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仪不由分说便将九娘打了二十大板,打得九娘连叫苦申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仪一口咬定九娘就是凶手,虽叫王周氏上堂作证,但他只问于九娘不利的问题,但凡王周氏想说出凶手是吴庆这样的话来,就会被周仪打断,并且以官威警告她不要胡言乱语。
后来周仪将九娘收押,王周氏回到渔关村,村中众人已是议论纷纷,原来县衙早已放出消息,说杀死王七的凶手是九娘。
王周氏还欲分辨,却被王九制止警告,不久后,吴庆又带人登门。
吴庆用其婆母性命要挟,倘使王周氏不听话,不按他的要求将此事平息下去,哪怕他自己坐牢,他也要找人来杀了婆媳俩给他陪葬。
对方背景雄厚,连官府都与之串通一气,她王周氏刚死了丈夫,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小叔又向着外人,她怎可与之相敌?
尽管九娘拒不认罪,可哪里敌得过公堂上的杀威棒?
一个弱女子被施以极刑,稀里糊涂就按了手印,最后周仪判了她当街杖毙。
九娘行刑那日,王周氏也在县衙外围观,九娘伏于堂上,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令她终生难忘。
回到家中,九娘受刑的惨像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不由想到自己,如今她也死了丈夫,人世无常,只要吴庆还活着,岂知她哪一天不会经受与九娘一样的遭遇。
或者,待此事平息之后,难保那厮不来寻仇,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于是她瞒着王九,待刑部着人复审九娘一案之时,鼓起勇气在其门口守候,提交了状书,并将那枚尚未派上用场的玉佩一并呈递上去。
哪里料到周仪得知此事后,伙同薛忠程连夜打点上下关系,以重金收买刑部官员,她递交的诉状如沉大海,没有掀起一点风浪。
王周氏不仅没能替九娘翻案,让真凶吴庆伏法,还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刑部官员离开郢州后,周仪立即寻了个由头将王周氏关进大牢,其婆母在县衙门外跪了一个昼夜也未能令其心软。
最后还是渔关村之人联名上书,说她王周氏死了丈夫,悲恸之下得了失心疯,疯疯癫癫开罪了官老爷。
他们保证日后不会让王周氏踏出家门半步,请官老爷看在她婆母年事已高,需有人照料的份上,将她放了。
周仪见此事闹得大,牵连甚广,而他还要继续做郢州城的县令,不想把事情做绝,于是放了王周氏,安抚渔关村的人心。
卫梓怡二人来渔关村查访,村中百姓何故笃定杀死王七的凶手另有其人却不提及名姓,又何故纷纷回避当初不曾上堂作证的质询,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王周氏当众讲明经过,堂上鸦雀无声,俞秦武已惊得瞠目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卫梓怡绕行于周仪身后,至桌案前,用力敲响惊堂木。
当的一声脆响,震耳欲聋,堂上畏罪之人吓得打了个哆嗦。
“但你没有想到,内卫府派人来郢州调查天衍宗,吴庆竟然当街被杀,由卫某亲自督办此案,没有你周仪插手的余地!”
“吴庆一死,薛忠程至悲至痛,便成一大变数,谁知当年的事情会不会被提及,你周大人又会否遭到牵连?所以,你必然要早做打算,于是你就率先下手,杀了薛忠程!”
卫梓怡突然扬声,断喝道:“周仪,你还要诡辩?!”
周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尽管事实经过已被摆在人前,他依然犟着不肯认罪,连声喊冤:
“大人!您不能听这疯妇一面之词呀!她分明是不知受何人指使,陷害下官啊!”
“哼!还敢嘴硬!你是笃定本官拿不出证据治你的罪吗?!”卫梓怡眼底凶光闪烁,冷哼道,“来人!带王九!”
不多时,惊慌失措的王九被两名内卫押解至堂上,膝盖窝被用力一踹,身不由己地跌跪于地。
吴庆与薛忠程接连被天衍宗之人所杀,他获悉消息,直觉大事不妙,唯恐与吴庆交好的自己也横遭不测。
于是,他不顾家中老母死活,连夜收拾行囊,将财物搜刮一空,逃出郢州,到邻县去避风头。
但王周氏对这小叔颇为了解,大致猜到他会去何处避难,魏辛领着内卫四下一搜,不出三日便将人寻了回来。
王九被内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卫梓怡喝道:“杀死王七的凶手究竟是谁,你且速速从实招来!”
王九双肩一颤,抬起头畏惧地看了她一眼,方小声说道:“是,是吴庆。”
卫梓怡手握王七被杀一案的卷宗,冷眼瞪着此人,质问他:“既然凶手是吴庆,去年七月周县令审理此案之时,你为何在堂上作伪证!”
“大人饶命!”内卫副指挥使声威赫赫,连周仪都不敢造次,王九被吓得直打哆嗦,俯身连连磕头,只能如实回答,“是吴庆叫我指认九娘!”
他语速惊忙,但是既然开了口,便一股脑把话说完:“他还承诺我,若我替他脱罪,先前欠他的钱就一笔勾销,此事,周大人也知晓!”
周仪瞪圆眼,愣在原地。
突然,他疯退两步,大喊大叫:“胡说!王九,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陷害本官!”
卫梓怡扬唇冷笑,这周仪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硬气得很呀!
她一脚将周仪踹翻在地,踏着此人胸口,冷言道:“你以为,刑部销毁了王周氏拿出来的玉佩,本官就没有证据给你定罪么?!你要证据?!本官就给你证据!”
言罢,她扬声唤道:“来人,把吴庆的尸体抬上来!”
众人一阵忙活,不一会儿,吴庆的尸身便被抬到公堂之上。
虽已过去十余日,但得益于冬日天寒,腐败速度放缓,吴庆的尸体大体还保持原貌,没有遭到严重破坏。
尽管这尸身恶臭袭人,卫梓怡却面不改色。
她从容掀开覆盖尸身的白布,却不着急出示证据,反倒问王周氏:“你说你曾拽住吴庆咬了他一口,那你可还记得那日咬的是哪条胳膊?”
王周氏凝神思量须臾,回答道:“是右手。”
卫梓怡遂将吴庆右侧小臂抬起,微向外翻,接堂上明亮的烛光,隐约可见上边儿圆弧形疤痕,她指着痕迹所在质问周仪:“这处牙印,你作何解释?”
王周氏与吴庆争执之时,因咬住对方右臂,为此还挨了两巴掌,遭吴庆左手扇打,才导致右耳受创。
这个证据可以证明,王七被杀那夜吴庆的确曾在渔关村出现,若周仪认真查案,不可能查不到此人行踪,是以周仪包庇吴庆的罪名成立。
周仪呆立原地,哑口无声。
“如是以上种种疑点仍不能使你开口认罪,那么,这个呢?”
卫梓怡替尸体重新盖上白布,向魏辛伸手,后者适时递上两份文书。
其中一份,以血书就的信纸上,字迹已然发黑,上书:月黑风高,天干物燥。十月十五,送大人下黄泉,入地府。
而另一份,则是那份裁定九娘有罪的卷宗。
这卷宗上绝大部分笔迹都来自县衙书吏,但县令批复一栏,明确写着一行字:九娘失德,与人通奸在前,谋财害命在后,罪不可赦,判当街杖毙,秋后行刑。
卫梓怡指尖点过书面,分别圈出一个字:人。
“两份文书,这「人」字的笔迹却一模一样,周仪,周大人,你该不会告诉本官,这也是巧合吧?”
被卫梓怡指名道姓的周大人此时脸色煞白,半张着嘴,神色呆滞。
铁证如山,他再也无从辩解。
外边雪不知何时停了,卫梓怡将那血书扔到周仪脸上,吩咐内卫:“周仪,行贿受贿,草菅人命,革去县令之职,羁押候审,明日上京。”
他那一身官服被强行剥下,不等他再喊冤挣扎,内卫便动作迅速地给他上枷,将他拖入牢中关押。
“王九,去年堂上助纣为虐,作假证害得九娘无辜丧命,拖出去杖责一百。”
当初九娘被当街杖毙,所受杖刑尚不足一百。
卫梓怡话音一落,内卫便拽着王九两条胳膊往外拖,王九奋力挣扎,慌乱大喊:“大人!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被罚一百杖,能否活命便看他的造化。
王周氏泪涌而出,泣不成声,在卫梓怡跟前连磕数个响头,叠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是夜,县衙大牢内传来咚咚敲击之声,狱卒前往查探因由,见周仪趴在牢门边,手里捏着一枚成色上好的玉扳指朝他招手。
待其走近,周仪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曲起手臂勒紧他的咽喉,将其束于牢门之上,同时死死捂住其人口鼻,令其不得发声。
那狱卒憋得脸色发青,死命蹬腿挣扎,却无济于事,不过片刻便没了声息。
周仪把人放倒,取下他腰间的钥匙,飞快打开牢门上的铜锁。
岂料,他一脚刚踏出牢门,一截寒刃便抵上他的胸口,他茫然抬首,见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之人。
墙上火把烧得正旺,火光闪烁,映照此人一双明眸,他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随即,心口一痛,黑衣人手中匕首捅进他的心窝。
他应声仰倒,血流满地,寒意缓缓爬上背脊。
将死之际,灰蒙蒙的视野中仅剩的一点影像,便是那人翻转匕首的刃口,干净利落地割开他的喉咙。
第十章
任务完成,任务目标已击杀。
一身黑衣的刺客藏匿于灯火阴影之中,于明灭的火光下飞快移动。
两名看守大牢的狱卒皆躺倒于地,昏迷不醒。
那刺客无声穿过牢门,正要翻上墙头脱身,却听破空之声响起,两枚飞镖击碎墙上砖瓦,迫使那夜行之人不得不回落于天井之中。
其人握紧手中带血的匕首,摆出防御之态,警惕地望向飞镖来处。
便见寒月之下,一道黑影凌风立在屋檐犄角,腰间别着一把直刃钢刀,刀刃离鞘半寸,审视院内逃窜之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与此同时,院外响起节奏极快的脚步声,火光照亮院墙,内卫人马已将县衙大牢围得水泄不通。
“为何……”那黑衣人眸光闪烁,震惊于内卫府之人动作迅速,仿佛早已意料到她今日行动。
“这周县令愚就愚在,他竟敢嫁祸天衍宗以掩盖自己的罪行。”
卫梓怡难得有耐心,让此人九泉之下,也做个明白鬼,“想必他到死也不明白,他那自作聪明的一步棋,实乃自掘坟墓之举。”
天衍宗之人向来行事古怪,不肯受制于人,怎会任由旁人冒名顶替,叫他们认下莫须有的罪行?
周仪既然伪造血书,说天衍宗要取他性命,他们若不动手,倒辜负了这份苦心。
所以,当卫梓怡识破周仪的伎俩,就是他们杀人的时机。
“你既已料到我会动手,何不阻止?”黑衣人眉目清寒,冷声喝问。
卫梓怡呵地笑出声来,待她笑够了,倏地脸色一沉:“因为他该死!”
陆无惜想借刀杀人,她便故意卖了个破绽,除了周仪身上的刑枷,暗示他若想逃狱,只有今日。
天衍宗的刺客果然忍不住动手。
周仪死了,但人是天衍宗之人所杀,与她卫梓怡毫无干系。
“那死在周仪手中的狱卒,便是你这计谋之中平白遭受牵连的无辜牺牲品!”黑衣人冷冷一笑,“卫大人可真够心狠。”
卫梓怡没有应声。
她的耐心有限,几句话的时间,便觉得倦了。
“数日未见,你的功夫好像并无长进,不如快快束手就擒。”
她拨了拨腰间佩刀,与那黑衣人对视,“还是说,你想再与卫某过过招?”
黑衣人眼神凝重,不甘示弱:“上次我不过一时大意,凭这县衙几道矮墙,还休想困住我!”
言罢,她翻身后撤,眨眼间便踏上墙头,自拦路内卫头顶越过,试图从另一侧突围。
屋顶上,卫梓怡眯了眯眼,漠然地垂下眼睑:“不知死活。”
众内卫闯进茶舍中时,陆无惜正喝茶听曲。
她身边只有两名亲信随侍,转瞬间便被百余内卫重重包围。
可那座上之人并不惊慌,从容吹去水面茶雾,看上去倒像正在等卫梓怡来。
黑甲内卫向两侧散开,留出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通路,便见卫梓怡领着魏辛缓步穿过人群,于陆无惜身外五步站定。
听得噗通声响,一道人影砸落在地,小绾双手反绑于身后,两眼紧闭,奄奄一息。
她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已然失去意识,只能任人宰割。
代表内卫府副指挥使权能的钢刀当的一声杵在地上,卫梓怡双手撑着刀柄,似笑非笑瞧着那座上之人:“陆宗主好像早已料到卫某会来。”
陆无惜轻抿一口杯中茶水,盈然一笑:“卫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在小女子手中吃了苦头,自然是要来报仇的。”
“陆宗主果真料敌先机,巧言善辩,想必你是不会乖乖跟我走的。”
卫梓怡虚起眼,眸心寒芒似化作冷厉刀锋,死死锁定陆无惜。
旧事重提,她既恼又恨,但愤怒没有蒙蔽她的双眼,只叫她头脑越发清醒。
“卫大人说的哪里话?”
座上形容妩媚之人举止从容地放下茶盏,“大人亲自登门相邀,小女子哪有拒绝的道理,不过今日的确不巧,小女子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拂了大人盛情。”
“卫某想请的人,还没有请不到的。”卫梓怡沉下脸,早知陆无惜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既然陆宗主不识抬举,就别怪卫某不客气!”
钢刀在她手中一转,拇指拨开半寸寒刃,霎时间寒芒乍现。
她一动,陆无惜身侧两名侍从立即上前,齐齐抽刀,将陆无惜护在身后。
听得当一声脆响,两把刀交错,险险架住迎面而来的刀锋,但那刃口距离陆无惜,已不足半尺。
二人内力远远不及卫梓怡,不过交手一招,便两臂齐颤,虎口震裂,掌中兵刃也险些脱手。
可他们拼了命也不敢退,一旦松手,卫梓怡手中的钢刀,便能割下陆无惜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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