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了个梦,醒了。”
“什么梦?”
“不大好的梦。”
等一会儿不见她说具体是个什么梦, 白慈没追问,只说:“一定没有梦见我, 否则你不会醒。”
“梦这个东西, 是不想醒就能不醒的吗?”意识到自己语气飘忽, 庄申轻咳一声说, “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我就是小心眼,也没有那么小心眼!”
今晚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 白慈说不好。许是她为法尔蒂丝知道庄申的行踪而自己不知道生气, 这显得她输给了法尔蒂丝。许是晚间听到庄申和女儿聊得愉快, 她有不甘。许是一点点不经意的想起、惦念没有释放的渠道得以汇聚成思。许是白天她收到海塞姆的邮件, 里面提到的信息让她心生警惕。
对海塞姆的所谓事业,她所知不多,一方面海塞姆没有过多说明,只让她运作星月会提供资金与人脉,另一方面,她潜意识里没有探究的渴望,总觉得要是知道以后会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那般不可收拾。这两年,随着信息渠道日益畅通,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压力一大,脾气必然难以控制,首当其冲早遭殃的便是白芷,但自从再遇庄申之后,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脾气小了不少。她当然不会承认是庄申的缘故,这甜傻白姑娘只会让她更生气。
“小申。”
大概是洗手间里的音效自带环绕立体声的缘故,庄申觉得白慈这一下,叫得回肠荡气,她有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安西的工作顺利吗?”
“没有很大的进展,估摸着过几天应该能回去了。”
“其他的呢,吃得还习惯?”
“不大习惯。虽然跟着法总受到不少招待,开了不少小灶,但是这里蔬菜少。”难得白慈关心,庄申忍不住撒娇,“我想吃绿叶菜,想吃鸡毛菜汤。”
“出息,鸡毛菜汤,几块钱的事情。”白慈笑完她又凶她,“法总法总,叫得那么亲热,跟她睡熟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睡一间房?小芷告诉你的?还是晚上我跟小芷视频的时候,你在边上偷听?”
“我是她妈,用得着偷听吗?她是未成年人,才六岁,需要监护人在场。”偷听那么丢人,白慈坚决不会承认,“你怎么知道我在边上?”
“小芷的语气不一样,时不时会往摄像头的死角看一看。”
“哼,哼哼哼,还好我盯着,否则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教坏我女儿。你别转移话题,为什么叫那么亲热,这才几天呀,爱称都有了!”越说越气,白慈干脆坐了起来。
庄申哭笑不得。“你在吃醋吗?”
“吃你个头的醋,你是我的人,不许你跟她好。”
真是任性的小姑娘,小芷都比她讲道理。庄申道:“她是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我和她只是工作关系。叫法总只是因为方便,你想啊,叫名字吧,我和她没熟到那份上,叫帖总怪怪的,法尔蒂丝小姐六个字太长,所以就叫法总咯。她还不乐意呢,嫌难听。”
一听到法尔蒂丝不乐意,白慈马上来了精神,“好吧好吧,允许你叫她法总。”
“你们有仇?”这几天法尔蒂丝偶尔提到白慈也是一样的嫌弃口吻。
通常两个女人有仇,多是为了男人,白慈一向迷恋那个海塞姆,法尔蒂丝又不像有恋弟情结,两人相差八岁,也不像是会爱上同一个人。说起来,她还是从法尔蒂丝这里知道,白慈比她要大三岁。
“也不算有仇,她一直瞧不上我。是不是她总说我坏话?”
“那倒是没有。”脾气坏、刁蛮、任性、脑残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好好读书,不愿离开安西应该不是坏话。
“哼,你别骗我,我还不知道她,心眼可多了。她可不像我,你别都信她知道吗?你这人,我早就想说了,笨笨的,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两人聊着聊着着实有些晚,白慈打个哈欠,“你到底在哪?”
庄申发个定位过去,白慈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望着已然发烫的手机,庄申笑着摇头,三更半夜打电话,只为知道她在哪?
从洗手间出来,噩梦的阴霾一扫而空,刚躺回床上,就听到法尔蒂丝的嘲笑:“半夜三更跟谁聊那么起劲,小庄,你有情况。”
法尔蒂丝一向警醒,庄申去洗手间开灯的时候便已经醒了。房间就那么丁点大,隔音效果不佳,她差不多半被强迫半八卦听完全程电话。
居然是白慈,也只有白慈这种自我中心的人会在半夜两点打人电话,也只有庄申这个书呆子会跟她有头有尾地聊天。
法尔蒂丝不喜欢白慈,嫌她蠢笨不堪是个脑残,明明有好条件好机会去更广阔的世界,却死活吵闹着不愿离开,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她一向觉得为男人放弃自我的女人都是傻叉。她出身的地方,出身的家庭,一直囚禁着她,最初她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力量逃开这一切,可是白慈可以。白慈压根不用费力就能获得法尔蒂丝心心念念想要的一切,吃心吃力耗费无处青春才得到的一切,却被她轻轻易易放弃,统统搞砸了。
这一点是法尔蒂丝至为痛恨无法忍受的。
白慈与海塞姆分开并不出人意外。海塞姆是个相当有魅力,又十分有野心的人,自少就吸引女人,若是生在欧洲,非玛尼教徒,怕也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更何况他生在安西——玛尼教根深蒂固,视女人为物品的地方。白慈要和海塞姆在一起,就得接受玛尼教的一切,然而虽然白慈装得跟个玛尼教徒一样,但法尔蒂丝比谁都清楚,她的信仰几乎为零,她不信尼玛真神,也不信家里头白嬷嬷信的卢舍那佛。
对,法尔蒂丝知道这个秘密。在她试图摆脱与独眼龙的婚姻,被家里人关起来,不给饭吃,最后被她找到机会逃走的时候,她翻墙躲去白慈家,正正好看到做完晚课收起小尊佛像的白净识。白净识在片刻的惊惶之后,问她:“饿不饿?”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点了点头。蒸饼、米饭、羊肉、胡萝卜,那一顿她吃得很饱,带有一种快要被灭口,断头饭的觉悟。然而白净识没有提,只是让她慢点吃,不要急。
她在白慈家躲了三天。
那三天里,她每天都和那尊佛像在一起。玛尼教不搞偶像崇拜,没有神的画像,也没有塑像。佛像对于她而言,很是新奇,而且那尊佛像目含慈悲和智慧,一望便有被关注的泪意。
那三天里,她每天都在问佛,她该怎么办才好。逃出去,以她现在的能力,怕是不出两天就会被抓回来。老老实实回去?她又不甘心。
那三天里,她见到白净识对白慈的和蔼温柔,比亲生母亲更像是一个母亲。她不想承认她嫉妒白慈,偏生白慈又是那样的不争气。她每天都会想,如果她是白净识的女儿……
最后她请白净识让白慈把海塞姆找来,在家里,海塞姆一向是个有办法又有想法的人,他有野心和企图。海塞姆与她痛陈厉害,并许诺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助她得到独眼龙的一切。
这次再见,本以为白慈会活得像个被遗弃的怨妇——一直都听说白慈和白芷母女关系不好,没想到人比原来更疯癫不算,居然开始像个人,正常人。
还和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有了交集。
对法尔蒂丝来说,白慈和庄申基本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她很难想象两人会发生点什么。原先她觉得是白慈口不择言,发癫乱说,可今晚这通电话,明显有猫腻。
“小庄,你真的和那个疯女人那什么过?”
那什么是什么?庄申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没有回答。
“是你主动还是她主动?唔,想也是她。”
庄申:“……”
“你和她在哪里认识的?”
这个问题庄申如实回答。“安西,大四那会儿。”
大四,安西,法尔蒂丝若有所思,不就是庄申莫名其妙被人抓被人关的那次?
“诶,小庄,你别怪我说话直啊。真看不出来,你有啥本事,让这个要男人要得不得了得女人主动和你有一腿。是不是她脑子被门夹了?诶,你怎么就从了呢?中邪了?鬼上身?被美色//诱惑?小庄,你是近视眼吧?”
“是啊……近视眼,五百度。白慈她,她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样,虽然她有时候有点夸张,有点凶,但本质是个温柔的人。法尔蒂丝小姐……我可不可以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白慈是个温柔的人?呵呵呵呵呵。法尔蒂丝觉得庄申不是近视,是瞎,彻彻底底的瞎。
“你和她的恩怨,你们私下交流就好了。她算是我的朋友吧,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在我跟前说她坏话啊?”
没有预想中的断然拒绝,法尔蒂丝一口答应:“行。”
庄申惊讶之余,正要答谢,却听法尔蒂丝像打了鸡血似的说:“白慈她以前跟我们住一个大院子里的,没事总爱跟在海塞姆屁股后面跑。她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海塞姆……小庄,这不算坏话,可以说吧?”
“……”庄申蒙住头,她一点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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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蒂丝:痛说白慈nc童年往事
庄申:法总你五行缺德。
庄小猴又被贴上了瞎的标签~~~
第27章 一只扮猪的猴
听了大半夜白慈的童年“蠢事”, 最后给庄申听出法尔蒂丝对白慈的羡慕来,嫌弃从羡慕中滋生。答应不说坏话,但是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好话,爸懦弱又重男轻女, 妈自私又不负责任,女儿有好条件读书又不珍惜,捎带露出对自家的怨恨。
这种怨恨很少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半分。
法尔蒂丝口下留德的只有那位接手抚养白慈的白净识,唯一的不满之处是白净识没有对白慈严厉管教,一味放流自流,过于溺爱。最后她还替白净识开脱, 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容易管教, 白慈又过于任性。
听到后来, 庄申好笑之余又觉得可悲。这个世道对女人不易, 想要求得一点自己想要的生活,需要耗费极大的努力与毅力,也需要一点狠劲, 不光是自己, 也对别人。连强悍能干的法尔蒂丝都未能完全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 也难怪很多人一生都随波逐流,逃脱不出原有的牢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和白慈与法尔蒂丝的家庭比,庄申的父母算得十分正常。她本是独生子女, 重男轻女那一套还是到了学校才听说。年幼没人一起玩的时候憧憬过哥哥, 但是逐渐长大后发现, 有靠谱哥哥的概率不高,为有个玩伴想要哥哥实在是得不偿失。姐姐妹妹都好,至于弟弟,算了吧。
许多家庭以有一儿一女为儿女全双,幸福美满,仔细了解后发现,多是姐姐和弟弟的配置,要说间中有多少“要个男孩”的想法,完全取决于人怎么去想。
反正懂事之后,但凡有人撺掇她支持父母再要一个,她一概假装听不懂。别家孩子面对这样的问题,有人会大哭大闹反对,别人就会说那孩子自私自利。
她的父母要面子,听不得别人说自家孩子不好,不管别人说得对不对,回家之后庄申总要挨一顿骂,所以大吵大闹这种事情,庄申不会做。
一个行为只有受到奖励后才会持续,惩罚让人却步。
从小到大,庄申都是乖孩子。好像只有做父母口中的好孩子、聪明孩子、能干孩子,让他们四处去宣传,才会得到他们的爱,有条件的代价高昂的爱。
有一句流行过一阵的话: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像是工厂里标准版人型工具的流水线标语。
其实以庄申现在的年纪,正是父母眼里到了年纪没做该做事情。到皮山县那天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在一整天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了地方,已累死。有同学朋友在下面说:好辛苦,回来吃顿好的。
母亲回复:结婚了就不会那么辛苦。父亲回复:早就叫你结婚了。
父母催她结婚,不结婚使他们没面子,到外头都说不响。她除了呵呵还能说什么?
她可以为了嘉许努力读书,可以为了嘉许假装听话,但是她没法为了嘉许去相亲结婚。她的人生已经发生过意外,哪怕伴随意外的是经年未消的惊恐,总也好过波澜不惊如死水般的一生。
那年的秋天她见识过恐惧,见识过人心叵测也见识过飞出轨道的惨状,但是她也见到了乖孩子永远不会见到的绝美风景。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使庄申对白慈充满感激。意外与变化,都是由沙漠偶遇带来,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神的旨意。
谁知道冥冥之中是否真有神的存在。
若是没有,又怎会让庄申前往□□其村时再次遇到岩画的维修工人。
庄申和邱泽飞各自给领导汇报进度,隐晦说明里头可能有人说假话,同时指出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们没有必要在这里久留。早饭的时候,两人一接头,各自领导都没回复,没有进一步指示,只好继续留在这里。一晚没怎么睡觉,法尔蒂丝眼底略有青影,她今天要去□□其村那边,问两人要不要搭车一起去。邱泽飞偷懒,问庄申要不要随他在县城里逛,庄申不想答应,就说要和法尔蒂丝一起出门。
到了□□其村,乌卓放她下来,法尔蒂丝有事要办,吩咐庄申小心,不要乱跑,晚些时候他们会来接她。
等法尔蒂丝的越野车走远,庄申往村子里走,这几天她日日在村中晃荡,认识不少村民,大伙儿见到她,亲切地同她挥手,有个大娘正好在切哈密瓜,给她送上一块甜甜嘴。
她一边吃一边走,在一堵土墙后头,看到了岩画那的维修工人和两个村民在说话,神情紧张,像是在说什么不妙的事情。
顺着风飘来几句零星维语,提到岩画,但又不是桑株岩画,那三人说得又快又急,饶是她这几天到处听人私话,恶补了维语听力,也没听清楚多少。
作为一名研究西域史的学生,加上几年前的那段经历,庄申会一些维语和波斯语,发音不见得标准,听一些日常对话没有问题。
出差之前,章桦和她有过一次谈话,提到这次行程可能会有危险,庄申不是非去不可。
当时她以为章桦指的是这里恐怖事件多发,有一定概率会遇上暴徒。琢磨自己小有身手,一对一情况下如果对方不拿枪,自保应该没有问题,她表示自己不怕,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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