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禹心觉亏欠,瞧着人时,放低了声音:“这些年辛苦你了,离了阇城,可还习惯?”
刘昭弼笑了笑,说:“柠州虽比不上阇城富庶,但也好待,只不过念着皇兄时总想回阇城看看。”
“如今父皇膝下只剩你我兄弟二人,若能将你留在身侧,朕自然开心,”说着时,刘昭禹叹了口气,“只不过西、北两境皆有外患,虽有粮道,但军队供粮不能只靠户部拨,生柠两州的粮田专为军队所耕,需要靠得住的人照看,有你在那旁,朕才放心,你莫要怪朕。”
“能得皇兄信任,臣弟又怎么会怪罪,况且,臣弟今日不是回来了吗,能与皇兄在此叙旧,哪儿还有空怪这怪那的。”刘昭弼笑得爽朗。
刘昭禹看着他,宽心了不少:“朕一人居住宫中,常觉冷清,总想着若二哥和九弟还在,此时定然热闹。幸亏还有你在。”
闻言,刘昭弼伸指逗了逗笼中的鸟雀,道:“皇兄可是在等臣弟逗鸟?”
刘昭禹终于笑了出来,起身走上前,道:“你瞧朕开心得都忘了这事儿,初春时上曦苑的景色也好,朕带你去转转。”
——
和风温煦,江时卿与姜瑜在院中读着顾南行寄来的信。钟鼎山时不时凑到二人身后瞄一眼,便又举着竹枝教季冬练剑去了。
“林梦先生。”江时卿远远唤了一声。
钟鼎山回过头:“什么事?”
“南行给你捎了东西。”江时卿说。
“我就道这臭小子还记挂着我,”钟鼎山压了笑意,提着竹枝悠悠走了过去,问,“送的什么?”
“您自己看吧。”
江时卿递过信封,钟鼎山掂着那重量觉得有些奇怪,隔着纸还能摸到一截硬邦邦的东西。
姜瑜见他一脸好奇地开着信封,便说道:“南行途中回了一趟鹤谷,看你种在那儿的樱花树根烂得厉害,特意折了一段枯树枝给你看。”
闻言,钟鼎山将信封一倒,一截木枝混着土腥掉了出来,他气得将信件往桌上一摔,道:“这混小子,连出趟门都要给我找不痛快!他若是会种怎么不替我种去,还有功夫取笑我!”
江时卿笑道:“南行说来日再给您带新的树苗,随您一起种。”
钟鼎山面上的怒色稍缓了些,他摆了摆手道:“甩了巴掌之后再给的甜枣,我可不吃。”
说完,他握着竹枝转身,却刚好撞上了不知何时溜到身边的季冬。
“嘿,怎的我不盯着,你便偷懒了?”钟鼎山拿着竹枝轻轻点地,道。
季冬抿着嘴,悯然道:“先生,今日我练了两个时辰了。”
“才两个时辰就喊累了?”钟鼎山说。
季冬瞧着他,委屈地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扯着他的袖摆,一副妥妥的可怜相。
他最见不得这个,便放了人:“行行行,功夫练不到家,往后遇到事了,你可别指望那个没良心的顾小子会护着你。”
此时,姜瑜将信收好,平放在桌面上,道:“对了,淮川,这些信件可得存好,切莫再让野狗进了书房。”
钟鼎山听了,接道:“是了,还好上回顾小子报平安的信没给毁了,亏得没把你再伤着,怎么大雪夜的还让野狗进书房闹了一通呢?”
江时卿一时语塞,被两人这么一说,又忆起那晚被袁牧城咬着耳垂时的痛痒,忽地呛出了声。
在旁的三人还以为他身子不适,一时慌了神,江时卿摆了摆手,缓了片刻后,说:“许是外头冷,瞧我开了门便进来躲风了。”
钟鼎山松了口气,道:“下回记得喊先生,先生最能赶这种又凶又野的狗了。”
想到回回撞见袁牧城和江时卿的场景,季冬听着笑出了声。
钟鼎山转头问道:“小季冬,你在这儿笑什么?”
季冬忙摆头:“没什么。”
钟鼎山看着她叹了口气,拾起顾南行寄来的那段枯枝在桌面上敲了敲,说:“先生就不乐意说你,大冷天的还在夜里沐什么浴,姑娘身子受不得寒你不知啊,回头我得说说这顾小子,姑娘哪是和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一般养的。”
姜瑜笑道:“南行待人好着呢,再说了,小季冬不是也出落得漂漂亮亮的吗,一点也不输别家的姑娘。”
眼见身边各个都替顾南行说话,钟鼎山扔了木枝,说:“顾小子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了,怎么不记得给我也灌一盅呢?”
这时,絮果匆匆跑来:“主子,寅王今日辰时入阇,现已同皇帝一起到上曦苑去了。”
江时卿点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絮果坐下,而后才说:“此次马球赛,颜氏和冯氏若要争,争的当是与宋府的婚事,宋秉因岑昱一事帮亲卫军免了责罚,纵使兵部尚书仍是梁远青,但亲卫军归的却是宋秉,谁若得了这门亲事,便等同于握住了亲卫军。”
絮果听着疑惑,看向姜瑜问道:“可先生不是说过,尚书这职位始终比侍郎高吗?”
姜瑜笑答:“此话是不错,可颜凌永是皇帝的表亲,寅王又是名副其实的亲王,无论宋千金日后与哪位定了亲,宋秉也定是要加官进爵。到时比起梁远青,他自是更适合坐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
季冬撑着脑袋发愁:“女子婚嫁不由自己做主,还成了旁人争夺利益的工具,我若是宋千金,心都得凉了半截。”
钟鼎山却说:“我们家季冬的婚事往后自己说了算,若是遇上了情投意合的人,先生们自当替你备上嫁妆,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季冬歪着头问:“我若是不嫁呢?”
钟鼎山一时发愣,姜瑜便接了话:“不嫁便不嫁,还省了嫁妆钱不是。”
闻言,季冬气得发笑:“与川先生,您也学坏了!”
絮果却坐直了身子,说:“季姐姐若不嫁,就由我来照顾,若要嫁,那这人也得真的对季姐姐好,我才能放心把她送出门。”
钟鼎山抬着竹枝,轻轻戳了戳絮果的侧腰,道:“只怕哪天碰到了心仪的小姑娘,咱絮果就先跟着人走了。”
絮果发痒,缩了身子,在旁的各人跟着笑出了声。
“不会的,我要跟着主子,”絮果瞧着江时卿,说,“主子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江时卿脸上的笑滞住了,连伸到袖中去拿东西的手也跟着顿了顿。
片刻后,他才垂着眼,道:“你该有自己的去路,跟着我做什么。”
“时日无多”这四个字日日夜夜烙在江时卿的心间,就是在警告他,要让羁绊再浅一些。
他想让絮果有个好归处。
方才嬉笑吵闹的气氛瞬时凝住,在场的人都明白江时卿话里的意思,便跟着沉默了。
絮果伸手握住了江时卿的手臂,认真地说:“絮果叫了这声‘主子’,就没想过要走。”
“我若不在了,你要跟到哪儿去?”江时卿故作轻松地笑着。
絮果心里发酸:“大不了我就……”
话还没说完,一颗糖被塞进了嘴里,甜味弥到舌根,止住了话声。
“糖。”江时卿柔声道。说完,他折起手里的糖纸,也没再打算听完絮果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便缄默地收了桌上的信,起身往书房去了。
--------------------
想尽力把每个人物写得饱满一点,俩主角的感情线也需要剧情来慢慢推进,所以人物视角转换多了一点,到这一章主要人物基本都出来了,虽然还有几位在后头没出场,后期主角戏份会多起来的,有些问题我尽量边写边改善(也不知道有多少朋友看到了这里,反正多谢包容就对了~)
——
本章新人物
刘昭弼:寅王,24岁,曾是八皇子,刘昭禹的弟弟
第27章 马惊
=====================
月初已到,晴日驱了云雾,独独高挂在蓝天上耀着光,马场号鼓声响,刘昭禹被各大臣簇拥着,坐在看台最高处,遥遥地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
鼓声又起,马匹被扎起了尾,由牧马军牵着领到了场上,而后军卒再根据提前在马鞍旁挂好的牌子将马分给了各人。
袁牧城牵过自己的马匹,淡然地扯紧腰带,轻松一蹬跃上马背,双指轻夹着毬杖往场中行去。
他这一身劲肉壮瘦有型,怎么瞧都无可挑剔,骑在马上更显矫健,似是生来便带着灭不掉的威风,就该这么倨傲不羁。
停在他对面的那人正是颜凌永。
卸了玉玦碧带后,颜凌永显得精神许多,再加上强烈的胜欲,此时连双眼都蹿着狠劲。
擂鼓声中,袁牧城与他对视着,丝毫不掩锋芒和敌意。
马毬就落在两人中央,随着一声令下,二人各率队伍争抢一球。袁牧城先发制人,持着毬杖先夺了主动权,他挥着毬杖稳稳地带着马毬往前跑,游刃有余地策着马避开对方的人,仅仅一个抬眼便精准地锁住了刘昭弼的位置,将马毬打了过去。
刘昭弼接了马毬躲过几人的逼抢,在靠近球门处用一个假招式晃过了人,又将球传给了同队的人,然而球在即将触杆时却被颜凌永截了下来,往后方打去。
马蹄溅起尘泥,袁牧城一个截断,迅若闪电地拦下了球,瞄准球门的位置挥杖一打,马毬稳稳地击过了球门。
看台一阵欢呼一阵哀叹,刘昭禹拍手叫好,满是喜色。
几轮过后,颜凌永喘着气转头去数两队的绣旗。眼看对方的四面旗迎着风耀武扬威,而自己这头却只有难看又可怜的一面在春风中摇摆,他心中发急,拿着毬杖狠力地扫过地面,扬起一片浮土。
袁牧城见他不快,悠然地提着缰绳带着马跑到场边,示意换人。陆天睿便接手毬杖,翻身上马往场中去了。
何啸递过汗巾,问:“主子怎么下来了?”
袁牧城接过,抹了抹脖颈,道:“你看侑国公的脸垮成什么样了,我可没兴趣在这种场合出风头,过个瘾就罢了。”
看台那头,两位大臣暗自议论。
“要我说今年这马球赛必是寅王那队夺魁,你瞧这翾飞将军和陆大将军两大主力都在寅王那头,怎么输得了。”
“也是奇了,虽说是抽签分的队,但这颜公子的运气也不该这般差啊。”
二人的话语听得清晰,徐玢默然坐在位上,借饮茶之余看了一眼颜有迁。瞧他那侧着的半张脸都是阴沉,徐玢便一口饮了半杯茶水,重新观起了赛。
场上打得火热,许弋煦坐在徐玢后侧,却对马球赛丝毫不感兴趣,只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在场外休息的袁牧城,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余敬自外头走来,掸了袖袍,缓缓坐下。
徐玢稍稍侧脸往后看去,问道:“去哪儿了?”
余敬提起桌前的茶壶,替他斟满了茶盏,笑道:“先生,接下来就该到赛点了。”
颜凌永挥着毬杖自刘昭弼那旁抢过球,然而刘昭弼却不退让,迎头直追。眼看那人的毬杖就要打来,颜凌永一下心急,便先抬杖挡了过去,谁知刘昭弼的马匹却忽然受惊,尥起蹶子后便失控地朝前冲去。
刘昭弼在激烈的颠簸中被甩下了马,狠狠地摔落在地面上。
无人驱策的马在场上乱奔,见状,颜凌永慌忙撤过马头,本想躲开受惊的马匹,可哪知胯下的马也受了惊,突然嘶鸣着抬起前蹄要往刘昭弼的身上踩去。
顷刻之间,在看台上的刘昭禹双眼都要黑了去,幸而此时陆天睿蹬着马背一跃而起,敏锐地翻到颜凌永身后,及时勒住马,控住了局面。另一边,刘昭弼的马又跑了几步后便轰然倒地,一阵一阵地抽搐。
看台一阵躁动,各大臣纷纷惊起,冯若平先一步跑了下去,紧接着,刘昭禹推开了人,煞白着脸快步走下看台。
“太医院的人呢?!”
早早候在马场外的御医挎着药箱,由军卒领着进了马场。不多时,刘昭弼满面苦痛地蜷着臂,被人抬出了马场。
袁牧城不言不语地观着在场众人,陷入了沉思。
谁都能看出是马出了问题,可是用这一招让刘昭弼踏入险境,于颜凌永而言太过明显,于刘昭弼而言太过冒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受益的是刘昭弼,可刘昭弼险些在马蹄下被踩成肉泥的那一幕又反倒像是侥幸逃生。
如果这是一场局,一切都太不可控了。
眼见此景,惊惶直冲大脑,刘昭禹像是立在暴雨里,被混在雨中的刀子劈头盖脸地砸了一通,无助又恐惧。
他紧握五指,喝道:“梁远青!”
梁远青疾步上前,道:“臣在。”
“朕给你半天时间,寅王的马吃过什么,用过什么,由谁人看管,朕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臣领旨。”梁远青行完礼后,便领着人匆匆走了。
颜凌永还沉在方才那场惊险中没有回神,一个抬首便对上了刘昭禹带着厉色的目光。
“来人,将颜凌永暂押刑狱司,其余涉事人等一律收押严审!”
说完,刘昭禹拂袖迈步离去,颜有迁看着颜凌永被人押着拖走,顾不上体面,忙追上前喊着:“陛下!”
刘昭禹抬手让人拦住了颜有迁,头也不回地扬袍而去,不留一点情面。
——
对刘昭禹而言,什么是最触不得的禁忌,众人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在御医从房中退出之前,刘昭禹身侧无人敢出声,便个个都浸在沉默中,等着稍微能让人缓缓心的消息。
手边的茶水早已凉透,刘昭禹一动不动地坐到了日落。
所幸当时陆天睿及时控住了马,所以刘昭弼只是落了个肩膀脱臼。
待御医诊治完后,刘昭禹轻声步入房门,走到卧榻边细瞧着用药后才入睡的刘昭弼。
他看着白日里还康健的那人此时正含着痛意昏沉入梦,心头倏地又再次漫上了对马的恐惧。
卞吾江边的马蹄声遥遥传来,似一场久久难褪的噩梦缠了他好些年,今日那噩梦清晰地重现在眼前,就是要他记住发生过的一切。
21/109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