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曹玉娥也知道,苏娘子妥协的原因肯定不是她态度够坚决,而是她和沈姑姑的关系好,小白认回了侯府也没说和以前断了联系,时不时就来见沈姑姑一面,苏娘子不敢得罪沈姑姑,连带着也不敢把她逼急了,也正是因为看得透这些,除了沈姑姑之外,只要是想和她打好关系的人,无论是楼里的姑娘还是灶房里的人,她都抱着十足的警惕,渐渐地也没人再凑上去了。
命运弄人,每个人抓到的牌都不一样,即便抓到好牌也不一定能走得顺畅,落进火坑里也不一定完全没有希望,日子都是人过的,路也是自己走的,冷暖自知罢了。
张小白认祖归宗的那天孟觉就把他的身世告诉给了自家夫人,侯夫人知道这事之后虽然一时没能接受过来,但人都进府了也没法子,她倒也知道自家幺子不可靠,就没把事情告诉他,怕他在老祖宗面前捅出去,私下里又找到张小白,让他拿些银钱去和那个官妓母亲断了。
张小白当时就回绝了这位祖母,也是这事之后,侯夫人对他的态度就有些冷冷的,但他并不在意,隔三差五还是回一趟软玉楼。
软玉楼的人都认识他,就是一些熟客也记得他,起初还有些怕他翻了身不认人,但张小白对他们算不上多热络,也就和以前差不多,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只是再也没人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叫他去烧个菜了。
在这里下厨是不光彩的事情,不少人都觉得他也许再也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
张小白有些无奈,在仙界餐风饮露的仙人是大多数,喜爱美食的也不少,他喜欢做出滋味不同的食物请神仙们品尝,也有仙人带着食材来请他动手,仙人交往自在洒脱,他也从来没有其他想法,直到来到人间,前一句说民以食为天,后一句说厨子是贱业,也实在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还好他平生最不怕的就是旁人的指指点点。
从沈言薇那儿出来,天色还早,张小白站在二楼看了看底下的客人,对曹玉娥招招手,说道:“上次那几道菜没教全,还有两样新方子,跟我来。”
曹玉娥虽然比张小白大好几岁,但在他面前算是半个徒弟了,立刻恭恭敬敬地跟在张小白身后进了灶房。
软玉楼有两个灶房,一个是给客人吃的大灶,还有就是楼子里当红姑娘的小灶,张小白教徒弟一般是进小灶,小灶的窗户是正对隔壁温风楼靠街景一侧的,每回张小白进了小灶,温风楼那边总是第一个知道。
这些日子软玉楼的生意淡了,温风楼也渐渐走回了正轨,作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倌馆,和一般人的想象不同,温风楼其实是面向大部分女客和极少部分男客的。
有龙阳癖好的男人毕竟是少数,且还有很大一部分好的是台上唱戏的粉头,专门开给他们是挣不到什么钱的,反而上京城作为富贵繁华的帝都,有很大一部分富婆市场,众所周知,女客比男客要大方得多,同样是睡一晚,男客最多肯付出几天的饭钱,女客则不然,为了睡到心仪的男人,她们甚至能啃半年的白菜。
然而今日温风楼却来了一个性别为男的贵客,自带十多个宽肩窄腰一看体力就很好的护卫,进了最好的雅间,点了最贵的酒席,要温风楼最漂亮的男人。
说实话,没什么人愿意去。
前头就已经说过,官妓是针对犯官女眷,男倌是没有官妓一说的,除了家人打小卖进来的,温风楼的小倌大部分都是不签卖身契的兼职,有一部分奔着工钱日结,有一部分奔着富婆包养,众所周知,对男人来说,四十岁的富婆都比十七岁的俊美郎君吸引人。
这位俊美郎君打清晨自东宫出发,在上京城里转了一早上,看了满眼的盛世繁华,心情极佳,随后问过左右,步伐悠闲地进了楚楚巷,就在禁卫们以为这位爷是大放情怀,准备狎一二美妓的时候,这位爷进了倌馆。
倌馆!
禁卫们面面相觑,彼此之间都产生了一种玄幻的想法:太子爷被侧妃谋刺之后,是不是开始对女人有阴影了?
但——就是有阴影,也不能光天化日带着禁卫来倌馆啊!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儿郎!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
太子爷秦泽并没有丝毫羞愧,他前世无子,难道是因为不举吗?他身体好得很,只是对女人不举而已,打从上辈子的少年时代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只不过运气不大好,看上的男人个个有妻有妾,他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本以为天下打下来就有时间慢慢挑选了,不料得了天下事情更多,他忙了一辈子,到底是没找到个可心人。
这辈子世道比以前好过,他就不要那么忙了,没有可心的也可以先凑合着,等时局稳定了再改选秀男,一年一年选,还怕选不到可心的男人?
秦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温风楼的老鸨带着几个年岁不一的男人进了雅间,他一一打量过去,就有些不太高兴了,能在倌馆打工的相貌都丑不到哪里去,但一个一个看着就很风尘气,让人倒胃口。
勉强挑了挑,选了个年岁比较小的,一问是家人卖进来的,再问就瑟瑟发抖,多看一眼,得,眼泪都下来了。
秦泽没了兴趣,随意让那小倌去屏风后头唱曲,起初是断断续续的,久了也连贯起来了,就着小曲和香气下筷,仿佛滋味都不同了……等等,什么香气?
一阵一阵的香气从窗户外头传进来,嗅上几下就满口生津,秦泽的筷子还放在一盘鱼上,目光就不自觉地看向了窗外,连唱小曲的那少年都停顿了几下,似乎是在咽口水。
秦泽不想承认自己也有咽口水的冲动,但那股香气实在勾人,明明面前也是满桌的菜肴,却让人一下子失去了下口的想法,盯着窗外片刻,秦泽开口问道:“对面是开酒楼的?”
禁卫:“是妓院。”
秦泽:???
现在开妓院的对菜色要求这么高了吗?他上辈子做皇帝都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秦泽:“去两个人给孤把厨子找来……菜也端来,孤想尝尝。”
两名禁卫连忙领命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一个手里提着食盒,一个手里拎着小孩,秦泽看了一眼,以为他们去把厨子家的小孩捉来了,眉头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禁卫开口道:“主子,菜都是这小孩做的,还有一锅汤在锅里,他说没炖好。”
秦泽看了看禁卫手里的小孩,看个头像少年人了,抬起脸就知道年岁还小,一团孩子气,也就是眼神比较沉稳,却也清凌凌的,看着就挺顺眼。
张小白却是一怔。
他虽然是下凡历劫,但毕竟是第一世,又没经什么红尘孽障,身上的灵气还没开始散,故而一双眼睛还是带着些神异,一见到这个懒散倚窗的俊美郎君就心有所感,隐隐约约见到一些弥散的紫气。
秦泽抬抬手,禁卫便将菜端上桌,小孩端上……小孩推到太子近前,秦泽有心想收个仆从,话还没开口就被桌上摆开的菜肴吸引了注意力,随后不受控制地下筷,两根筷子一下,顿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像吃食的猪一样不再抬头了。
张小白:……这应该不是紫微星君。
第14章 我在青楼当厨子(13)
张小白在仙界也见过紫微星君几次,星君是上仙,遇到了要低头避让,仅有的一次近距离接触是赶上玉帝遣仙官送旨,一时避不开,只能和紫微星君站在一道接旨,星君看了他一眼。
在张小白的印象里,那些星君上仙个个都是高岭之花,太白除外,紫微星君更是冰雪雕成的神像,而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是个凡人,总不能经历一场胎中之谜,就连本性都忘得一二干净了吧?所以根据他的判断,这个人应当是……即将就藩的二皇子。
没办法,这样弥散在周身的紫气一看就是皇室贵胄,三皇子被圈禁,四皇子对不上年纪,想想也只有二皇子这个原剧情里专门给两个主角送菜的倒霉王爷了。
张小白低头思索着脱身之法,还没想出个头绪来,秦泽已经吃了个五六分饱,桌上的几样菜都被一扫而光,温风楼的菜却是一口没动,秦泽呼出一口气来,心情比早上都要好,对张小白招了招手,说道:“菜做得不错,你多大了?”
张小白心道来了,态度却比先前更加恭敬几分,“回公子,过年十岁整。”
秦泽倒也不觉得意外,只道:“身量不矮了,这么小的年纪在妓院里讨生活,也是可怜,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小白偷偷瞄了这位”二皇子“一眼,见他和颜悦色,心里稍稍有底,连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已经不在那里做事了,今天是来探望母亲顺带下厨的,公子若是最近在外走动,应该听说过,我姓孟,就是……”
话没说完,秦泽恍然,“就是定北侯府认回的那个官妓之子啊。”
禁卫们:……说实话,这要不是太子爷,长着这张嘴估计活不到成年吧?
张小白抿了抿唇,他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他对妓这个字有些敏感,在软玉楼生活了十年,清醒地度过了五年,他由不谙世事的神仙渐渐看惯了这些苦命女子的悲欢,无论是朝廷定下的官妓,还是被父母丈夫发卖的普通妓子,都让他感到悲愤和无力。
秦泽没想那么多,见张小白看上去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也不生气,笑道:“你既然是侯府公子,我也不好带你回府了,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在这儿等你。”
张小白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二皇子这么自来熟,做菜这种事他享受的是创造的过程,也不在乎最后是谁吃,关键是二皇子不是就快要启程就藩去了吗?
说肯定是不能这么说,张小白想了想,说道:“再过半个月我还能来一趟,只是祖父说等天气暖和一些就要带我去边关,怕是不能赴公子的约了。”
秦泽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一个从青楼里认回来的孩子,能有一手让他惊艳的厨艺就已经挺奇妙了,没想到定北侯一个镇边大将会如此看好这样的一个小辈,他可是听说定北侯府的三世子这次不回边关了,要考今年的童生试,做个读书人。两边信息一对,这分明是准备放弃原本看好的儿子,转而要培养孙子了。
秦泽多看了张小白几眼,他先前就挺喜欢这小孩,长得顺眼,看着稳当,虽然不是多么灵秀难得的人物,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这么想着,他……抬抬手让禁卫把人带出去了。
开玩笑,如今他是太子,以后他是皇帝,只有人才到他这儿刷脸的份,难道要他放低身段去拉拢?一个不知道前程如何的小孩,今日得他几分注意,来日如果能爬到他面前来,才算是入了他的眼。
回到定北侯府已经是下午了,张小白看了看天色就知道不好,进了演武场也没吭声,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午睡的孟觉,张小白老老实实地提起长刀开始加练,他自己记着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才停下。
孟觉冷哼一声,知道今天才算是摸到这孩子的极限,照旧让人给张小白按摩筋骨,练成这样要是不及时揉开,到第二天手脚都动不了,更别提训练,孟觉是过来人了,当初他就是这么熬下来的,孟楼少年时再混账,一身的功夫没落下过,要不然后来也不会提刀就能上阵,老二更是个老实孩子,一代一代,孟家的孩子就是在演武场上流汗,战场上洒血,才有定北二字历经七朝不倒。
对张小白来说无比忙碌的一天,也是孟廉自回到上京后又一个懒散的冬末。
穿越到这个架空朝代已经十年了,孟廉对前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随着身体的变化,她的心态也渐渐开始改变,发自内心地觉得做个男人很好,做男人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用承受生育之苦,要知道在古代生孩子可是鬼门关,一个不好就能要命,虽然她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在这个时代,喜欢女人的女人一定过得不好,男人好龙阳却不是大事,到时候她随意娶个妻子做摆设,外头养几个帅哥开后宫,岂不是美滋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可以用男人的身份去实现抱负,穿越古代,谁没想过搞发明抄诗词做状元呢?她才十岁,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她比别人多了一辈子的眼界,在一个要啥没啥的古代还能活不出样子来?
事实证明……还真不可以。
孟廉深刻觉得,简体字真是现代人最伟大的发明,虽然她不知道古代就有简笔字,但不妨碍她感慨一下子,繁体字,尤其是用毛笔写的繁体字,简直是现代人的噩梦。
当然,孟廉不至于觉得自己笨,报名童生试时她也可膨胀了,觉得自己不会的别人肯定也不会,童生试嘛,小孩子的考试能有多难?最多也就是小升初的水准罢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在童生试前一天,孟廉还拉着自家表哥李文佳的手撒娇,硬是跟着去了介绍张小白的聚会。
李文佳是公府子弟,认识的人多,他的朋友大多也是公侯子弟,孟廉只跟去了一次就喜欢上了这种阶层的聚会,倒也不是为太功利的原因,而是这年头的上流子弟基本上都没有丑的,哪怕先祖不好看,一代代娇妻美妾的基因筛选下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年纪正好的公侯子弟们自带再红的流量也演不出的贵族气质,聚在一起简直是颜狗盛宴。
张小白完全没有感觉出来,他规规矩矩地跟在李文佳身后进了酒楼,规规矩矩地见了人,李文佳认识的人大多都要长他一两个辈分,他的态度又不亲近,除了能端着长辈的架势开点小玩笑,气氛完全热络不起来,孟廉见了松了口气,连忙拉着李文佳和其他人说话,分明也没来过几次,言语间却和哪个都很熟络的模样。
张小白板着一张脸坐在原地,李文佳对他称得上照顾,介绍时带着提点,公侯子弟之间的往来并不纯粹,即便是这样的小圈子,也分好几类,关系真正亲近的是像李文佳这样的姻亲和世交,关系一般的是正常勋贵往来,还有几家落魄的,连带着一些公侯旁支子弟在边上巴结。
对这些人的态度是要斟酌的,要么就像李文佳这样分个三六九等,要么像张小白这样一视同仁都不亲近,反正不能像孟廉那样谁来了都搭理,时不时炒点气氛,就连几个旁支庶子看孟廉这个侯府世子的眼神都有点怪异起来了。
李文佳的笑容和煦,和几个朋友低声说话时才露了一丝不快的情绪,“打小就会自作聪明,看在我的面上,你们稍微担待些。”
护国公世子和李文佳的关系最近,他先前就在盯着孟廉看,这会儿也不客气,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挨个到席上敬酒的戏子,意思很明显了,你这带出来的表弟倒像是这么个玩意儿。
李文佳的笑容就有些僵了,说实话,他也憋着一肚子的火,要说孟廉是他的表弟,和他关系有多亲就不至于了,孟廉在边关养大,回上京的次数极少,也就是最近才熟络起来,但这一熟络就不得了,他被缠住了,孟廉哪像是个正经侯府养出来的世子,完全就像是他那落魄亲戚家里一见到他就浓妆艳抹的表姐表妹,巴着让他带着出门,相比之下,反倒是一开始不太喜欢的小白表侄恭敬冷淡的样子更讨人喜欢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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