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只是陆无惜在搅浑水,为了不让她顺利查案,妄图迷惑她的手段?
直至魏辛奔到跟前,一声急促的「大人」将她唤醒。
卫梓怡倏地愣住,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寒意爬过背脊,令她手脚发冷。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她竟然被陆无惜影响了心智,像刚才那样急怒焦躁却难下决断的样子,以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与陆无惜交手屡次挫败,遭到对方的戏弄,到底在她心里留下郁结,不把那妖女拿住,她这口气便消不下去。
卫梓怡曲起五指,握紧刀柄,眼中寒意如刀:“派两人到这花园中仔细瞧瞧,尤其是那梅树附近,看看是否有可疑痕迹。”
魏辛闻言,下意识朝梅树所在扫了一眼,后应道:“好。”
“卫大人!”郑袁问也追了上来,疑惑地瞧了眼打翻木托的小丫鬟,而后询问卫梓怡,“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卫梓怡摇了摇头,长睫垂落,掩去她眸心暗涌的洪流:“未曾,是卫某看错了。”
她收刀入鞘,转身离开小院。
郑袁问还欲再问,却听卫梓怡问他:“郑大人,这院中红梅开得煞是好看,府上别处可也栽种了这种梅花?”
方才发生之事,卫梓怡不再提及,郑袁问虽觉奇怪,乍一看又寻不见由头,便也作罢。
遂回答道:“没有,这棵梅树乃是陛下御赐,与宫中梅园栽种的红梅是同一种,凌寒花开,艳冠群芳,说来不怕卫大人笑话,整个京城,只郑某府上有这一株。”
“是么?”卫梓怡扬了扬唇,眼底却不见笑意。
她回身唤过魏辛,附耳言道:“叫人仔细府中可有可疑之人来去,必要时可出手试探,找一个会武功的丫鬟,只需确认其所在,不必强行擒拿。”
“另外,你且私下打听,这郑府上有无善用左手之人。”
魏辛迷迷糊糊抬头:“左手?”
卫梓怡食指贴着唇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眼神示意,让她不要东张西望。
“记得,迂回行事,不得声张。”
第十八章
魏辛一脸迷惑,还以为卫梓怡心中已对凶手有所猜测,故认真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待其走后,卫梓怡随郑袁问将郑府大致逛了一遍,对郑府的布局,各个院中有谁人居住,做到了然于胸。
走完整个郑府,已是天光大亮,巳时过半。
卫梓怡二人回到花园,魏辛正着人掘土,在梅树底下挖着什么。
“怎么了?”卫梓怡走上前去问道,“可有发现?”
“回禀大人,梅树下有杂乱脚印,树干上残留刮蹭的痕迹,想必此前曾有人在这里停留。”魏辛指着内卫挖开的泥地,向卫梓怡禀报。
“树下有一块新土,这块地被人翻动过,下边儿兴许埋着什么东西,故而属下叫了人来,试着挖一挖看。”
“哦?”卫梓怡好奇地看过去,“好,继续。”
任由内卫府众忙活,卫梓怡从他们身边绕过,观察梅树树干上的痕迹。
靠近树根的位置有几道刮痕,疑似足底蹬蹭所留。
卫梓怡沿着树干往上看,干枯的枝桠斜伸出一截断枝,尖锐的梢头缠了一根头发。
她将发丝取下,绕于指尖细细端详。
青丝细而软,轻盈纤长,该是女子所留。
比对自己的身高,卫梓怡大致测算了断枝离地的高度,结合树干根部的痕迹和那死去丫鬟的身量,她推断此地便是凶手行凶的现场。
她闭上眼,此案凶手杀人的手法的在她脑海中迅速还原。
行凶之人扼住香悦咽喉,捂其口鼻,将她推抵至树干,生生扼断喉骨,令其窒息而亡,再寻至隔壁院落的水井抛尸。
因凶手是左撇子,故而钳制香悦用的是左手,尸体的喉咙处残余的淤青四指在右,一指在左。
可是,即便找到了真正的凶案现场,此案依旧疑点重重。
凶手何故动手杀人,又为何将其抛置于井中?
卫梓怡百思不得其解,驻足于红梅树下,仰头看向一树傲骨铮铮,凌寒而开的梅花。
她自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红梅,但初初见时,并非宫中梅园。
昔日将军府上,也有朝廷御赐的红梅,以昭将军铁血丹心,可惜后来将军战死沙场,门庭没落,府中下人私自将田产变卖,走的走,散的散。
后来,夫人病故,于床前送行的下人,竟只有陪嫁时的贴身丫鬟。
世事沉浮,人心鬼蜮,无事时称兄道弟,一旦人没了,便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谁都能踹上一脚。
将军一生尽忠,所得不过英烈之名。
名与利,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所以这两样,是卫梓怡最不在乎的东西,只有活着,才是价值的证明。
“哎呀,底下真有东西!”
魏辛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将卫梓怡惊醒,她回头看向忙碌的内卫府众,适逢魏辛朝她招手,“大人,您快过来!”
卫梓怡缓步行去,挡在边上的两名内卫立即让开,她得以看清土坑内的情形。
埋于散乱黄土之下的,竟是一副人骨。
郑袁问听见动静,也凑近瞧了一眼,当即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卫梓怡遂对跟在一旁的朱乐道:“送郑大人回房休息。”
朱乐领命,扛着郑袁问离开花园。
卫梓怡则蹲下身来,仔细观察泥土下的骸骨,捻起一小搓颅骨上的碎泥,片刻后,她拍拍手,吩咐身边内卫:“全挖出来,小心着些,莫磕碰坏了。”
等待内卫府众忙活的时候,魏辛将今日上午打听到的消息向卫梓怡汇报:“前天夜里留宿郑府的两位宾客,一位是西城粮铺的王掌柜,另一位是刑部侍郎田大人,这两人昨日中午便各自回府了。”
“另外,属下已向府中丫鬟仆役一一确认,郑府内没有明显善使左手的人。”
“没有左撇子?”卫梓怡蹙眉,神色凝重。
难道凶手不是郑府府内之人?
便又吩咐她:“派人去确认,前夜留宿郑府的两位宾客,是否惯用左手。”
魏辛点头:“属下这就着人去调查。”
思及那突然现身又转瞬消失的陆无惜,卫梓怡再问:“会武功的丫鬟找到了吗?”
“没有。”魏辛耷拉着两条眉毛,窘迫道,“属下无能,没觉察府上有甚可疑之人。”
卫大人安排的任务,她一件也没有完成,令她很是挫败。
卫梓怡却道:“无妨。”
陆无惜那般心智的妖女,躲过魏辛的布防实在轻而易举,她虽给魏辛安排了任务,却并不寄予太大的希望,但她心中仍然笃定,陆无惜必然在某个角落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毕竟此案疑点重重,凶手与死者都与天衍宗挂钩,或许这位天衍宗的宗主比她更迫切想知道真凶。
尽管卫梓怡不往下追究,可魏辛却很过意不去,跟在卫梓怡身后转来转去之时,一直埋头思考,回忆是否有线索遗漏。
“啊,还有一件事!”魏辛脑中灵光一现,“香悦虽然是小少爷院里服侍的下人,但与大公子走得挺近,后厨的丫鬟小晴说前天晚上大公子中途离晏,私下与香悦见过面。”
卫梓怡脚步一顿,拧着眉回头:“大公子?郑子昀?”
魏辛点头如捣蒜:“没错,就是郑子昀!”
郑府的大公子,郑子昀,卫梓怡有所耳闻。
弱冠之年科考及第,如今二十四岁,在翰林院任编修,官位正六品,虽不及卫梓怡位高权重,但也算得上年轻有为。
此人才华横溢,相貌堂堂,待人接物皆彬彬有礼,在京城小有名望,加之他又是吏部尚书郑袁问的长子,不知是多少佳人心中的良配。
而郑袁问的次子郑子梁却不成气候,不学无术倒也罢了,还爱惹是生非,与人争强斗狠,最恨旁人拿他同其兄长作比,在外没少给他爹惹事。
“大公子眼下可在府上?”卫梓怡问。
魏辛摇头:“大公子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翰林院,眼下不在府中。”
卫梓怡沉吟须臾,对她道:“待会儿此地勘验结束之后,你将管家找来,就说本官有事相询。”
魏辛忙不迭点头应下。
说话间,众内卫已将土坑下的人骨大致清理出来。
卫梓怡亲自前去收捡尸骨,用细毛刷拂去骨骼上残余的泥土,细致观察骨骼形态,再渐次纳入匣中。
“胯骨上圆下宽,成桶形,这是一副女子的骸骨。”卫梓怡断言道。
她捡起一截指骨,目不转睛地查验,同时朝魏辛吩咐,“这名死者生前极可能也是郑府之人,你且着人打听打听,府上近些年可有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子。”
“尽可能提供体貌特征,用以确认这副骸骨的身份。”
“是,属下明白。”
魏辛领命退去,卫梓怡则留于花园,继续筛捡死者遗骸,寻遍每个角落,以求无一遗漏,待回内卫府后,再拼接查验。
没一会儿,魏辛便领着郑府管家回来,向卫梓怡禀报:“大人,管家带到,说是有郑府近些年失踪之人的消息,但他要与大人当面讲说。”
“哦?”卫梓怡起身,拍了拍衣摆沾染的泥尘,看向魏辛身后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目光四下一扫,遂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老人家,坐下说吧。”
“不敢不敢,大人呐!”老管家连连摇头,说着便要朝卫梓怡跪下。
卫梓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其人胳膊,阻止他下跪,魏辛惊道:“老人家您这是作何?!”
老管家攥紧卫梓怡的衣袖,眼眶倏地红了,哽咽道:“老奴的女儿失踪半年有余,至今未闻音信,不知这院中所埋,可是吾女阿秀啊?”
“老人家,您的女儿阿秀身上可有容易辨识的特征?方才吾等发现的尸骨已不辨其容,兴许不是您要找的人呢?”卫梓怡问。
“能辨!”老管家说得斩钉截铁,“阿秀左手天生六指,就算只剩下一堆枯骨,老奴我也认得呀!”
卫梓怡眸心微沉,朝魏辛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率两名内卫退开几步,在旁看护,不允无关之人靠近。
“六指……”卫梓怡沉吟着,无奈叹了口气,“方才那具遗骸,左手确是六指。”
老管家纵然早有预感,可骤问此言,仍不堪其痛,悲从中来,嚎啕而哭。
卫梓怡一时不察,老管家便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大人呐!请你一定要捉住凶手,为我那无辜死去的女儿平冤啊!”
管家一把年纪,老泪纵横。
卫梓怡愁眉不展,但觉心中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老人家,您先起来罢。”卫梓怡轻声一叹,双手将其扶起,沉声道,“如此,便请老人家务必配合内卫府查案,我卫梓怡,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十九章
待管家情绪平复,卫梓怡便开口问他:“你可还记得你的女儿阿秀,是何时失踪,可有向官府报案?”
“回大人的话。”老管家抬袖拂去眼角的泪水,嗓音低沉,俨然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小女阿秀是在今年四月份失踪的,老奴四下打听,遍寻不见她的踪迹,便在其失踪第二日向官府求助,可惜官府也无能为力,如今方知她已在此地长眠啊……”
言及悲伤之处,老管家双眼通红,纵然强忍泪水,却难免牙关发颤。
卫梓怡领着人到凉亭内坐下,进而问道:“老人家,你可将具体情形与本官细致描述一下么?阿秀失踪之前,曾去过什么地方,与何人接触?情绪可有异于往常?”
让痛失爱女的老管家回忆意外发生时的那段过往,无异于撕开陈旧的伤疤,往伤口上撒盐,可为了查清案情,卫梓怡不得不这样做。
老管家果真面露沉痛之色,他双手掩面,痛苦地说道:“此事实乃家丑,若不是阿秀已经没了,老奴渴盼官府找到行凶之人,是断然不愿同旁人提起呀。”
卫梓怡应他:“此案疑点重重,任何线索都有可能是找寻真凶的关键,还望老人家据实详细说来,莫要有所遮掩。”
老管家再次抹了把眼泪,沉声回答:“大人所说不错,老奴便也舍下这张老脸,将当初之事,与大人好好讲讲。”
卫梓怡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那阵子,阿秀时常魂不守舍,做事也粗心大意,老奴以为她病了,细细询问之下,她才告诉老奴实情。”
老管家叹了口气,痛苦地摇了摇头:“大人,实不相瞒,原来小女阿秀一直对府上大公子爱慕有加,她说那一日,大少爷在家宴上多喝了两盅,适逢院内服侍的丫鬟病了,她便给大少爷送了醒酒汤去。”
“大公子?”卫梓怡眯了眯眼,“然后呢?”
“然后……大少爷酒意未退,于是两个人……唉,真是家丑啊!”
管家长吁短叹,怒其不争,“可惜大少爷酒醒之后便不记得此事,阿秀欲向大少爷言明心意,老奴劝阻,她却因此与老奴大吵一架,跑出家门后便再未回来。”
“当初便该将她强留,哪怕打断她的腿,也比丢了性命强!”
老管家掩面痛哭,“谁知阿秀自此以后再无音信,老奴悔呀!”
卫梓怡眼神幽冷,问道:“阿秀离家之后,便再无人见过她了吗?”
老管家神色颓然,叹息着摇头:“老奴与阿秀置气,也想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所以没过问她的去处。岂知那日她竟一夜未归,后来再去打听,街坊都说不曾见过她,老奴这才去报了官。”
阿秀死后半年有余,人已化作一堆枯骨,彼时遇害经过究竟如何,自不能从老管家三言两语中获悉答案,还需收集更多线索,进一步查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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