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因为是走私物,我都处理得很小心。”
在汪家所属的一处楼盘工地上,猴子尸体被埋在地基里。
厨子按照汪正才的吩咐,每次宰杀过后的皮肉,往汪家土地里一埋,灌上水泥,什么证据都没有,等地基铺好,再盖栋楼,更是没人察觉了。
顾长愿苦笑了一下,庆幸尸体被水泥封死了,要是被随意地抛了或者扔进下水道,病毒随时可能从腐坏的猴肉钻出,寻找新的宿主——下水道里的老鼠、野猫、蝙蝠都会成为它们的目标。病毒会和这些阴暗的生物一起,在嵘城大街小巷流窜,散播死亡。
顾长愿捡了根树枝,戳了戳硬邦邦的水泥块,依稀可以看见里面褐红色的烂肉,叹了一声:“带回去吧。”
·
分离毒株进展不大,研究所上下日夜颠倒地熬了一个星期,也没能确定病毒的踪迹。
舒砚急得上火,但也没法子,要从成千上万的粒子中找出毒株,难度不亚于在一场万人演唱会中找一个脖子上有胎记的观众。倒是郭少忠隐约知道了,汪正才的死并非刑事案件,超出了公安职能范畴,向上面打了个报告就把案子移交给了疾控部门,专心侦查汪家境外走私去了。
研究所隔绝了汪家人的外界接触,许培文每天被上级催问进度,头发都白好几根。
“进展怎么样?”许培文问。
顾长愿叹气:“不太好。”
说白了就是没进展。
“我们有多少血样?”
血样倒是不少,汪正才的血液和猴子的组织都被完好保存着。
“送一些送到GCDC那边。这事不能拖,得加快速度。”
GCDC,全球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总部在G国。
顾长愿明白许培文的意思,病毒研究是全球性课题,现在研究所里进展不大,把血样交给GCDC也算是共同攻破难题。他默不作声,撩起额头一撮卷发,勾起又松开。
许培文不明所以:“怎么?”
顾长愿:“没什么,我马上安排。”
是夜,万籁俱寂,飞蛾聚集在昏暗的路灯下,窥视着豪宅里的人。
“啊!!!!!”
凄厉的叫声惊醒了熟睡的人,汪家下人们猛地睁开眼,脸色发白,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半小时后,嵘城生物研究所。
急促的电话铃划破了宁静,顾长愿被惊醒,先瞅了眼显微镜里高速蠕动的粒子,才接起电话。
对面说得简洁,他一边听着,一边拨开百叶窗,窗外大雨滂沱,整座城市昏天暗地,路面成了汪洋。
半晌,顾长愿挂了电话,又走到显微镜前,奇形怪状的粒子挤占了整个细胞,不知疲惫地相互碰撞,他试图在一堆蠕虫中找出最危险的那个,但就像在雨水里找一束光,视野迷茫。
“怎么了?”舒砚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手上的动作。
“汪家的厨子……死了。”
病毒在厨子身体里潜伏了20天,终于露出了獠牙。他感觉到背部剧烈疼痛,像有人在撕开他的肩胛骨,他疯狂地喊叫,但一张嘴就咳出褐色的血,研究员绑住他,用防护服罩住他的头部,防止血液喷溅,他开始呕吐,吐得没完没了,呕吐物很快堆积在塑料膜里,淹没了氧气罩。他被注射了大量血清,来抵抗毒素反应,但是没用,血液开始凝结,和腐肉一起顺着气管滑入肺部,又随着痰液咳出来,在送往研究所的中途,他呕出了大口黑色的粘血,断了气。
“尸体已经送过来了,干活吧,抓紧时间。”
顾长愿咬了咬下唇,竟咬掉一块皲皮。劳累与恐惧像一张大网,罩住了研究所里的每一个人。
舒砚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他知道‘抓紧时间’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这是第二个感染者,病毒在宣战,他们必须马不停蹄地跑,才能抢在死亡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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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CDC:Global Center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架空的,原型是CDC(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第五章 惊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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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子的死亡给研究所蒙上一层阴影,所里几百号人除了吃喝拉撒,全泡在实验室里,恨不得用眼神把培养皿烧个对穿。
顾长愿抽空去看过王婷婷几次,这个年轻的女法医自从被接到研究所后就一直被隔离着。
从体检报告上看,王婷婷身体没多大问题,只是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即使有心理专家的疏导,还是经常神神道道的。
“我都不知道我在这儿待了多久了。”王婷婷轻飘飘地说。她瘦了很多,像骨架上糊了一层皮。
“十八天。还有三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三天,三天……”王婷婷叨念着,想起曾听到的传闻:“听说汪家又有人死了?”
研究所没有不透风的墙,新增感染者的消息一直被到处谈论着,顾长愿心沉了半截,如实说:“一个厨子,被携带病毒的猴子感染了。”
果然又有人死了,他们接触了病毒,都死了。
王婷婷心脏扑扑乱跳:“下一个就是我吗?”
顾长愿挠了挠头:“厨子宰杀猴子的时候被抓伤了,病毒从伤口进入血液。你是专业的法医,解剖的时候带着橡胶手套,被感染的可能性……很小。”
“但也不是没有。”王婷婷垂下头,眼睛微微合拢。
她是医生,比一般人更了解病毒,她知道汪家厨子就是在潜伏期最后一天突然病发,而她还有三天,没人知道这三天里会发生什么,或许从她剖开汪正才的尸体开始,死神也举起了镰刀。
顾长愿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擅长安慰别人,只好硬着头皮说:“你的血液一直很健康。”
“一直……”王婷婷嗫嚅着,“能一直到什么时候呢……”
顾长愿想不出更合适的安慰,他和王婷婷一样,解剖过汪正才的尸体,一想起发疯的血液和融成一锅粥的脏器,很难不害怕。
他挨着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或许是错觉,竟在她干瘪的脸上看到一丝疲惫又诡谲的笑容。
凌晨三点,天空只有点点繁星,实验室亮如白昼,每个人都顶着一双熊猫眼,面目黎黑。
顾长愿撑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径自到走廊上掏了烟,他没有烟瘾,但这时候实在想来一根,从接到汪正才的案子起,他就像被扔进了冰窖,周遭的温度一点点下降,急需一些温暖的东西。
烟刚点着,混着焦油的烟气就窜进肺里,呛得他差点流泪。他抹了把脸,就见舒砚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T恤,硬是把本来就宽大如盆的领口扯垮了一截。
顾长愿都被气笑了:“怎么?有狗撵你啊?”
舒砚喘着大气:“老大,有,有,有发现了!”
·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他。
顾长愿凑近显微镜。目镜下,细胞里胀满了蠕虫,密密麻麻地扑向他。蠕虫中有一条‘弯曲长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这是准备破壁而出的病毒成熟体。
许培文冲了进来,鬓角的白发还翘着,显然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
顾长愿拿着刚比对出的实验结果:“丝状病毒科,但既不是埃博拉也不是马尔堡,我不确定是什么。”
许培文问:“新种类?”
“有可能,我算过了,和埃博拉的核酸同源性只有40%左右。”
许培文思考了片刻,摊开手中的一卷文件:“和GCDC那边发来的结果一样,不过他们的数据更精确。”
“这是刚刚发来的。”许培文说。
顾长愿翻了翻,是两份实验报告,中英文各一份,格式内容都一样,结论和他们的差不多,只不过和其他丝状病毒的核酸同源性上精确到47.1%。这一点精确性的提升,需要大量的比对和计算。对方比他们更晚拿到样本,还得出了更准确的结论,实力明显更胜一筹。他直接翻到末页,看到署名——YM.H。
舒砚抻着个细脖子往上凑:“这不是?!”
话音还没落,就看见顾长愿脸色像抹了泥,下意识捂了嘴。
许培文没注意到顾长愿的表情变化,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你就按照这个格式,整理一份报告出来,我先去给上面回个话,搞不好过几天就会派人来商量对策。”说完,瞟了眼文末的落款,既羡慕又佩服地说:“这是何博士写的吧?这病毒界,放眼望去也就他有这水平了。”
顾长愿轻轻嗯了声,捏着纸页的一角,不紧不慢地摩挲着。
·
写报告不是顾长愿的专长,让他做研究还行,写公文等于要了他的命,他在文印室转了一圈,抽了把椅子坐在舒砚面前,笑得相当不正经。
舒砚立马鬼叫:“老大……”
顾长愿:“别嚎了,写吧。”
舒砚敢怒不敢言,刚打算装腔作势哭一哭,眼珠一转来了精神:“要我写也行啊,那啥,说说呗。”
顾长愿翘着二郎腿:“说什么?”
“何博士啊!”舒砚眼皮一眨:“就咱们母校,现在还流传着您俩的传说呢……”
顾长愿一听就觉得堵心,提腿就踹:“就你话多,快写吧你。”
两人窝在文印室里,一个核对结果,一个写报告,折腾完天都快亮了,顾长愿打了个哈欠,看见舒砚趴在桌上睡着了,给他搭了件外套,悄声走出去。
嵘城生物研究所环境极好,树木参天,鸟语花香,他挨着窗台坐下,天色还早,湿哒哒的凉风呼哧呼哧往他脖子里钻。他想起上大学那会儿,学校里也是花红柳绿的,那时有一个人,每天早上在他宿舍楼下晨读,穿着橄榄绿的衬衫坐在草地上,好像和大地融在一起。
「你说,等这个研究发表了,会不会轰动世界?」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
记忆的闸门忽然破了洞,过往哗哗地流泻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顾长愿掏了掏口袋,烟没了,悻悻然地揉扁了烟盒,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初阳带着微光,反而衬得周围的天色更暗,顾长愿看了会儿,倦意涌上来,渐渐眼皮耷拉。迷蒙间,只觉得光线越来越弱,黑暗无限延展,如巨网遮蔽了天空,四下仿佛相互折叠,缩成一个阴暗逼仄的空间。
他不安起来、四处张望,试图找一丝光亮,但始终找不到,黑暗铺天盖地袭来,把他困住。
他害怕极了,想跑,身子却像被定住,动弹不得。
黑暗牢牢地罩住他——
“不要,不要……”
顾长愿惊呼出声!
阳光直射.进楼道,顾长愿忽地坐起,有些恍惚,看了看腕表,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额头全是汗。
他长吁一口气,对着明亮的天色抹了把脸,跳下窗台,朝观察室走去。
·
咯噔。门开了。
王婷婷心里也咯噔一声。
顾长愿倚在门上,笑盈盈地说:“你可以走了。”
王婷婷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他。
顾长愿晃了晃手中的体检报告:“21天潜伏期已经过了,你没有被感染,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王婷婷如梦初醒,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面色青黄,连嘴唇都是青的,顾长愿看着心疼,走到她面前:“我们联系了你的未婚夫来接你,回去后什么都别想了,补补身子,好好生活。”
王婷婷鼓着眼,眼眶已经干涸了,像风化的岩石。
她听到了什么?潜伏期过了?她活下来了?没有像汪正才和厨子一样模样凄惨的死去?
她不敢相信,茫然地眨着眼,半晌,突然捂住脸,扯出一声沙哑又凄厉的长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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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博士不是攻,不要站错,再坚持两章就上岛。
第六章 惊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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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嵘城生物研究所来了一批人,为首的叫黄严,是国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老领导。虽说是“国字头”,但也是学术界的老教授,没什么架子。
一群人围着会议桌说起新发现的病毒,从汪正才死亡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一个月,除了汪家厨子外,没有发现新的病例,王婷婷和其他人都安全度过了潜伏期。
“目前来看,是一种新型的丝状病毒。致病性尚不明确,初步判定通过体液直接接触传染。”考虑到在场的还有郭少忠这个外行,许培文解释:“就是性接触、血液和母婴可以传染。”
“当然,乱吃东西不行,直接把病毒吃下肚就等于送死。”舒砚凑到郭少忠耳边嘀咕。
“嵘城爆发疫情的可能性呢?”黄严问。
顾长愿说:“目前没有新的病例。病毒不会通过空气传播,所以如果发现新的病例,通过隔离能有效控制。”
郭少忠问:“能打疫苗吗?”病毒他不懂,他更关心嵘城老百姓的安全。
舒砚噗嗤笑出声:“连病毒的基因都没摸清,更不可能有疫苗了。”
许培文叹气:“我们只能想办法阻止感染,前提是找到病毒的源头。”
顾长愿说:“根据从汪家挖出的猴子皮肉判断,感染源是一只幽猴,这种猴子主要生存在艾伊海峡附近的岛屿上,属于濒危动物。”
郭少忠补充:“我们顺着汪正才的交易渠道,查到三个月前汪正开始吃幽猴猴脑,但不属于走私,只能算是舶来品,来源是国内的一座岛屿,叫宓沱岛。”
这次轮到舒砚纳闷:“我国还有这地方呢?”
郭少忠说:“宓沱岛位于艾伊海峡东部,属于孤岛,岛上一共134人,靠种植、养殖为生,虽然有我军驻扎,但不干涉当地人的生活,岛民自给自足,很少对外交易。偷运幽猴的人叫孙福运,男,42岁,擅长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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