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现在倒是把她当祭司了?”一想到岐羽,孙福运更烦,这都病了十九个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要是真和岐羽有关,他真恨不得亲手撕了岐羽再下去给婆娘赔罪。
粗膀子汉子不知道孙福运所想,接过蒜仔的话茬:“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都看得明明白白,火祭的时候婳娘可是把牛角杵交给她了,她不是祭司谁是?”
“就是就是。”蒜仔附和。
这倒是事实,孙福运收敛了怒气:“那丫头是跟着她娘学了些治病的手法,懂医术,我会叫她熬药的。”
“不是熬药,是……”粗膀汉子急得咬牙,“是……是……”
“是火祭啦!镇上都这样了!赶紧求山神啊!”
火祭?!祭个犊子!火祭就是用来唬你们这群海鱼脑袋的!
孙福运想骂人:“祭什么祭,没看到那么多医生在救人么,别添乱了!”
“祭山神怎么是添乱呢?!”
“就是,这话要是山神听见了!又要怪罪了!”
“我们自己要想办法啊!”
孙福运:“就想出个祭山神?”
“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啊?”
“你也说了那些外人不是神仙,这时候只有山神能救我们了!”
孙福运懒得再纠缠:“行了行了,你们不如想想怎么吃饱肚子!老子熬了这么大一锅粥都没人来吃,是不是都想饿死?”
“……”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说话了,僵持了片刻,气鼓鼓地走了,汉子气急败坏地骂:“他跟那些外人是一伙儿的,你跟他说有个屁用!”另一人附和,“姓孙的就没去过几次火祭,婳娘在的时候他都不去。”
两人骂得敞亮,好像故意骂给他听的,孙福运啐了口,心想:老子火祭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祭坛都是老子发现的,你们这帮孙子!烦闷间,正巧看见顾长愿从帐篷里出来,憋着一肚子火跑到他面前:“救救救,都他娘的救了五天了!你到底能不能救活人?!”
顾长愿一怔,不知道孙福运怎么就吃了炸药,倒是许培文跟着走出来,问:“怎么了?”
许培文年纪大,两鬓发白,这些天又没日没夜地忙活,更加憔悴,孙福运见了,心想把不能把气撒一老头身上,狠狠一跺脚:“算了!没事,我急。”
顾长愿紧抿着嘴,孙福运急,他更急,他坚信是食物除了问题,可不是兔子肉,那会是什么?
半分钟前,他问凤柔有没有接触过幽猴,凤柔知道六十年前的事情,两人谈起来不必遮掩,可是她摇头,说除了火祭就没去过火山,更没去过山洞,就算去了也认不得幽猴。顾长愿信她没必要说谎,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进了山洞。
他望向婳娘的茅屋,半晌,岐羽捏着牛角杵走出来,边庭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岐羽望了一眼皮卡车,车上的喇叭还在不知疲倦地喊:“镇上有疾病,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如果有人发热、头晕、呕吐、流血,立刻和我们说!不要隐瞒!更不要对医疗人员动粗!再说一遍,镇上有疾病,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她望着喇叭出神,过了会儿,仰起头看着太阳,右手举过头顶,遮着刺眼的光,阳光照在她指尖的绷带上,像老根须着了火,枯朽又旺盛,顾长愿走到她身边,轻轻摁住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吓得一缩。
“让我看看你的手。”顾长愿说。
岐羽怔了会儿,双手摊在顾长愿面前。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新肉歪歪扭扭地长着。顾长愿拆了纱布,换上创口贴:“好很多了,不用缠纱布,创口贴就行。”他捏着她皮包骨的手指,“这到底是挖了什么啊……”
岐羽一颤,把手背到身后。
顾长愿恍惚了一瞬。
岐羽站了片刻,又钻回屋。顾长愿拉住边庭:“你说岐羽去过山洞,有发现什么吗?”
边庭:“脚印。”
“还有呢?”
边庭摇头,那日天太黑,看不真切,只知道岐羽没走到洞穴深处,顾长愿也想到这一点,如果遇上幽猴,她很难毫发无损地回来。
边庭:“需要我再去一次吗?”
顾长愿:“安全吗?”
边庭点头,但如果再去最好配上防护服和枪。
“那我一起。”顾长愿说。
边庭下意识地阻拦:“我去就行,你别去。”
顾长愿:“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拼不上,去看了才知道。”
边庭没有阻拦顾长愿的习惯,都是顾长愿想做什么,他就陪着,可他实在不想他冒险,上一次就遇到幽猴袭击,再去一次,又惹上幽猴怎么办?纠结再三,只好和高瞻说了,高瞻派了平头和当初曾跟进洞的四个小兵跟着,他们进过山洞,有经验。许培文听了,倒没阻拦,只叮嘱注意安全,还让顾长愿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再去。
回到宿舍,门板都积了一层灰,推开门,灰尘簌簌地掉,顾长愿涌起一种久违地怀念。自从增援上岛,哨所里的人多了一倍,认识的不认识的,个个都绷着一张脸,好像扛着天,稍一松懈便是天塌地陷。村妇仍坐在隔离室外,这些天他一直在镇上,都快忘了这个女人,她消瘦得不成人形,头发白了一大半,白发黑发夹杂,像一片稗草。舒砚说丁九的尸体解剖过了,发病前伴有心肌梗塞、低血容量休克和多发性.器官衰竭,神仙也救不回来。顾长愿沉默着摇头,经过实验室前,第一次见到GCDC来的专家约瑟夫,一个金发碧眼的大胡子,一见他就用夹生地C国语说着:“哦!顾!我听说过你!”腔调古怪得像唱戏,顾长愿草草打了一声招呼,客套了几句,回了宿舍。
他脱了酸臭的衣服,赤.裸着走进浴室,热水打在他脸上,使他久违地放空。氤氲间,婳娘、岐舟、岐羽、凤柔、孙福运的脸挨个浮现,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崩着脸,脸上的肌肉拧得如老树根纠缠,每一根血管都像是在厮杀,嚎叫,要有多狰狞就有多狰狞,他隐隐看见婳临渊和福春山,虽然从来没见过他们,却像是看见了。
夜里,顾长愿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走进一间黑色的房间。
是了,他走进一间黑色的房间,这让他很不安——原本的梦境忽然多出了一段,像惊觉看过无数次的电影竟还有一段片头,还有从来没有看过的情节。他在床上来回挣扎、抗拒,想醒过来,可梦境越来越清晰——太阳影遁,夜色笼罩,他推开一扇简陋又老旧的门,走进黑暗充斥的房间,慢慢地、慢慢地、把门锁上。黑暗瞬间掐住他的喉咙。
不,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顾长愿看着梦境里的人,那个蜷缩在墙角、和自己有同一张面孔的人,身体像被劈中一般,血液从裂缝中喷出,汇成一道道急流……他焦躁、颤抖、快要窒息,在床上翻滚,嘶喊着:不要,不要。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黑暗中挣脱,黑暗却拼命拉着他往下坠。
不要……他忽地睁开眼。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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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终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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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下颌冒了胡茬,这胡茬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只是这几日一直在镇上,没空刮,才长得嚣张。顾长愿抹了泡沫、刮了胡子,又觉得头发实在太长,像一头过季的蒿草,拿起剪刀随手咔嚓了几下,剪了一大截。
洗漱完,边庭带来早餐,见顾长愿剪了短发,愣了半秒。
顾长愿笑着说:“怎么?不认识了?”
边庭也笑,虽然不至于不认得,但这头发剪得一茬高一茬低,像被鸟啄过的,实在不好看。顾长愿倒是无所谓,卷着额前的一撮短毛:“太长了,就剪了。”边庭想起他刚认识顾长愿时,顾长愿就这模样,鸟窝头、长衬衫、破洞裤,从头到脚松垮垮的,不由地笑了。
出发前,金发碧眼的约瑟夫硬要跟着,他是一个自来熟,叽里呱啦说着去过埃尔贡山、墨扎拉和布兰肯洞穴,又掏出一本陆军证,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高瞻拗不过,只能再三叮嘱平头护他安全。到了雨林,漫天阔叶遮住阳光,天霎时暗了,风也不流动,潮湿的空气让人瞬间闷了一层汗,像被罩进巨大的塑料袋,走上几步就口干舌燥。士兵们都默契地少说话多赶路,只有约瑟夫兴致勃勃,一路大呼小叫,说着听不懂的G国语。
行至山脚,南蛇藤细细密密地攀附着岩壁,接连几日暴晒,南蛇藤像困境中的囚徒,深深扎进崖壁里,往有水的地方疯长。一行人走得谨慎,和第一次进山洞一样,边庭打头,平头垫后,把顾长愿、约瑟夫和抬担架的小兵们护在中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不用抓猴子,士兵们都带着半自动步枪,边庭还在腰间别了一把野战匕首,以防万一。
走到岔路口,太阳已悬在头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啸,万树齐动、激起狂风,漫天飞沙走石,山路都在摇晃,崖壁上的泥块和断枝稀稀拉拉地往下落,约瑟夫以为遇上火山喷发,紧贴着崖壁,一动不动。顾长愿说是乌瞎子和幽猴在河边激斗,他才哦哦了两声,定下心神。
沿着岔路往上,边庭忽然停下,蹲在一簇南蛇藤前——地上有一双脚印,孩童大小,一浅一深,看痕迹这处原本是一处水洼,漫着淤泥,后来被晒干,留下脚印。顾长愿仰起头,葱茏间,山洞只剩一条细缝,像一个狭长的眼睛,顿时涌起被窥视的感觉。
到了洞口,雨林已在脚下,空气虽然稀薄,但总算能顺畅地呼吸。远处升起黑烟,是士兵在焚烧染血的被褥和衣服,镇上的茅屋被密林挡住,一间也看不见,黑烟倒是成了精,刺破漫天的枝桠和阔叶中往天上钻。顾长愿换上防护服,旋开手电筒,朝里走去。刚进洞口,就听吱吱几声尖叫,阵阵冷风如千把利刃同时袭来。
顾长愿大叫:“蹲下!”
众人大惊!齐齐蹲下!风声越来越近,好像成千上万的巨人同时奔来,接着,密密麻麻的蝙蝠擦着他们头顶飞过,尖叫声此起彼伏,红色的眼睛透着白光,宛如染血的佛珠。蝙蝠飞了足足两分钟才全部散去,尖叫声弱了,只剩下山风凿击崖壁的声音,顾长愿抬起头,倒吸一口冷气:“没事吧?”
众人喘着气,在惊恐中抬起头。
“岐羽的脚印呢?”刚被蝙蝠一惊,洞口的脚印都乱了。
边庭蹙眉,拿着手电筒四下搜寻,其他人见状也弯下腰。洞里光线极暗,他们又刚躲过蝙蝠群,心有余悸,只能放慢速度。半晌,边庭说:“这里。”
顾长愿和约瑟夫连忙跑到边庭身边,边庭指着一道长长的印痕,洞里湿冷,长满青苔,唯独被踩过的地方青苔被沥走,留下了足迹。岐羽似乎在这里滑了一跤,除了沥痕外,还留了一个掌印。
顾长愿拿起手电筒,照向脚印前方,又在不远处看到一大一小两处脚印,这次踩在一堆腐烂的蛇皮上,更加清晰。
看脚印的方向,岐羽是冲着洞穴深处去的。山洞呈漏洞状,洞口宽阔,越往里越狭窄,幽猴就是蜗居在狭道深处。难道岐羽真的想去找幽猴?顾长愿心里发怵,又听边庭说,岐羽的脚印少说有七八十处,她在山洞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到底在山洞里做什么?顾长愿打量着空荡荡的洞穴——一个小丫头黑夜(或是清晨)孤身钻进山洞,她个子瘦小,胆子却出奇的大,没有带火,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洞口的光,扒着岩壁,靠双手摸索……
双手?
顾长愿心一凛,顿时想起岐羽被磨破的手指,转身望向明晃晃的洞口。阳光穿过洞口,像透明的绸缎朝洞穴铺陈。
“把手电筒都关了。”顾长愿说。
“啊?”这洞穴里乌漆嘛黑的,没有光要怎么走?士兵们都愣了,边庭没多问,关了手电筒,士兵们相互看了会儿,照着做了。
洞穴霎时黑了,风声像幼狼的嚎叫,忽高忽低,让人头皮发麻。“哦!哦!恶魔的洞穴!”约瑟夫又叫,叫声很快被风声淹没。陡然而来的寂静和黑暗让顾长愿一阵心悸,呼吸不由得急促,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喉咙。边庭靠近,问:“没事吧?”顾长愿没听见,耳鸣滋——滋——地刺着他的神经,他不停吞咽着口水缓解头痛,望向洞口的光束。
光束成了眼下唯一的光亮,铺陈的地方脚印清晰可见,从洞口一直延伸到洞穴最左侧。
“岐羽没有火把,只能循着光走,夜晚比现在光线暗,更加看不清,所以她没有走太深。”顾长愿踩着光束,朝左侧走去。
“哦哦!顾!聪明!”约瑟夫跟在顾长愿身后,拿出微缩相机对着崖壁一阵猛拍,士兵们头大,紧紧跟着呱噪的约瑟夫。
“哦!这里有被刮过的痕迹!”约瑟夫忽然叫。
石壁久不见光,覆满青苔和盘绕的根茎,还糊着腐烂的甲虫尸体和飞蛾,约瑟夫指着三道细长的抓痕,顾长愿伸手一摸,沾了一手的粘液。他比划着岐羽的身高,猜测:“她应该就是在这里扶着石壁往前,到前面看看。手电筒可以开了。”
洞穴又亮了,顾长愿缓了一口气,紧张感顿时散了。越往深处,日光越弱,石壁上的抓痕却变得密集,不深也不锋利,不是野兽抓的,高度也和岐羽的身高相符。
岐羽抓着崖壁往前,是想寻找幽猴?他试图描绘岐羽贴着石壁的样子,可淅淅沥沥的水声总是打断他的思绪。洞顶的积水沿着苔藓流到地上,积成一种近乎荧光的绿。
思索间,“别往前!”边庭忽挡他面前,举起枪,语气少有地紧张。
顾长愿回神,才发觉已经走得很深了,洞口被远远甩在身后,就要接近通往深处的狭缝。狭缝中间,一只通体漆黑、双目通红的猴子正木楞地望着他。
幽猴?!
顾长愿差点叫出声,又警觉地屏住呼吸,士兵们齐齐举起枪,就连大呼小叫的约瑟夫都闭上嘴,悄悄挪到士兵身后。
幽猴约半人高,胖得出奇,身体浮肿,肚子鼓得快要爆炸。它脸上的皮肤近乎透明,几乎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血管攀附在肌肉上,双眼通红、迟钝呆滞,毫无生气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张开嘴,露出红得发紫的舌头,冒着白烟的涎水从舌尖滴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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