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无惜目的尚未达到,又可会轻易离开。
她眼角带笑,视线落于卫梓怡冷肃的面孔上,语气轻快地说道:“卫大人难道就不好奇,究竟是谁要与大人作对,欲致大人于死地?”
“谁要杀我,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卫梓怡并不上套,冷笑道,“何况,仅你一面之词,又能说明什么呢?”
陆无惜苦恼地皱了皱眉,这位卫大人油盐不进,如何劝她都不听,就算已身陷囹圄,依然执迷不悟,听不进旁人言语。
她这倔牛似的臭脾气既叫人欣赏,也令人头痛不已。
“既如此,便也罢了。”
陆无惜叹了口气,竟爽快退步,起身朝院外走,边走还边叹息:“可惜啊,可惜,当初卫将军一门忠烈,戎马半生却枉死于权柄之争,他的后人还认贼作父,将军九泉之下,怕是难以瞑目。”
第三十一章
酒盏哗啦一声四分五裂,碎瓷片嵌进卫梓怡的手掌,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在木托边缘绽开一簇簇妖异的花朵。
陆无惜听见身后动静,却并不停步,直直朝门外走,直到……
“站住!”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这些囚徒皆身犯重罪,可能这辈子都不见天日。
走廊尽头有一间刑房,身着囚衣的朱乐被绑在木桩上,手脚皆套着刑具,盐水浸泡过的皮鞭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
他垂着头,意识恍惚,口鼻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门外脚步声传来,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所及,只到来人脚尖。
“大人……”一开口,便止不住激烈咳嗽,嘴角涌出血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把这句话说完,“不是说好,事成之后,放小人归乡……”
可回应他的,却非与他约定之人,而是一名陌生女子:“不过是名弃子罢了,还指望你的主子对你言而有信,兑现承诺吗?”
朱乐浑身激颤,竭力抬头,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眼眸。
“你若还想活命,只有一条路。”
夜半三更,卫梓怡卧床浅眠,忽然被屋顶一声异响惊醒,安静睁开了眼。
下一瞬,黑影破窗而入,锋利的刀剑反射银白的月光,直奔榻上之人而去。
卫梓怡迅速从枕下抽出佩刀,与来人交上手。
叮叮当当的声音惊醒隔壁房间的魏辛,她大惊之下开门欲到院中来查探,一只脚刚迈出房间,便被人用刀柄击中后颈,眼前一黑,倒地昏迷。
来人武功高强,下手狠毒,可惜卫梓怡反应极快,他未能得手。
卫梓怡与之相搏,从室内奔到室外,金铁交击之声不时回响于庭院之中。
如此吵闹的动静很快吵醒殿外打盹的侍卫,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还欲继续睡觉。
身旁另一人则觉出局势不同寻常,便踹了那酣睡之人一脚:“快醒醒,殿中有变故!”
这一踹可不轻,那人立时醒了,睁眼便怒声呵斥:“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还睡!有刺客!”这警觉之人也颇为恼怒,“如是卫大人遇刺身亡,你我皆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卫梓怡眼下失势,可圣人毕竟尚未治她的罪,只说先前的事件要继续查,若卫梓怡在他们眼皮底下被人刺杀,他们这些殿守一个个都逃不脱渎职之罪。
被他这么一喝,先前不耐之人很是吃了一惊,后知后觉:“什么?刺客?!”
“那还愣着干什么?!”他慌慌张张捏紧佩刀,拔腿便朝院里奔,“快进去看看!”
院子里,卫梓怡正与那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
数名殿守觉察院中动静,先后闯入,那黑衣人见支援已到,今日之事已不能成,便当机立断,试图抽身逃走。
卫梓怡眼中冷光乍现,低喝道:“哪里走?!”
言罢,她手中钢刀快而狠地劈中黑衣人腰侧。
那人吃痛,脚下步子却不停,飞身跃上墙头,转眼间便没入浓黑的夜色,消失不见。
卫梓怡被禁足偏殿,自然不得去追。
她快行几步,驻足于围墙之下,低头瞧见草叶中留下一块沾血的玉佩。
竟是天衍宗信物,葫芦纹的平安扣。
前来支援的侍卫们兵分三路,一波人去殿外追踪,一波人留在殿里四下搜寻,看是否还有可疑之人埋伏,令外派出一个人拿着那块玉佩立即去向圣人禀报偏殿变故。
隔天早上,一纸圣谕便从御书房传到僻静的偏殿。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德公公,看守偏殿的侍卫听说来了圣旨,齐刷刷跪在殿外,卫梓怡和魏辛也不得不到殿外接旨。
德公公面庞带笑,态度和蔼:“卫大人,陛下有旨。”
观此人样貌,便该知道这道圣旨里面的内容,是一道喜讯。
魏辛刚从昏迷中醒来,脖子疼得好像快断了似的,还没从昨夜遇袭的困惑中抽离,骤闻这一消息,懵懵懂懂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唤道:“大人!”
可卫梓怡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似乎对此早有所料。
她快行两步,至德公公身前五步开外,双膝跪地,神色恭敬:“罪臣卫梓怡,接旨。”
德公公将手中圣旨展开,端起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诰曰。”
“日前除夕宫宴之乱已水落石出,盗取城防图的犯人朱乐供词作假,背后指使者另有其人,内卫府副指挥使卫梓怡乃受其陷害,即日起解除禁足,官复原职,钦此。”
念罢,他将圣旨重新合上,递给卫梓怡,叹道:“卫大人这几日受委屈了罢,内卫府指挥使大人数度面圣替卫大人求情,陛下也挂念于你,令狱卒严审朱乐,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嘴撬开呀。”
卫梓怡低着头,双手接过圣旨,闻言应道:“臣定不负陛下隆恩。”
德公公扶卫梓怡起身,又道:“陛下召请大人去御书房议事。”
“还请德公公稍候。”卫梓怡不动声色,“待卫某稍事整理,便与公公随行面圣。”
说完,她便回偏殿拿上自己的东西,左右不过一把钢刀和几件衣服。
德公公在殿外等候,卫梓怡路过一众侍卫时,这些人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生怕卫梓怡记住了他们的长相,日后报复。
可便是他们拼命压低了脑袋,魏辛还是认出了那日借送饭之机羞辱卫梓怡的侍卫,她从此人身旁经过,顺势一脚踹上他的肩膀。
其人翻倒在地,却不敢反抗,一溜烟又爬起来,朝魏辛连连磕头,叠声讨饶:“大人恕罪!”
魏辛看见他都觉得晦气,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多费心思。
卫梓怡已在前边儿等着她去,她朝此人啐了一口,然后扭头就走。
御书房陈设未改,室内熏着檀香,皇帝亦一如既往,坐在桌案后整理朝臣的奏章。
宫人来报,说刚刚解禁的副指挥使卫梓怡领旨后,随德公公前来觐见。
皇帝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神色恢复如常,应他:“传她进来。”
不一会儿,卫梓怡从门外进来,行至厅中,朝桌后圣人行跪拜之礼,语气如往常一般恭敬:“臣卫梓怡,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皇帝起身,绕过书案,亲自将卫梓怡扶起来,言语关切,“这阵子卫卿受苦了,看着似乎清减了许多。”
“陛下仁慈,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微臣不觉得苦。”
“唉。”皇帝叹了一口气,轻拍卫梓怡的肩膀,“朕有愧于卫卿啊。”
卫梓怡便道:“陛下也是身不由己,彼时昌麟殿内外纷乱,宫中有谋逆之辈图谋不轨,还是彻查得好,如今不也为微臣洗脱嫌疑了吗?”
“还是卫卿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呀。”皇帝感慨道,“可惜那朱乐受不住严刑,只道此事非卫卿所为,但他身后究竟是谁指使,尚未审出来,他便死了。”
“啊?”卫梓怡这回的的确确感到惊讶,“朱乐竟然死了?”
皇帝点头,神情无奈:“不错,就在今天早上,朕派人去提审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在牢里,是被人杀死的!”
卫梓怡拧紧眉头,脸色微沉:“被人杀死?怎会?灭口吗?”
“不知此人背后究竟有谁撑腰,竟敢盗取紫禁城的城防图,这逆谋之人所图非小啊!”
皇帝背负双手,眉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近来京中不甚太平,天衍宗众行事猖獗,贪官污吏横行无忌,朕身边几无可信可用之人,也只有卫卿能替朕分忧了。”
卫梓怡垂下睫羽,一片阴影笼罩了她的眼睛:“若能为陛下分忧,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卫卿这句话,朕心中便觉安定许多。”皇帝略略展眉,回到桌后坐下,“卫卿有所不知,朕前几日得到确切情报,那青岳山匪首章忝尧与天衍宗陆无惜竟是叔侄关系。”
“青岳山匪?章忝尧?”卫梓怡心绪莫名,明面上则故作震惊。
上回从郢州回来,她向圣人禀报天衍宗似与青岳山匪勾结,皇帝并无过多反应,而今时隔多日竟又主动提起,卫梓怡有些摸不清他的打算。
却听那座上之人又道:“除夕当日,陆无惜竟然胆敢混入宫中,刑部侍郎田玉衡之死,必是天衍宗之人所为,郑袁问的儿子郑子昀身份暴露之后,想必也是被天衍宗灭口。”
“更可恨的是,这众贼子忌惮卫卿之才,欲剪除朕之臂膀,不仅设计陷害卫卿,竟然还胆敢冒险潜入宫中试图取卿性命!”
“天衍宗贼众简直不将朝廷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怒不可遏,愤而拍案,“卫卿,郑子昀案到此为止,朕要你即刻查办天衍宗,务必擒拿贼首陆无惜!”
这怒喝声宛如一道惊雷,震得卫梓怡双耳不断嗡鸣。
郑子昀案……到此为止么?
卫梓怡低着头,浓密的睫羽投下薄薄阴翳,掩盖眸心藏匿的神情。
“臣遵旨。”
第三十二章
从御书房出来,卫梓怡神情沉郁,魏辛跟在她身边,不时看向她的侧脸。
尽管卫大人向来沉默,可今日却似与往常不同,魏辛不知道卫梓怡面圣时皇帝与她说了什么,她讲不清具体的感受,只好也和卫梓怡一样,安静赶路。
穿过宫门,迎面而来两道人影,卫梓怡脚步一顿,面沉如水。
那人也同时停下步子,与卫梓怡遥遥对视。
魏辛看清那人长相,顿时怒发冲冠,气得浑身发抖。
竟是俞秦武。
俞秦武也是一脸震惊,没想到卫梓怡居然这么快就被无罪释放,安然离宫。
谁也没开口寒暄,连明面上的和谐都不再伪装。
卫梓怡率先迈开脚步,步履平稳地从俞秦武身侧走过。
两人擦肩相错之时,卫梓怡淡淡瞥了他一眼:“俞副指挥使,您最好手脚干净一些,千万不要让卫某找到证据。”
她的话语声不算低沉,脸上神情也不凶狠,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刀刃刮过背脊,惊得俞秦武浑身僵直,丝毫不敢妄动。
好在她没有动手,径自从其身边行过,从容离去。
魏辛跟在卫梓怡身后,斜眼瞥过俞秦武,脸上神色嫌恶,对此人先前所为十分不齿,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从旁经过时,她故意哼了一声。
卫梓怡二人走远,直至身影转过街角,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俞秦武还一动不动。
他身侧的随从直觉事态不妙,却又着急进宫,遂小心翼翼地唤了俞秦武一声:“俞大人,再不走,恐怕叫陛下久等。”
俞秦武蓦地收紧拳头,紧咬牙关,好一会儿才止住双肩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阴沉。
即便能暂时脱罪,经此一事,卫梓怡也元气大损,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
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虽然皇帝让卫梓怡即刻捉拿陆无惜,可内卫府尚未掌握陆无惜的动向,贸然差人出去找,不过是一群无头苍蝇,根本无从下手。
故而卫梓怡一连几日都将自己闷在屋中,翻阅数年来与天衍宗有关的卷宗,以求从中寻到蛛丝马迹,看能否观察出天衍宗行事的规律。
魏辛见她整日整日地伏案阅卷,废寝忘食,骨头都快生锈了,着实忧心不已。
若继续这样下去,别说抓到陆无惜,卫大人的身子恐怕先熬不住。
她便寻了个机会钻进书房,在卫梓怡桌旁蹲下,拽着她的衣袖道:“大人,听说月泉琴楼今日有琴魁献技,您带属下去听听可好?”
卫梓怡头也不抬,只从衣袖中抖出一枚银锭敲在桌上,打发她:“自己去听,莫要生事。”
魏辛眨眨眼:“琴魁登阁,一个月也才一回,月泉琴楼次次都座无虚席。”
“先前属下听大人说,像茶馆酒楼一类喧闹之所,最易探听消息,却不知今夜人来人往的琴楼,可也算得一处?”
卫梓怡终于从案卷中抬头,视线落于魏辛干净无暇的眉眼。
她怎会不明白魏辛的意思呢?
顿了须臾,遂无奈叹道:“也罢,终日埋在这书房中,确实没有进展,倒不如偶尔也出去四处走走,兴许还能收获意外之喜。”
魏辛顿时喜笑颜开,跳起来抱住卫梓怡的胳膊:“大人英明!”
像极了讨到好处,兴奋撒欢的小狗。
冬日天黑得早,虽然才过申时,但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两旁亮起灯火,来来往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卫梓怡换了身便于在外行走的常服,魏辛则作小丫鬟打扮,跟在卫梓怡屁股后面,左瞅瞅,右看看,好奇心颇重,一路上嘻嘻哈哈没个消停。
月泉琴楼设在城东的明乐坊,位在整个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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