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平心中只叫怒火灼烧,半点感受不到那身体的痛,盖因她一瞧见这张脸就想起她那枉死的师兄,想到无辜的薛少尘。
——想到自己的复仇是不是当真太过。
可她不能停下,她已经没办法停下了。
她也不能接受这一切过错是她间接一手造成。
她只能不断地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也只有告诉自己是面前这个人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是面前这个人以爱之名贪婪残忍造成如今局面,才能稍稍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薛灜倒在地上,那血从他身上流出来,在地上凝结成一滩发红黑色的血冰来,他动作间那胸口破烂的衣衫里露出了导致他身前衣物胸腹鼓胀,浑身恶臭的东西一角。
——虽然已经不成形状,但能看得出那是几根已经发黑发紫腐烂败坏的手指,趴伏着几条已经被冻死的蛆虫,流着黄绿色的脓液。⒎⒈.0⒌·⒏⒏⒌⒐0/
——那是一条成年男子的右臂。
薛灜对云平的吼叫充耳不闻,只是木木开口,竟还带着些残忍的天真。
“唉,他们在哪儿?”他歪着头微微笑了起来,“净台的胳膊还在我这儿呢,我要还给他。”
云平的剑再也刺不下去了。
她仿佛突然失了全部的力量,只是握着那把剑,仅仅只是握住而已。
那雪下的越发大了,将她眉发全都染白,周遭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已经失了先机,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那一剑了。
她刺不下去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看见那条右臂。
——更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僧人。
——用他仅剩的那一只左手。
——赤手握住了剑身。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岳峙渊渟
那少年僧人没有说话,他也不需要说话。
他立在那里,右边空荡荡的袖子随风摇摆,同薛灜怀中的那条断臂一道落在云平的眼中,显得那样讽刺和残忍。
云平怔怔看着他,那目光夹杂着几分怀恋,似是在透过薛少尘的脸去看另一个人。
她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路一旦走了,就绝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只能瞧见残垣断壁,满目萧然,举眼望去全是遗憾。
——更会动摇自己那颗本就摇摇欲坠,不稳定的心。
所以君莫笑死了,她告诉自己,这是她必须要复仇的理由。
所以汤哲死了,她告诉自己,她已经没有办法停下了。
可当薛少尘再度站在她面前,这样目带凄然慈悲和怜悯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心终于苦痛难捱起来,再也无法欺瞒自己。
——江折春!江折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云平那手握着剑,人生诸般种种竟如走马灯一般从自己面前划过。
她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头,此刻一回头,竟叫她苦笑起来,怅然若失,那笑声悲戾绝望,讥讽不已,她想起一切的源头,那笑声在呼号的北风之中,显得那样痛苦和戚然,又是那样无力和无奈。
她明明在白日之中,却好似堕进了无边黑暗的地狱里去,永远逃脱不出。
——不该复仇的。
她想。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复仇。
她应该带着苦,带着痛,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不为人知地,孤零零死在那荒岛上。
若使当时身死,现下的苦和痛就不会这样翻倍涌来。
她只当做她的兄长和如父恩师尚还活着,宁可怀带着绝望和恨意死去,也好过现下。
好过如今。
她动摇了。
她终于动摇了。
她的目光转向那少年僧人,看着他那张和汤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她的剑已经快握不住了。
“净台。”云平的声音低哑,苦笑出声,“净台!是我对不住你……”
那少年僧人的目光依旧带着慈悲和怜悯,像是在乞求云平,乞求云平宽恕他的父亲,宽恕他父亲的罪过。
他的手一刻都没有松,那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他的手掌,染红那僧袍,那鲜血的红触目惊心,那红好似有温度一般能将人烫伤,烫在她心上,烫的她生疼,叫云平想起那天马车里安静不动的汤哲。
也叫云平想起那天那少年失去的右臂。
他与云平静静对视着,随后扬着头颅,目光坚定地,屈膝对着云平跪了下去。
云平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她看着薛少尘那空荡荡的右边袖摆,好似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声音已带着嘶哑,双手颤抖,只能喃喃道:“起来,净台,我求你,净台,我求你……”
“你饶了我吧!”她好似魔怔一般看着薛少尘那张脸,又或许是透过这张脸去看另一个人。
那少年僧人没有说话,只是赤手握着剑刃,一寸一寸将它从薛灜身体里抽出,他的额上满是汗珠,可面上满是平静和慈悲的笑容,那手掌被利刃割破而流出来的血一点点沿着剑身滑落,滑落到少年僧人纤细的腕骨上,滑落到他腕上的那串红玉佛珠上,最后顺着佛珠上的穗子落进地里,同薛灜的鲜血融在一起,谁也分不清了。
北风肆虐,严寒刺骨,那森冷浸透了云平的身体,将仅剩的一丝热意从她骨子里彻底剥离了。
云平失去了理智一般,松开了手,任由那剑叮当一声落在混着冰与血的石板地上,她狂笑起来,笑得那样凄苦,笑得那样绝望,笑到最后,她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虽竭力不让那泪水流出,可还是不能控制住,失声痛哭。
她的手陷进地面上的积雪,指尖发红,头颅却高高扬起,对着天地苍穹哭喊。
“老天爷!你饶了我吧!”
她求老天爷饶过她去,老天爷就真的会饶过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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