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蒂丝拍打他的背脊,“见到他我就知道,他不是。幸好不是。这样也好。”
庄申坐在地上,白慈拉她一下没把她拉起来。和白真如那场比试,差点要了她的小命,不说武艺,光是力气和耐力就远远不如白真如。不是神佛保佑,是白真如留情,可是白真如最后还是摆了她一道,借助她的手,杀死自己。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让她沾上血。
“我不算杀人吧?”
“神经病。”
“想得美。”
“见过逼良为娼的第一次见逼人杀自己的。”
“杀了就杀了,谁还没杀过人啊。”说这话的是杨笑澜,她把两截枪拼在一起,有点不舍得。好几千块呢,就那么断了。
海塞姆马上接口。“刚杀过。”
众人看他一眼。玄明说:“我没有啊,目前为止我只杀过鬼。”目前为止的意思是,如果有需要,她随时可以杀人。
雷莛雨说:“我应该……不算吧。我忘了。”
白慈搂着女儿说:“我没有,小申也没有,那不算。”
白道真无言以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弱了。
法尔蒂丝也无语。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适应这三个神经病的,心累。“找到你们我就放心了,我们几时回去?”
这回众人齐齐看向庄申,庄申愣住。
回去?
白道真欲言又止,她不想她们走,起码不想庄申走。她希望庄申能留下来,做她们的王,王后也可以。庄申带回白春的消息、死里逃生、杀叛徒白真如,她会是女国人心目中的英雄,有缘人,她能凝聚人心涣散的女国,给女国带来活力。
她尚未来得及挽留,雷莛雨说:“事情还没办完,暂时怕是走不了。我们原本可以到早一些,怪我,在卫城那耽搁了。不过,不是没有收获。听玄明说这里因先女王血祭的缘故,得以保存原样。白真如和那位帖木儿汗都是从地下爬上来的人,女王后人的血可以使地下的人复活。是不是?”
白道真道:“正是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无论女王是否愿意留在女国,还请你们多留数日。如今白真如身死,可血祭之术并未解除。被封印的女国人,需要你们的解救。”
“不可。”
“不行。”
雷莛雨和庄申齐声反对。
庄申从口袋里摸出王令,道:“白真如死前关照,叫我们不要轻易为死者招魂,言下之意是贸然解封会有不妥。”
“你信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血祭之事,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一路上拼拼凑凑,来不及细想。可真要是仔细一想,还是有不少问题的。卫城中,白嬷嬷将阿慈的血滴入城里的水系统里,只活了两人,一是白真如,一是帖木儿汗的手下,你没见过那时可怕的景象,好些半死不活的人就那么从地下挣扎爬上来,但是爬到一半,他们没能上来。我们曾猜想,那些人原本就是死的。”
海塞姆插嘴道:“不止两人,有几个奄奄一息的。卡西姆和巴沙尔见他们快活不成了,顺手送了他们一程。别那样看我,当时情况是友是敌难料,是人是鬼都不好说,杀几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道真还来不及收回瞪视的眼神,只听雷莛雨抛出石破惊天的话。“就算你们不杀,他们也不见得可以存活。卫城怨气漫天,远甚于此,若非我们遇见及时替亡魂超渡,怕是不多久,怨气会冲破女国结界蔓延到外面的世界。”她指向王宫下方,“王城本来死气沉沉,但是现在出现怨气。这也是我觉得不妥的地方。我随上师修行过一段时日,以我所见,与其说是封印,更像是一种诅咒。”
白道真听到诅咒二字,面色一沉,“怒目”几乎出鞘,“慎言,女王的血女王的性命,怎可轻言诅咒。”
雷莛雨并不怕她,正色道:“所以我说是一种可能,其实女国历经千年,女王自己都未必知道真相。”
庄申不认得雷莛雨,但是能随玄明一起进入女国,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白统领,白真如死前提到王宫地下城,先前你也曾说过,不若我们去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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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塞姆可以安心做舅舅,名分定了。
真正需要救援队是在人死之后。。。
第155章 卢舍那佛为证
王城的时间仿佛永远停驻, 周遭灰蒙蒙一片,如天狗食日,不见天日。
玄明等人看时间方知下祭台已是日落时分。
连番酣战,心力憔悴, 在王宫内找到一处干净落脚的地方,庄申和白慈靠在一起歇息,不多时便齐齐昏睡过去。
法尔蒂丝连连翻白眼,但看白慈, 灰头土脸, 快赶上脱水蔬菜汤料包了,平时野性张扬的眼睛紧紧闭着, 眉头深锁, 像是要牢牢锁住化不开的浓愁。听说白嬷嬷的死讯,她心头亦是茫然一片, 没心情刻薄白慈。白嬷嬷是她少女时期理想中的母亲,是白慈的至亲,曾经的羡慕变成怜悯。
但是当目光触及庄申, 她又觉得没有必要可怜这个女人,这女人的运气比她要好得多。从前有白净识,现在有庄申, 两人待她毫无保留, 一片真心。属于她杀人, 对方帮她埋尸体顶罪那一种。无论拥有哪一个, 都比世上许多人幸运。
哪怕在她看来白慈死作活作, 出尽百宝才能把庄申栓在身边,就连睡着都要扒着。可是现在她们俩是一个世界,连累趴了都尽量凑到一起的世界。
呶,还有她的弟弟为这女人鞍前马后。
海塞姆给两人盖上白道真找来的被子,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她们。至于带来的手下,海塞姆叫他们去休息,小心谨慎,不要给人落下话柄。
“小芷呢?”
“被算命的和用枪的大学生带出去了。”
“雷小姐?”
“卖花的神神叨叨,说是找个高处看云气。”
海塞姆失笑,她姐姐还是那么有趣,算命的、用枪的、卖花的,明明个个身手不凡。他倚靠墙坐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要瘫了。“用枪的是个大学生?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厉害?身上还有那种杀气。”
“天晓得,神经病的经历多吧。”一听这话就知道法尔蒂丝对她没好感。“她是算命的朋友。”
“那位雷小姐呢?卖花的?”
“她有一家花店,也是算命的朋友,是个话唠。”
“一路过来辛苦了。”
“尚可,比不上你命苦,从爸爸变成舅舅,能耐了你。”听到小芷叫海塞姆舅舅,法尔蒂丝十分无语,搞不懂他们乱七八糟的辈分。来的路上听玄明说了不少小芷的身世,从震惊到勉强接受,如果能不借助外人自己生个女孩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趁着众人各有忙事,海塞姆把进来之后发生的事情简要告诉法尔蒂丝。以法尔蒂丝的见多识广和沿途所见,仍为之连连惊叹,没想到海塞姆一行所经历的会如此凶险。家族的期盼变成笑话,她冷笑;海塞姆杀掉苏里唐,她不可置否;最后在听说白净识的死状之后,终露出哀戚之色。“你有什么打算?”
海塞姆沉默下来。“回去就说没有女国,没有净土,没有帖木儿汗,祖上流传的故事是假的,是一个恶毒的玩笑。”
“你失联几日如何解释?”
“是祖上的仇人,亏得有苏里唐,我们才能全身而退,没有被这恶毒的玩笑害死,可惜苏里唐了。我会永远记住他。”
“呵。他的手下?”
“不打紧,自己人。如果不想做自己人,那就不要做人。”海塞姆满不在乎。“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就那么进来的,从一座寺庙里,你这个玛尼教徒在异教徒的地盘上感觉如何?”
“神奇,真正的神迹。伊萨的信仰略有动摇。”
“能轻易动摇的不是信仰。”
“也不能怪他。你看这里,到处有神佛足迹,尼玛真神留给我们什么,只有训导,又怎能怪他动摇。”
“海塞姆。”法尔蒂丝忽然叫他的名字,踏入女国,她的弟弟似也变得温柔,把从前的杀伐决断给包了边。
海塞姆朝她微微笑,俊朗的面容满是疲惫。
法尔蒂丝别过脸去看睡着的人。“这两人也真能睡,小孩都不管,天生一对。”
*
王城的黑夜与白昼一般死气沉沉,没有月也不见星。托女国战士入驻的福,王宫之内一下子充满人气,宫灯亮起,火把点燃,三人一组轮替值守,沉寂近千年的王城终于显出一丝生气。
为是否进王宫休息,女国人和外来人之间有过一番争执。王宫乃王室所居,女王可住,女王的家人可住,女王的贵客需在女王首肯下入住,白道真原打算在王宫外扎营,雷莛雨建议全体人员都进王宫,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彼此可以有个照应,没必要因为一时拘泥引发意外。
女国众人自然不肯接受,一群人正扯皮,杨笑澜带着白芷过来。女王和王后都在休息,眼下白芷是王室唯一代表,得她同意,全员入住,无需异议。
白芷作为女王后人,请大家入宫内休息,女国人这才小心谨慎,怀着敬畏之心进宫。不似外来人那般随意,她们各个目视前方,眼神不敢肆意打量,仿佛满怀敬意。
海塞姆嗤之以鼻,这群人面对女王后人的白慈不见得尊敬,倒是对雕栏宫阙、泥塑神像之类死物恭恭敬敬。
早一步睡着的那两个,像是昏过去一样,女国人用被子一裹,把她们抬进宫室内,还找来白含大夫为两人把脉:均是忧思过度,疲乏力竭,昏睡,不是昏迷。
这一睡,一直睡到半夜白慈被噩梦惊醒。
她大呼:“小申!”
睡梦里泪如泉涌,醒时如故,眼泪大滴大滴洒落在庄申脸上。
梦里,弯刀如血色残阳,刺目金光划过庄申颈脖。庄申的脑袋就那么掉落下来,滚了几滚,滚到她的跟前,一双没能闭上的眼睛如生前一般明亮。
白慈手脚发软,把庄申从头摸到脚,首尾皆全,没有少掉任何一个部分。
“没事就好。”她喃喃自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做噩梦了?”
白慈投进她的怀抱,心有余悸。“梦见你脑袋被砍了,朝我滚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把你的头抱起来啊!吓死我了。到现在心还别别跳呢。”
庄申把她抱紧些,柔声道:“不怕不怕,我头没那么圆,滚不起来。”
这是重点吗?白慈拧她,“以后不许冒险。”
“好。我保证。”
太干脆,没诚意。白慈又拧她。“我们在哪?小芷呢?”
屋内昏昏暗暗,屋外漆黑一片,只一盏油灯坚强地散发着孱弱昏黄的光芒。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庄申起身下床,挑动一下灯芯,灯光亮了一些。从屋内陈设判断,应该是王宫内的一处宫室。
灯盏下压着一张字条:小芷和我们在一起,睡前将她送过来。桌上有吃的,保温杯里是热水。落款是杨。
食物很简单,午餐肉罐头和已经冷掉的烤饼,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讲,挑剔毫无意义,烤饼夹肉能饱腹已足够美味。吃过东西又喝了水,浑身上下终于有了点回归人间,身在何处的感觉。抱住心上人,两人一起发出深深的叹息。
远处的哄笑声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倒是显出这里有一分与世隔绝的清净。
庄申说:“他们在外面,我们过去找他们好不好?”
白慈抱牢她不松手,不站起来也不走。
“还在想梦里的事?”
白慈摇头。“庄申,你会离开我吗?”白净识已死,白芷没几年会长大成人,她只有庄申了。明知庄申的答案,可她还是要问,只有她一次次答应,她才能够安心。
果然,庄申说:“永远不会。”
“万一你比我早死怎么办?”
“意外没办法,那是命。我一定好好锻炼身体,就算死,也争取比你死得晚好不好?尽我所能,不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
“那我死了之后,你不许和别人在一起。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好,我不和别人在一起,我心里只有你。”
庄申心甘情愿,白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埋头嘟囔了好一会儿。“我是不是很坏很自私?”
“不坏,也不自私,你只是很不安。阿慈,我的心只有那么丁点大,除了你还能装下谁。我们俩经历过那么多,又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要是离开你,我怕没走出五步老天就把我劈死了。”
白慈笑骂:“那你得老老实实,不许离开我一步,知道吗?”
庄申乖巧点头。
“小猴子,我们结婚吧。”白慈眼睛一亮,并发出奇异光彩。“我不想你跟别人介绍我的身份只是心上人、女朋友,我要做你的家人,做你的妻子。我跟别人介绍你的时候,也要告诉他们,你是我老婆。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白嬷嬷在天有灵会看见的,叫海塞姆和其他人给我们做证。”
白慈倏然站起来,拉住庄申的手往外走。
“海塞姆!”她高亢的声音如穿云之箭,刺破王城内层层的阴云。
海塞姆正和一群外来者与白道真等人正围着火堆谈笑,彼此交流进入净土后的所见所闻。火堆上烘着饼,烤着肉,每个人手里端着酒。
酒是杨笑澜翻出来的,掀开封盖,芳香扑鼻,她试了一口,口感醇厚,劲道十足。
依旧是得到白芷的首肯,大伙儿一块喝酒。白道真觉得不妥,又觉得跟她一起胡闹有点痛快,便也招呼没受伤,没有巡逻任务的女国人一起喝酒。
暖酒使人舒畅,暂时平复连日的操劳与忧心,也模糊了女国人和外来人的界线。
被白慈那么一叫,海塞姆手一抖,酒碗差点掉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最雀跃的要数白芷,小女孩朝着声音的方向飞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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