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申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笑她的姑娘口是心非。一路上风餐露宿,意外不断,白慈显得憔悴,庄申却是越看越爱,为她整理乱发,亲吻她。
“活着,赢她。”一吻过后,白慈在耳边狠狠说道。
再次面对白真如,庄申觉得有些悲壮,然而这悲壮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吸吸鼻子,冲小芷笑笑,没让自己继续矫情下去。
白道真、海塞姆等人给两人让出空间。
白真如说:“道完别了?”
“劳你久等。”
“呵。”弯刀一转,反射出一道金光。
庄申与她相隔三米,握紧手中金剑,卓立不动。要如何赢她?她不知道,从过去看过的小说来判断,高手过招,无非见招拆招。白真如的强悍早在初遇时便已见识过,大开大合,满是杀伐之气。与她比招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不过见机而动。
注视白真如的一举一动,脑海中纷乱的念头渐渐被清理出去,一呼一吸之间,天地间变得安宁寂静。
白真如本以为庄申再能沉住气,总也会心浮气躁,毕竟悬殊的实力摆在那里,不曾想此人倒好,以一个起手式就那么站在那里,初学初练,倒也似模似样。
“好心性。”白真如大喝一声,手中金刀随着她的动作洒下一道光影。
她的招数十分简单,直来直往,刀刀取命。新手庄申并未因此手忙脚乱,在接过开头几下重击之后,每一次都险险避开。一刀划破她的羽绒服,内里的填充物,鹅毛鸭毛乱飞一气,背脊瞬间满是凉意。
庄申见状,一拉拉链,干脆把羽绒服脱去。
白真如不禁大笑,避得不算太难看,身手亦算得上敏捷。
“再来。”她说。“这一次,换你进攻。”
刚才不过用三分力,以她之能,全力施为,三招五式让庄申人头落地并不算难事。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几番过招,打出庄申的血性,既然白真如让她先来,也不和她客套,直接用上白道真教她的剑招。有招不如无招,白真如是真真返璞归真,刀刀无招胜有招,换作庄申,无招就是流氓打架,乱来。
“这一剑看似是白易九的招数,火候差得很远,没想到那小统领倒是传了些东西给你。”
白道真所学皆是当年白春麾下将士流传下来的那些,那些人是白真如的手下,手下的武功白真如至熟悉不过,如今一见,两眼一热,竟有几分泪意。
两人刀光剑影,急刹观战的人,白慈的心吊在喉咙口,好几次她差点叫出声来。
白真如由得庄申将所学一一施展,不时指点几句:高了,歪了,错了,力气太小没吃饭。
“啪。”
最后一下,她打落庄申手中的剑,金剑飞上半空,下坠时,被白真如一脚踹飞。
庄申赤手空拳,气喘吁吁,也不见半分惧色,感觉到脸上有一点火辣,一摸,是一道血痕。
白真如没多给她喘息时间,攻势排山倒海。
庄申无意间往白默处一瞥,发现她始终用一种有话要说的眼神看她。开小差的当口,屁股上挨了一脚,只觉自己如一只想化身飞鸟的狗,没飞起来,还跌得狗吃屎,堪堪落在白默和白芷身前。
“庄申!”白慈终耐不住惊恐,尖叫一声。
这一跤摔得有点狠,一口气缓不过来,庄申趴在地上好一会儿,就见白芷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身前,而背后是白真如沉重的逐渐放大的影子,连同她的弯刀一起。
“小芷乖,不要怕,别看。”交待好女儿,庄申用力翻转身,仰面朝向白真如。
扑哧一声,是笑,也是血。
“因何发笑。”
“你的样子,像是死神。”
“是啊,我是来收割你性命的死神。”白真如语调轻柔,明明是要人命的,却被她说得像是绵绵情话。
三声枪响,一一落空。白真如一点不觉惊讶,回首朝五十米开外开枪的白慈看去。“能忍到现在也算不易。”
紧要关头,喧杂声从阶梯处传了过来,白真如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四个女人,外来人打扮,为首的那个手执一把银色长//枪。也不知海塞姆和白道真同她们说了什么,拿枪的女人一眼望定她,像是将她牢牢锁住。
下一秒,枪若游龙,直取她面门。
白真如举刀相隔,擦出一道火花,只一个照面,她便知道,对方的武艺不在她之下。
庄申一眼看到玄明,已来不及惊讶她们是如何到这里,为何法尔蒂丝也与她们同行,只见白慈趁两人交手想跑过来救人,被海塞姆一把捞住。
朝白慈挥挥手,让她不要过来。与白真如相斗,庄申心里清楚,对方一直有所保留,若不是白真如手下留情,光用出此刻与来人对战的功夫,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勉强爬起来摘下白默口中破布,只听白默急急说:“她没有中毒,白真如骗你们她没有下毒。她给她吃的不是朝生暮死,只是一种会让人肚子疼想拉肚子的菌子。”
“你说什么?”替白芷解绳索的手顿了一顿。
白默咽咽口水,忍着嘴巴的疼痛再三肯定那不是毒。她一直想告诉庄申她们的就是这一点,白真如从头至尾没给白芷下过毒,什么朝生暮死,那只是一种让人能顺理排泄的浆果,亏得白含给她吃过,她记得那种浆果特有的气息。在堵住她嘴的时候,白真如说过,解毒之法:多喝水,多如厕。说下毒只是为了牵制她们,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为了让庄申和她一战。
而这一战和现在刀枪之争相比,水分太大了。
“她为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庄申彻底迷惑,不过现在并不是傻愣的时候。
白真如打的结很紧,手法独特,心急之下,庄申解不开,正四下寻找工具。
白芷说:“刀,军刀,庄庄,我包里有军刀,妈妈给的。”
狠狠亲女儿一口,庄申从包里翻出瑞士军刀,割断绳索。
比起她的狼狈,此刻祭坛中心打得酣畅淋漓。与白真如打得兴起的自然是杨笑澜,她锐如蛟龙,一支枪使得出神入化,待庄申看时,白真如腿上手上已是带彩。
眼见她们脱困,白真如朗声一笑,“无耻之徒,偷袭不算还来车轮战。”
杨笑澜也是一笑:“这里的人论排无耻,还轮不到我们。你杀人在前,劫持小女孩在后,也好意思跟我说无耻。再说,战争,只要赢,手段不重要。”
“好一个战争。”任杨笑澜凶悍的一枪//刺入肩头,白真如一手握住枪头处,不顾满手鲜血,一手执刀朝长//枪斩去。“战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钢制枪身应声而断。
杨笑澜惊骇她的狠绝和金刀的锋利,反应极快,一个打滚,扑向先前被踢飞的金剑。
白真如就等着这一刻,左手一扬,染血的枪头落在猫腰跑回去的庄申跟前,下一刻一个起落,纵是落地时脚步虚浮,仍探手提住庄申后颈,挡在自己身前。
弯刀搁在庄申脖子上,不需要她多说,大家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眼见女儿回到白慈身边,庄申放下心,“白真如,你到底要什么?”
从得知白梵用血祭之术封印女国后,白真如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到底要什么?
一次次望向女国最高的佛像,白真如没有答案。
“白真如,即便你再熟悉王城,也是无处可去。把庄申放了,我放你一条生路。”说无法善了的是白慈,说放她的走也是白慈。
“哦?为了庄申,白嬷嬷的仇,你便算了?”
“死者已矣,生者为大,我知道白嬷嬷求的是什么。”
“小统领那,你做得了主?”
“我是女王之后,我做不了主,谁想做这个主。要是有人埋怨不满,只管冲我来。”
白道真白了自说自话的白慈一眼,居然也道:“你放了庄申,今日便让你走。日后再见,不死不休。”
白真如大笑,“庄申,她们为你肯放过我,居然为你肯放过我。你可知我为何要杀前哨里那些人?因为她们喋喋不休总说我是叛徒,叛徒叛徒,说是我为男人迷惑,为情爱冲昏头,引狼入室,你说可笑不可笑。而现在,她们却愿放我这个叛徒一条生路,让我走。”
曾以为毁去承诺守护的一切便是挣脱枷锁、冲破牢笼,谁知人最大的牢笼是自己的心。
穷其一生,为心所囚。
回望这苍凉的王国,泣血的城池,天大地大,再无处可去。
山河破碎,只有凝望世间的卢舍那佛像依然如故。
“庄申,王宫内有一地下城,其中有女国的大秘密,王令是前往地下城的钥匙。记住,别贸然为死者招魂。”将王令塞入庄申裤子口袋,白真如目露精光,冷然道:“谁要你们放我生路。我的路,从来都是自己走。”
说罢,白真如抓住庄申右手,让她握住刀柄。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引颈自刎。
确切地说,用庄申的手,割开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洒在庄申惊愕的脸上,这是白真如在世间见到的最后一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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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的要结束了。
第154章 另有玄虚
白真如的眼睛睁着, 有一点水光,看不出她最后是喜是怒是哀是解脱还是不甘。
庄申替她合上眼,手掌感觉到些许湿意,与先前刀柄发烫的感觉混杂在一起, 而她的手背上,仍有白真如手心的余温。
白真如的死太过突然,庄申只觉大脑一片混沌, 思绪紊乱至极,视线内除了尸体,便只有血红一片。
白慈母女俩最快回神,一大一小扑到庄申身上。
“小申, 小申。”
“庄庄, 庄庄。”
全然不顾她一头一脸一身的血污。
白慈举起袖子给她擦血,一件外套从外面到里面,天天摸爬滚打, 餐风露宿, 她自己都嫌脏,口袋里又没放纸巾,正烦躁, 白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的母亲。
手感绵软,做工精细, 上头还锈了一个双人头蛇身的标志, 明显不是白芷该有的东西。“哪来的?”
白芷支支吾吾。“白, 坏女人, 凶手,她给的。”一连变换好几个称呼,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叫白真如。
白慈手上一顿,用或不用其实没有挑剔的空间。抹了几下庄申的脸,她才想起来死人就在边上,厌恶地看一眼尸体,关照白芷。“小芷你自己闭眼睛,不要看她。”
白芷诺诺应了,没有照做,她恨这人杀了白嬷嬷,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可是看她死前眼前,又觉难过。小孩子的心脏堵堵的,透不过气。
别说是她,就是海塞姆、白道真等人,全像是历经大战一样,整个人使不出力气。海塞姆过来替白芷捂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架费力,观战的耗心力,刚才没发觉,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头脑发胀,痛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快要高血压了。
白真如死了,见到帖木儿汗,知道自己的先人是谁。结局不完美,甚至算不上好,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海塞姆所要办的事情已经了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回去要如何给家族交待。一想到家族殷殷期盼最后落到一场谎言一个骗局一场空,他想大笑。
法尔蒂丝的出现让他意外又感动,风尘仆仆,一身疲惫,可见旅程之艰辛。至于和她一起来的人,他只知道玄明是神神叨叨的命理师,和盯上他的女警察有一腿。
玩长//枪的杨笑澜从外型来看年纪不大,从她与白真如对战来看,有种狠劲。海塞姆直觉她身上带血。一般人对于死亡,不是敬畏就是恐惧,女国菜鸟见到死人都会有犹豫,但是杨笑澜没有。好像死一个人,只要不是自己人,对她而言跟死一只鸟没啥区别。
不仅如此,人人失神的当下,杨笑澜最有主意,自作主张吩咐白道真。把帖木儿汗带下去关起来、传讯给祭台下的人告知最新进展,连命人回去报信,收拾休息地方都想到了。
神州大地多女杰,另一个叫雷莛雨的,看起来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开口就很有预见性。收拾休息地方是她先提的,还要离王宫近些。
“这事还没完。”她这样告诉白道真。
这一刻,海塞姆特别羡慕庄申。白慈给她擦脸,抱住她轻轻唤她的名字,虽说跟招魂似的,但看着叫人很渴望。别说还有白芷,展开小胳膊巴巴抱住她大腿,害得自己要凑过去才能捂住她眼睛。
他也想要这么个女儿,软软糯糯又坚强。
别人的,都是别人的。
“庄庄!”小女孩突然欢呼一声,挣开海塞姆的手,扑进回魂的庄申怀里。
一家三口就那么抱在一起,散发着劫后余生的酸腐气息,和海塞姆心里翻江倒海的酸如出一辙。
他也想跟人抱抱好嘛,让那些翻涌的喜怒忧惧哀得以平复得以安置。
可是,对这一家三口而言,自己算是个坏人吧,海塞姆颓然。要不是他,她们也不会遭此一难,白嬷嬷也不至于……即便他觉得就算没有自己,她们未必能过上平静安乐的生活,白嬷嬷是铁了心要来这里的,但是这一次还是因为他。
正打算去处理后续事宜,却见被一大一小抱住的庄申冲他这个方向招招手。
海塞姆先是环顾周围,发现这个方向只有自己,不禁喜出望外,指指自己。
白慈跟脑袋后面长眼睛似的,回身瞪他。“过来。”
也不计较她的语气,海塞姆挨近她们,庄申在白慈的怀里看着他笑。
海塞姆眼圈瞬间红了,泪意汹涌,俯下身,把三个女人兜在一起抱住。
劫后余生,恍然再世,忽略刀锋划开咽喉的手感和喷溅的血花,庄申由衷感到喜悦,穿过拥抱的缝隙,她看见始终低首垂眸的卢舍那佛像,又觉惘然。她好像能抓住每次白真如看佛像时的那种想寻找某种启示但始终接受不到信号的那种心情。
玄明的脑袋忽然出现在众人上方,海塞姆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用手背揩揩眼睛。
法尔蒂丝在边上看着他,冲他伸出手,“过来。”和白慈一模一样的神气,带着些许柔软的关切。
海塞姆一阵眼热,再次落泪前与法尔蒂丝拥抱在一起。“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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