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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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沱岛是海上孤岛,地幔热柱扶摇而上,升起这座火山岛。
岛上方圆七十公里覆盖着雨林植物,雨林中心是一座高耸的火山,火山灰堆积几百米高,形成错落有致的山头。岛民在山坳定居,以种植、放牧为生。
飞机平稳地停在哨所,一个瘦高的边防兵跑过来,他叫高瞻,在岛上驻了三年多,收到上级通知,配合医疗队在岛上的工作。
一见着人,高瞻就挥手喊,快快,进屋躲雨。
顾长愿边跑边往回看,雨下得铺天盖地,芭蕉树和棕榈在狂风中摇晃,树上挂满攀缘植物,和雨水交织成网,蜂猴和树鼩在藤蔓上奔逃,速度快得惊人。
进了屋,高瞻递来毛巾:“这岛上就是雨多,一下起来就跟天漏了似的,十天半个月都不得停。”
“岛上真的没有疫情吗?”何一明擦着西装上的泥,冷不丁地问。
高瞻正在和医疗队套近乎,没想到何一明上来就进了正题,再看他西装革履,神色锋利,也收了客套,正儿八经地说:“这岛虽然落后,但确实没听说过什么疫情,岛民都过得好好的。”
“岛上有病死的猴子吗?”何一明又问。
高瞻领着医疗队朝边防宿舍走,说死猴子肯定有,但是不是病死的,就不清楚了。
“岛上什么都有,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生老病死还不都和人一样。”高瞻咧嘴一笑。
宿舍是军用招待所,顾长愿和舒砚一间,何一明和边庭一间。这样安排完全是出于顾长愿和舒砚同属嵘城研究所,俩人熟悉;而何一明是归国精英,特殊待遇,交由边庭保护。
舒砚觉得不妥,关上门:“要不我去申请和何博士换个屋?”
顾长愿搁了行李:“好端端的干嘛换屋?”
舒砚眼睛一眨:“这不让你俩……”
顾长愿愣了愣,想明白了,气得又要踹:“你也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八卦起来和三姑六婆没什么两样……”
“嘿嘿,你就说要不要吧?”
顾长愿连连摆手:“行了,我俩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多事了。”
舒砚笑得猥琐:“真的?”
“那你说呢?”
“好好,老大说啥就是啥,”舒砚见好就收,屁股一撅,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其实吧,我也不想和那特种兵一个屋,看他一本正经那样,我敢打赌,肯定是被子一定要叠成豆腐块、地上掉根头发都得扫干净,和他住一块儿,我闷都闷死了。”
顾长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道:“人家是当兵的,你以为都像你这么散漫?”
“我这散漫还不是被你带出来的,反正和老大一个屋最好了,只要你别把臭袜子扔我床上。”
顾长愿换下被淋湿的长裤:“信不信我塞你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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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打闹,高瞻说,偷运幽猴的孙福运被带来了。
孙福运四十多岁,肥胖、不懂法,知道自己大概犯了事,一个劲儿地痞笑:“我也就偷运了几只,一只手数的过来,五只,最多五只。”
“都卖给汪正才了?”顾长愿问。
“也没别人要啊,那猴子不好抓,我都是捡漏。”孙福运顶着一腮帮子肥肉,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
“怎么捡漏?”
“瞎子河。那些猴子爱在那河里洗澡,但河里有种乌瞎子蟹,钳子这么大。”说到抓猴子,孙福运露出两颗焦黄的门牙,笑得颇为猥琐:“我就蹲那附近,看猴子和乌瞎子斗,斗得两败俱伤了,我上去捡。只不过乌瞎子斗不过大猴子,我捡着的都是小的。”
舒砚来了兴趣:“河在哪里?”
“你们来的时候看到火山没?就在那山脚下。”
“你经常去抓猴子?”
孙福运精明,知道这事多半做不得,连忙摇头:“也就偶尔,偶尔。”
何一明突然说:“带我们去。”
孙福运听了这话,嗤嗤笑出声来:“小兄弟,你咋这么急性子?走过去大概要大半天咧,再说你看这雨,咱们现在也走不出去啊。”
大雨撞得窗户哐当响,窗外的景致全部淹没在雨水里。何一明闹了笑话,面子上挂不住,拧起眉毛懒得多说了。
顾长愿接着问:“岛上有没有过离奇的死亡?比如有人突然高烧、咳血、身上出现青紫色的斑、耳朵流血?”
孙福运咽了口唾沫:“这么吓人?没有没有。”
“会不会是你不知道?”舒砚不相信,既然岛上有生物携带病毒,就算没有大面积爆发疫情,但总不至于一例感染都没有吧?难道汪正才那么倒霉,撞上了唯一一只携带病毒的幽猴?
孙福运当即翻了个白眼,笑得特别大声:“小兄弟,瞧你这话说的,我在这岛上活了四十多年,哪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咯。”
舒砚心说偷猎犯法你知道不?但这岛另有规矩,岛外的法律形同虚设,心里暗暗信了孙福运的话。岛上没有人感染对医疗队来说也是好事,这次上岛一是确定岛上生态环境,二是调查病毒源头,既然岛民没有感染,工作量减了一半,直接把目标转向幽猴就行。
顾长愿和舒砚想的一样,高瞻在岛上驻扎了三年,没必要隐瞒疫情,孙福运也不像在说谎,便说:“这样吧,明天分头去问问岛上的人,如果确实没有感染案例,我们就去那什么河……”
“瞎子河。”孙福运笑着帮答。
顾长愿只是提议,还得队里都同意,正准备问问其他人,就撞上一道视线,边庭从头到尾都站在最外围,视线却一直落在人群里,还真有点保护大伙儿的意思。
边庭朝他点了点头,顾长愿放下心来,又看向何一明,何一明露出一个笑容,说听你的。
顾长愿眼皮一跳,不自在地移了目光,忽然听到一阵滋滋地声音,在噼里啪啦地雨声中,这声音特别突兀,像巨大的集市,沸沸扬扬,有号角声,有鼓声,还有吚吚呜呜的吼叫。
高瞻瞅了眼窗外:“火祭开始了。”
舒砚好奇:“火祭?”
“岛上的祈福仪式。这岛上雨多,影响放牧不说,还容易引来海啸,所以火祭求天晴。”
“这么神秘?”
高瞻说:“听说曾经一场海啸差点淹了整个宓沱岛,所以有了这个传统,好几百年了。”
声音是从火山山脚传来的,和嘈嘈切切的雨声混在一起,时如钟鼓不绝,时如猛兽低吼,杂乱无章。顾长愿顺着看去,山脚忽明忽暗,依稀看得见火光,浓烟逆着雨水飘到半空,融进阴层层的天色里。瓢泼大雨都没能浇熄这烟,可见火势不小。
“烧的都是什么?”顾长愿问。
孙福运踮起脚瞅了眼:“都是些祭品,什么芭蕉土豆牛头羊肉的。”
顾长愿嗯了声,就听孙福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
“还有人呢。”
一道惊雷划过,整座岛屿都震动了,密林里的鸟兽受了惊,仓皇逃窜。
房间顿时没了声音。
第九章 初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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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过后,山脚的声音越发响亮,至少是四五十人齐声嘶吼,合着叮叮咚咚的铜铃声。吼声如闷雷,铃声却像豆蔻少女的笑声一般清脆,交织在一起很是诡异。
高瞻到底是个当兵的,擦了把冷汗,连忙解释:“死的,死的。”
高瞻说,宓沱岛四面环海,几百年来都是以部落为营,早些年人丁兴旺,部落也多,后来岛上遇过几次海啸,死了不少人,活下来的就慢慢合成了一个部落,只拥戴一个首领。
“现在岛上最有名望的是一个女人,叫婳娘,也是火祭的祭司。放心,烧的也不是活人,都是死的,类似咱们的火葬,说是人死后把肉身献祭给山神,可保岛上安宁。”
“这些事咱们看着荒谬,可岛上的人深信不疑,还是不要深究了。”高瞻拍了拍顾长愿肩膀。岛上自成一统,驻兵只负责维护安宁,不干涉岛民的生活。只要不出暴乱,轮不到他们出马。
顾长愿瞅了眼窗外滂沱大雨,心想这地方还挺邪乎。
或许是火祭起了作用,到了傍晚,雨渐渐停了,漫天晚霞横贯了整座岛屿。
高瞻带着医疗队到食堂吃饭,蔬菜都是士兵们自己种的,自从嵘城出现了未知病毒,士兵们就不再吃岛上的肉,而是派直升机到对岸采购。顾长愿看了圈,没见着边庭,问高瞻,高瞻说边庭熟悉岛上地形去了。
顾长愿剥了颗红毛丹:“特种兵也要吃饭啊。”
吃过晚饭,天便暗了,岛上的黑夜来得特别快,刚还彩霞满天,转眼便伸手不见五指,哨所的灯下聚了上百只比手掌还大的蛾子,薨薨地响。
舒砚蹭着网给研究所汇报进度,顾长愿闲着没事,就想出去走走,推开门就见何一明倚在楼道的栏杆上,嘴里叼着烟,还没点着。
这是集体宿舍,房间都是挨着的,他瞅了眼隔壁,门开着,边庭不在。
听到声音,何一明回头:“来一根?”
他滑开打火机,啪的一声,火光印出半边脸。
顾长愿恍了半秒,视线不留自主地停在何一明精致的脸上,这张脸真是照着他的喜好长的,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看得人心痒,再看打火机——卡地亚玫瑰金,手表——江诗丹顿。
看来何一明日子过得不错,顾长愿伸手在褪色的牛仔裤上蹭了蹭,说:“不了,戒了。”
“戒了?”何一明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在辨别这句话的真假,抬眼冲着顾长愿一笑:“记得你以前烟瘾挺大的。”
顾长愿身子一滞:“我没在你面前抽过吧?”
何一明转过脸,似乎很满意顾长愿的反应,舒心地笑了:“嗯,没有。”
没有你说个蛋?
顾长愿默默骂了句,转头朝楼道外走去。
“长愿。”何一明突然唤道。
顾长愿脚步一沉,心跟着颤了下。
“我回来了。”
淡淡的香水味顺着夜风飘过来,顾长愿愣了会儿,“哦”了一声,走了。
宿舍外很是空旷,白天下过雨,地上全是水洼,一脚踩上去,水溅半米高,他只想透透气,偏偏楼道被何一明占了,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哨所里瞎晃悠。
不知走了多久,忽地瞧见对面屋顶有个黑影,起先以为是一根柱子,继而那黑影动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再一细看,隐约是个人。
月光照出轮廓,白背心隐隐透亮,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更是清澈如星。
是边庭。
顾长愿来了兴趣,仰着头问:“你怎么上去的?”
边庭走到檐上,指着外墙——这是一栋上了年代的老屋,听说是最初的军营宿舍,后来岛上常年刮风下雨,老房子不耐操,便废弃了,成了障碍训练的地方。
老屋不高,总共三层,外墙架着生了锈的铁梯子,梯子从墙底通往屋顶的水泵,边庭就是顺着它爬上去的。
顾长愿觉得新鲜,顺抓着梯子往上爬,边庭见了,一声不响地拉了他一把。
“还以为你会飞檐走壁。”顾长愿抓住边庭的胳膊,一口气爬上顶,气喘吁吁地笑。
边庭歪着头看他,一脸懵懂。
顾长愿只好又笑:“算了,一根木头。”
屋顶视野开阔,风也舒服,他长吁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介意吗?”
边庭摇头。
顾长愿低头把烟点了:“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学抽烟,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年轻嘛,屁都不懂,沾了就戒不掉了,”他就地坐下,裤子湿了也懒得管,嘬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肺里滚了滚。
“我那时就想啊,能把烟戒了的才是真男人。”
顾长愿看向远处微弱的灯光,宿舍的玻璃窗透着来回晃动的人影。
“后来我有个……朋友,给人感觉特别干净,怎么说呢,好像和他一比,清晨的雾、草间的露水都不过如此,我是真不敢在他面前抽烟啊,”他讪讪地笑起来:“倒不是我怂,只是不想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带给他。”
边庭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顾长愿愈发喜欢这个话不多的少年,觉得无比自在,便接着说:“那时候可真辛苦,抽烟都要躲进厕所里,烟味散了才出来,时间久了自己都累得慌,后来就真的抽得少了。”
他弹了撮烟灰,笑容渐渐消失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爬上他的脸。
“那些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做到了。”
顾长愿一股脑儿说完,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冷风吹在他脸上,让他心绪平静。他抬头冲边庭笑笑,又摸了摸口袋,掏了什么东西扔过去。
“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边庭稳稳地接了,是颗红毛丹,当地人叫毛荔枝,剥了壳直接吃,特别甜。
“晚饭的时候看你不在,本来想多抓点儿,结果那些当兵的手太快了,我就抢着一个,将就吃吧。”
边庭看着红毛丹,有些错愕。
顾长愿又问:“你在这儿干嘛?”
边庭:“值夜。”
顾长愿觉得这理由有趣:“所里不是有巡逻吗?”
“他们守夜,”边庭指着对面,正是宿舍楼,“我守着你们。”
顾长愿不禁扭头看了边庭一眼,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下特别寂寥,像一座独守荒原的石像。虽说边庭负责医疗队的安全,可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医疗队里属他年龄最小,他瞧着心疼,拍了拍他胳膊:“我看这哨所挺安全的,再说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
顾长愿眉头一挑,故意说得夸张:“就说舒砚吧,他要自保,拿把解剖刀就行,说割颈动脉就不会割到甲状腺,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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