儿?”
顾长愿手一摊:“我哪儿不能睡?找两张椅子拼一拼……”
边庭:“那怎么行?”
舒砚从衣柜里取了两件衣服:“算了,你睡我的床,我去平头那儿,他那上铺是空的。”
舒砚说完就去追平头,顾长愿被岐羽折腾的晕头转向,一时忘了叫住他。
“哎,算了……”他叹了声,这一天累坏了,舒砚肯把床让给他更好。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岐羽睡得很不安稳,安静的时候听不到一丝呼吸声,不安的时候又翻来滚去,嘴里吚吚呜呜的,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认床。顾长愿心疼地看着岐羽,心想收留她不成问题,但这丫头淋着暴雨跑来又不肯说话,让人心里不踏实。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边庭走到他背后,轻轻揉着他的肩膀:“还不去洗澡?”
酥麻感从肩颈蔓延至全身,顾长愿怔了半秒,便放松身子:“过会儿吧,实在不想动。”
边庭捏着顾长愿的肩膀,手指伸进去颈后探了探,冰凉凉的,沾着雨水。
“那先把头发吹干?”
顾长愿笑了笑:“好。”
边庭找来吹风机,对着手心试了试温度。顾长愿的头发又蓬又软,不一会儿全翘起来了,像雄狮的发鬃,趾高气昂的。热浪钻进顾长愿的后颈,湿气渐渐退了,背上暖烘烘的,顾长愿舒服得魂飞天外,忍不住眯起眼。
边庭:“饿不饿?”
“有一点。”
边庭瞟了一眼窗外:“我去食堂给你们弄点吃的。”
顾长愿笑了,屋外狂风暴雨,有人代劳当然好。
“谢了。”
边庭也笑了,拨弄着顾长愿的头发,吹得他身上暖和了,又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上。
“我晚上睡这儿。”
顾长愿:“啊?”
“陪你看着她。”
边庭一说,顾长愿才想起来,岐羽心思难测,万一半夜心血来潮又爬起来跑了怎么办?边庭警觉性强,帮忙看着也好。顾长愿看着宿舍唯一一张空床,又看向边庭——他紧实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背心几乎绷不住隆起的肌肉,和喷张凶狠的身材相比,脸却红得稚里稚气的,泾渭分明。
顾长愿暗自笑了声,他都能从边庭的脸色中辨别出他是不是在撒谎了。
你丫是想睡我吧?
顾长愿狐疑地盯着他:“这可是舒砚的床,你要是再……”
边庭:“再?”
顾长愿打住了,边庭昨夜睡得酣畅,压根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算了,睡了再说吧。”
顾长愿有口无心,边庭心里却一激灵——
睡了再说,睡了再说……
午后,边庭打来饭菜,顾长愿叫醒岐羽,把菜摆上桌。食堂供应得不错,番茄炒鸡蛋、土豆烧牛肉、滑炒藕片和鲫鱼豆腐汤,标准的三菜一汤。
“高叔叔到镇上给你拿了衣服,换上再吃?”顾长愿问。
岐羽睡眼迷蒙地看着包裹,又低头看着身上的卫衣,恋恋不舍地揪着。
顾长愿笑道:“你要是喜欢,穿这身也行,”他指着包裹最上面的一件,有点难为情,“但是那个……你要穿上。”
岐羽看了一眼,脸上泛起红晕,抓了短裤钻进被窝,把自己蒙成一个山包。顾长愿看着拱起的被子,轻轻笑了。
岐羽再钻出来,脸更红了,头发乱蓬蓬地遮住眼睛。顾长愿没事似的笑了笑:“来吃饭吧,听说镇上受了灾,你就先在这儿吃。”
岐羽胡乱抹了脸,盯着饭盒,不停咽着口水。
顾长愿:“吃吧。”
岐羽狼吞虎咽起来。
顾长愿抽了纸巾搁在岐羽面前,小声问边庭:“你说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边庭:“报信?”
“谁会让一个孩子来报信?何况岐羽从来不说话。”
边庭盛了鱼汤,端给顾长愿:“平头说她是趁乱跑出来的。”
“你是说,是她自己要来报信的?” 顾长愿心不在焉地喝着汤,“这也不对,报信大可以牵着你往镇上跑啊,救灾不是争分夺秒的事情吗?可她在这里睡下了……”
边庭摊手,动脑不是他的强项,顾长愿都想不通的事情,他更想不出来。
顾长愿没胃口,又问:“你觉得……舒砚猜她不想回去,是不是真的?”
边庭摇头:“不知道。”
顾长愿心一沉:“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别想了,先吃饭吧,”边庭搛了一块牛肉放进顾长愿碗里,“你要是不放心,等雨小一点,我陪你去镇上看看。”
哐当!
一声脆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岐羽低着头,两支筷子全掉在地上。
顾长愿朝地上看了一眼,警觉道:“小丫头,偷听我们说话了吧?”
岐羽默默盯着地面,手缩进袖子里,袖子半截空荡荡的,使她看上去更瘦小了。
顾长愿看着心疼,挨着她坐下:“没人责怪你,我们正在说你的事情,”他抽了纸巾,擦着岐羽的嘴角,“刚才正和你边庭哥哥说,等雨小一点就去镇上看看,你觉得呢?”
岐羽毫无反应,呆呆地坐着,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顾长愿叹气,心想问了也白问,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忽然身子一沉,衣服被拽住了。
顾长愿骤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岐羽拽着顾长愿的衣角,呼吸变得急促,脸憋得通红。
顾长愿看着岐羽的手,直觉告诉他这是岐羽传递的某种信号。他反复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刚才说了什么?
舒砚猜她不想回去,是不是真的?
偷听他们谈话?
等雨小了去镇上看看?
他试探着问:“我和你边庭哥哥打算去镇上……如果你想让我们去……”
岐羽拽得更紧了,几乎要把他的衣服抠烂,脸绷得老紧,连耳朵都憋红了。
许久,岐羽轻声:“嗯。”
顾长愿瞪大眼睛。
有突破口了。
第四十一章 迷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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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全哨所的兵都去了镇上,窗外漆黑一片,路灯被掩在黑云里。
岐羽睡下了,边庭揽了全部的家务:收拾碗筷、擦桌子,洗了岐羽的脏衣服、晾在床尾、用吹风机吹干……顾长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受用的。
“你还真是居家啊……”顾长愿感叹。
边庭没听清,把吹风机调小了一档,嗡嗡声减弱了。
顾长愿:“这些都是在部队学的?”
“嗯。”
“还学了什么?”
“狙击、侦查、爆破、野外生存、战斗潜水……”
无所不能。
顾长愿笑了:“你有什么不会的吗?”
边庭想了想,认真道:“抽烟喝酒,打麻将,扑克也不太会,输很惨……”
顾长愿大笑起来:“我是问生活技能。”
“生活技能……”边庭关了吹风机,一圈一圈缠拢电线,绑成麻花结搁在桌上,“不太会做饭,平时吃食堂,自己做得少。”
顾长愿顺手把吹风机放进抽屉:“这就麻烦了,我也不会。”
边庭连忙说:“我去学。”
顾长愿一愣,瞬间有些窘迫,边庭一说,他才意识到这话不太对,好像边庭不会做饭会影响到他似的,有种要两人一起过日子的意味了,又看边庭没察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尴尬地笑了笑,把脸撇开了。
雨下了一整天都没有减弱的征兆,风声像野兽的哀鸣令人生寒。边庭身上暖和,像个火炉,顾长愿钻进被子的时候,床已经焐热了。
顾长愿背靠着边庭,松懈下来,忍不住思考着整件事情——
岐羽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想被高瞻送回去。
「我和你边庭哥哥打算去镇上……如果你想让我们去……」
直觉告诉他,岐羽想带到镇上的人不是边庭,是他。要是岐羽想让边庭去镇上,根本不需要去实验室,在边庭看见她的时候拉着边庭走就是了。
有什么是非要他不可的?救灾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哨所里随便哪个士兵都比他有用。
难道是有人病了要做手术?医疗队治好了这丫头的腿,她记在心里,所以来找他了。
顾长愿思前想后,觉得这个最靠谱,可救人和救灾一样,都是争分夺秒的事情,她怎么又在宿舍睡下了?
这也说不通。
难道真的只是从镇子上偷跑出来?可偷跑出来为什么不能让高瞻送她回去?
还是说不通啊……
不安的情绪缠上来,把他推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岐羽不是哑巴。”
顾长愿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对着边庭说。
边庭把手搭在顾长愿背上,静静听着。
“我听过她唱歌,就是掉下滑坡的那天。”顾长愿回忆起那日的画面,岐羽唱到深处,歌声如碧海生潮,卷起浪花数丈,汹涌不绝。
“第一次听到那样的歌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动?震撼?都不对。”
“你说外面狂风暴雨,普通人走十步都困难,她一个瘦巴巴的小丫头是怎么跑到两公里外的哨所的?但你要是听过她唱歌,你就会觉得这对她来说都不是个事儿,她就和暴风雨一样,有让山川变色的力量。”
顾长愿越想越担心:“木头……”
边庭:“嗯?”
“我总觉得不太对。”
“别想了,没事的。”边庭安慰道。
顾长愿静不下来,越想越心慌,在床上左一翻腾,右一翻腾,边庭被他折腾得浑身冒汗,小兄弟又要翘了,一想到曾在顾长愿浴室打了一炮,他既羞愧又燥热难忍。
“快睡吧……”边庭艰难道。
顾长愿睡不着:“你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
话没说完,顾长愿就停住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杵在他小腹上。
顾长愿:“……”
年轻人精力真好。
顾长愿不敢动了,这一天过得鸡飞狗跳,他可没力气再帮边庭做手活。
他在黑暗中吁了一口气,假装没事一般,翻过身背对着边庭,可背对着也不太对,那东西都杵他屁股蛋儿了。
边庭哑着嗓子:“顾长愿……”
顾长愿心口‘滋’了一声。
边庭贴上来,伸手把他搂在怀里,捂住他的手。顾长愿手心滚烫,脸也跟着烫了。
“没事的,有我在。”
边庭声音低沉,听上去还有些喘,好像用尽全力绷着,顾长愿愣了半刻,如释重负地笑了。
没事的,有边庭在。
他甩了脑中的杂念,缓缓睡去。
夜静得狰狞,窗户晃个不停,雷声伴随着刺亮黑夜的闪电,震得地板摇晃。
岐羽在黑暗中睁开眼,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看清自己在哪儿,又望向对床熟睡的人,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桌椅和地上的杂物,朝窗户走去。或许是太过紧张,当她双手贴上冰冷的玻璃时,微微气喘。
“你要是着凉了,顾长愿会心疼。”
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岐羽吓得脸色苍白,张大了嘴。
边庭连忙捂住她:“别叫,他好不容易睡着了。”
岐羽不知道边庭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但边庭几乎捂住了她半张脸,令她透不过气,她瞟了一眼熟睡的顾长愿,用力眨着眼。
边庭松了手:“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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