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让司安玥更心惊胆战。
“你自始至终都没问过我的伤。”司行简缓缓地说,“你看到了树上的血,树干上应该还有箭拔出留下的痕迹;找到我时,先看我的伤口;侍卫还取回了那支箭……”
听着他平静地陈述一个又一个事实,司安玥脸色变得煞白——她差得也太远了。
但她不知道,她已经成功了,原主确实已死,现在的司行简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所以才能在事后细数她的疏漏之处。
要是他没来,原主一死,恐怕没有人会追究。
司行简看她脸色实在有些难看,也就不好继续追问,“罢了,你不说,我自己去问那人。”
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他不好意思下狠手。
“你今日好好休息吧,明日回城,过几日我带你去越州看梁……你母亲。”司行简不自觉把语气放温柔了些。
这才十几岁的孩子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怪可怜的。
哪知他自以为温和的态度,吓得司安玥又一次跪倒在地。
她跪行到司行简脚边,拉着他的衣角,哭求道:“父亲,玥儿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不要对娘下手,我以后都听您的话……”
“射箭的人是常宁公主身边的面首,叫祁修言,他说他已经得手了,我才会想去亲眼看看。您放过我娘,求您,我再也不敢了。”
她哭着就要把头往地上磕。
司行简把凳子往后一踢,蹲下身,用手垫在她的额头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就是他不敢对司安玥态度改变太多的原因了——稍微对她好一点,她都会多想。
还有她对二人不同的称呼,不就表明了两人在她心中的不同分量吗?
她越是重视梁淑英,就越被原主拿捏。
这傻孩子!她不知道在原主眼中,她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原主根本不会对梁淑英下手。
罢了,借了这具身体,就替原主赎罪吧。
他家崽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想要一个玩伴呢。
司行简把人拉起来,“我没有要对她下手,只是想让你在嫁人前见她一次。”
其实并不是这个原因,他这么说,只是想先把人安抚住。他要是说想把那个叫昭昭的孩子接回来,恐怕司安玥也不会信,又以为他有什么阴谋。
“真的吗?”司安玥抽噎着问。
司行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反问:“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么?”
事实证明他的反问比他强调“是真的”更有说服力,因为在司安玥的认知里,父亲确实是没必要拿这种事骗她。
想明白这些,她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情绪激动之下,她也暂时没有意识到司行简与原来的不同。
“我……”
司行简也不太方便照料她,只说:“回去洗洗吧,你那丫鬟?”
司安玥还没来得及答话,赵清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串人。
赵清两只手都握住绳子的一端,不同的是,一根绳子的一端栓着一头狼犬,而另一根则串着十几个人。
那些人无一不形容狼狈,身上沾满泥土,头发和衣服湿透,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
因为赵清明白,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这些人已经是失职,免不了一顿罚,所以他就没有对他们松绑。
狼犬感受到帐篷内兰兰的气息,隔得老远就开始狂吠,不肯往前,赵清只好候在外面。
好在司行简听到狗叫声,出来查看。
那一串人看到司行简的身影,就立马下跪。
司安玥跟在他身后,紧张地绞着手指,她想求情,但不敢。
她连自己都没有摘干净,怕这时候多说,反而会引起父亲的怒火,让他迁怒这些人。
她原本是想等司行简死了,就把这些人放出去的,结果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而司行简现在生怕她再哭,直接吩咐道:“雪琴,雨棋,你们去伺候小姐洗漱。”
这就是暂不追究的意思了。
司安玥连忙道谢,行礼告退,她知道这两个丫鬟是父亲派来监视她的,但她们也照顾她那么久,她实在不忍心因为她的原因让二人受罚。
等她离开,司行简才问剩下的人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答:是吃完午饭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赵清带人直接把他们丢到水里。
司行简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这些人也只是着了司安玥的道,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会随意惩罚他们。至于这些人警惕性太差,以后再训练就是。
现在还有一个祁修言没有解决。
另一边的祁修言,也得知了司行简还活着的消息,但他不知道的是,司行简已经知道了射箭那人是他。
他可以确认那一箭射中了,心想:就算司行简活着,也只是强撑。他还打算今夜趁公主睡着时,再去司行简帐篷里探一探,最好能永绝后患。
然而他还没有动手,就被人先行一步了。
祁修言是在被司行简丢到地上时醒来的,一睁开双眼,他先注意到的是一旁的两束亮光,让他想到他刻意引来的狼群。
他随手摸了地上的两个石子,想往那两束亮光掷去。
石子在半空中被人打落。
兰兰歪着脑袋,威胁地低吼一声。亏它还对这个人有点天然的好感,结果这人坏得很,敢偷袭它!
祁修言没有被兰兰的吼声吓到,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打落他的石子的人。
一人面向他站着,因为背着光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仅凭身形就给人一种轩然霞举的感觉,很难想象这人会半夜把他掳到野外来。
然而祁修言已经凭借兰兰的吼声猜出了司行简的身份,他可不会因为司行简的外形就以为这人是个好人。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戒备着,同时思索该如何逃命。
“你醒了。”司行简像是毫无所觉,一点儿也不防备地蹲下身。
“是你!”祁修言装作才发觉司行简的身份,“我是常宁公主的人,你抓我来干什么?”
他表现得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男宠,似乎因为紧张害怕,动作有些慌乱,本来想要坐起来身子却往一旁倒去。
可实际上他手上戴着的戒子有暗器,打算趁着司行简不备,一掌拍在他身上。
只是,这计划终究落空了。
他的右手腕被司行简捉住,又不死心地抬起左手向司行简的喉咙攻去,结果还是同样失败。
司行简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仔细观察那一双手——这手一看便知它的主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那拉开弓箭留下的痕迹就十分明显。
当时那箭能把原主整个人都射穿了,足以说明那张弓并不是轻巧的弓。
而祁修言久不用那么重的弓箭,虽然戴上了护指,还是难免留下几道红痕,有的地方还破了皮。
司行简只是为了确认一下。
若是他找错人,总不能像原主一样将错就错,将人杀了。
他把祁修言手上的暗器都取下,道:“这些年耽于享乐,真个把自己当男宠了?以前的功夫都丢了个干净。”
别说是他,即便面对的是原主,祁修言也完全不是对手。
显然,祁修言自己也清楚两人的差距,所以他之前才会选择远程攻击,现在也是首选用暗器。
趁着司行简取暗器的时候,祁修言又曲起膝盖,对准了他的伤口。
司行简都没有反击,只是直起身子,再一抬手,兰兰就扑了过来,把祁修言压制在地,利齿对准他的喉咙,让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司行简:“现在能好好谈了?”
他不知道司安玥知道多少,也不敢随意试探,万一本来她不知情的事,他再说漏了嘴……
有些事,若是司安玥知情的话,对她太过残忍。
而向祁修言套话,他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祁修言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只能抵死不认,装作什么也不清楚,说不定还能保命。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了我,我都可以帮你。”
俯视着人说话太累,司行简让兰兰把人放开,他坐在一块铺了披风的石头上,对祁修言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祁修言自知逃不掉,见他有所求,也只好坐下。
司行简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你为什么要帮她杀我?”
“杀你?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祁修言震惊地接连反问,“我只是公主身边的一个男宠而已,怎么会杀人呢?还有,你说帮人,指的是谁?”
司行简手抚着兰兰,都没有看向祁修言,“我时间充裕,就怕你彻夜未归,不好向公主解释。”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威胁。
只是兰兰在他手中,露出森白的牙,眼睛冒着光,正对着祁修言,让那句话变得威胁意味十足。
他现在不知道司安玥对祁修言说了什么,而祁修言也不知道他了解多少。
两人都在相互试探。
现在是他透露得多些,但祁修言只是一个劲儿地装糊涂,完全不接话。
祁修言用带着点骄傲的语气道:“我可是公主身边最受宠的,你觉得她是会不信我,而相信你一个外人吗?”
“你是内人不假,可她却是大周国的公主,而你,一个大月国的细作……”他刻意在“内人”、“大周国”上加了重音。
意在提醒祁修言,即使公主再宠他,他也只是一个男宠而已,若是牵扯到国家大事,公主未必会保他。
祁修言身体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大月国不是早灭了,你就胡乱攀扯吧。”
司行简:“正是大月国已被灭,你才会甘心留在公主身边。”
“这话全凭你上下两张皮,你有什么证据?”
“我有法子让公主相信就足够了,不是吗?”司行简掌握了祁修言的弱点,就一点儿也不心虚地拿来威胁对方。
祁修言兢兢业业地当男宠,一点儿也不想和过去的自己再联系起来。但他也清楚,过去他做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要是司行简有意揭露的话,他更是逃不过。
现在司行简知道他的身份,知道是他动的手,而他现在还落在对方的手里,就算装疯卖傻也糊弄不过去,他索性直接说开:
“威胁我?你又好到哪里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们一起死。”
“大月国已经被灭了,我们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你现在也是有家人的人了,又何必记着前尘往事?”
祁修言说到激动处,恨不得直接摇着司行简的肩膀,问他为什么想不开。可是想到司行简的武力,还有豹视眈眈的兰兰,终究没有敢动手。
司行简:“现在是你要杀我。”
“哈!”祁修言怒极反笑,这笑声中充满讽刺,“我杀你?我要不先动手,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还有阿启,他做了什么,你把他一家都杀了。”
司行简思索了一下,想起阿启是哪一位。
原主那时想多招揽些人,就找到了阿启,可是阿启早就放弃了任务,于是原主就把阿启喂了狼狗——当着阿启妻子的面,然后她就疯了。
“所以,那狼群是你安排的?”
“没错,是我!谁能料到那一箭没把你射死,还有这蠢货,竟然把狼群吓跑了!”祁修言指着兰兰,“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畜生。”
兰兰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往前伸了下脖子,做出要咬他手指的样子,把祁修言吓得往后躲。
兰兰傲娇地一扬脑袋,你才是蠢货!
司行简按了按额角,原主真是造了太多的孽。
祁修言见他一直不为所动,直接指着司行简怒骂道:“你就是一条狗,一条没了主子还死心眼儿要效忠的疯狗!”
司行简神色未变,仿佛被骂的不是他本人,毕竟那些事也确实不是他做的。
他甚至在心里赞同祁修言的说法,原主的确又忠心又疯,他默默补充一句:还很蠢。
若是一般人知道之前的努力白费了,就会及时止损,而原主则偏执得不肯承认,连自己都骗了过去,这样反而失去得更多。
司行简不想吵架,原主做的事他也不能解释,只能沉默以对。
看祁修言平静下来了,他才问:“你是什么时候就开始不为大月国做事的?”
他这样的态度,让祁修言觉得很没意思,还不如刚才骂那只豹子,好歹那豹子还知道叫一声。
“来这里的第一年。”祁修言仿佛认命般地叹气,“如今国已经灭了,皇室中人大多死了,剩余的也被□□,不管他们原来是拿什么威胁或引诱你,都不作数。”
“他们拿我父母家人的命威胁我,可是那些人根本不是我的家人。也就是我小时候脸没长开,就他们那般模样,怎么可能生出来我这样的美貌?”
或许是觉得司行简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他这么多年也都没有和人说过那些事,现在忽然有了倾诉欲。
“后来,国灭了,我还挺开心的。我把以前做过的事都处理干净,打算重新做人。我没什么大志向,和公主一起吃喝玩乐就挺好的……”
“谁能想到遇见你这个阴魂不散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病,非要和我过不去。我好歹还是公主身边人,可阿启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做那些到底是为什么?”
想起那些,祁修言又开始生气。
司行简呢喃一句:“或许,是嫉妒吧。”
对于原主来说,他一直为那个目标而活,当发现国家被灭,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时,他是不愿意接受的。
那时梁淑英已经同他和离,他成了孤家寡人,他为了任务刻意疏远她们母女,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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